靴子打湿了,他低头看,看到一只婴儿白骨化作的鱼,从他两脚间游走。
    察觉阿晕的视线,这具白骨昂起头,眼眶里两点幽蓝火焰闪烁。
    它身后,一具又一具婴儿白骨从水里翻出,密密麻麻昂起头,无数点幽蓝火焰,冰冷冷地望向他。
    然后这无数白骨张开口,似乎想做什么。
    阿晕啧了一声,先一步在白骨之前张开口。
    他诵念道:太微者,太一之庭。紫宫者,太一之居①。
    嚓
    一阵辉光自阿晕身上亮起,他的金发赤眸在光中显现,飞扬开,如面朝狂风,展开双翼。
    这辉光在他身周组成虚幻的宫殿,那是天帝所居之紫霄,伴有天乐琼花,瞬间驱散了这片黑暗。
    而想要啃噬他的无数婴儿白骨,连声音都没发出,就变作齑粉!
    来者不曾想过,这冒冒失失闯入的少年,竟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刚刚构建成的鬼域顿时溃散,阿晕回到了密室的阶梯上,鬼域主使者惨叫一声,直接化作一缕青烟。
    好弱。
    阿晕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这只鬼信心。
    或许是因为她比之前那些刺客强?
    想起这个,年轻鹓雏百思不得其解。
    的确,当初在瀛洲岛,没见到那些刺客有这么厉害啊。还能做鬼域。
    难道当初派上瀛洲岛的刺客,是弱小的刺客。而追过来的刺客,实力更全面?
    这是不是有点脱裤子放那啥?
    阿晕一点都不傻。
    他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药带回给朝霜。
    阿晕扫了一眼,发现密室里一切,与他转身时并无区别,就再次登上阶梯,离开。
    他噔噔噔踩着阶梯向上,头伸出石板门,忽然僵住。
    就见外面,一外表二十来岁,气质却祥和如老婆婆的女子,做缠发带披纱氅的巫祝打扮,手捏一枚半干枯的石榴,盯着打开的石板门,盯着从石板门下探出头的阿晕。
    她面容血色很浅,灵力波动不稳,手里借以施咒的石榴近乎毁坏,似乎受了些伤。
    十分显然,阿晕方才所想的,与刺客,或者其他什么家伙交手的主祭,便是这位了。
    见到她,阿晕身后立刻闪出金翼虚影,翅膀一扇,飞起就跑。
    主祭咽下一口鲜血,她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似乎对密室里发生了什么心知肚明。
    鬼域主使者尚未做什么,就败下阵身死魂灭,阿晕的强大让她难以置信。
    主祭很想和这位陌生少年好好交流一番,却没想到,这么强大的巫祝,也会转身逃走?
    她忙抬手,对阿晕呼喊道:大人留步!你刚才击退的,是九千九生生怨母的手下,她定不会放过你!
    九千九生生怨母?
    这好拗口的名字是何物?
    从未接触过真正巫祝圈子的阿晕,也从未听说过,这个不曾在羽族传承记忆里出现过的名字。
    他悬在半空,神色迷惑。
    南桂城巫庙主祭杨婆,看到陌生少年面上露出茫然颜色,不由眉头拧起。
    她更想搞清楚阿晕是谁,趁着阿晕停下脚步,发出一连串问题:
    你是谁?来和乘风太保接头的人?那位贵人?
    贵人?
    朝霜吗?
    阿晕才不会将配偶的事情泄露出去,况且这女子又不是他同族。
    冷着脸,他反口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杨婆深呼吸,答道:这位将军带一包东西过来,要我收好,说是哪位贵人的。然后他离开,路上却遇到了九千九生生怨母的手下。
    他逃了回来,晕倒后我拿他藏在密室里。不想九千九生生怨母的手下追来,我只能借巫庙之势与她斗争,但不是大人前来,我恐怕也会输给她。
    竟然真和刺客无关。
    一开始完全猜错了的阿晕:
    他冷着脸,继续问:九千九生生怨母是谁?
    你与三岛十洲关系匪浅,竟不知九千九生生怨母?
    杨婆感到奇怪,奇怪拥有如此强大灵力的少年,竟然不懂常识。
    她解释道:九千九生生怨母,又称作桥菩萨。
    她与另外三个邪神,是三灾最大的爪牙。特别是九千九生生怨母。信奉她的人会向她献上无辜女童的血肉魂灵。她还常常化身普通妇人,身边簇拥许多女童,在人间行走,博取爱心,等有人帮助她,她就突然自暴真面目,带领女童魂灵变成的小鬼将好心人吞噬殆尽大人,可要千万小心啊。
    ***
    同一时刻,阿晕的院子里。
    李朝霜抬头,就见大门轰然打开。
    一着男装直身的年轻女子,带许多同样做男童打扮的女童站在门口,眼神不善,看向李朝霜。
    第8章 首日(五)
    话分两头,阿晕离开后,李朝霜休息一阵,拭去酸涩泪水。
    他感到他力气恢复许多,便站起来,在院中慢慢渡步。
    到处飞的小鸟儿,天知道有多久不曾回这处位于南桂城的院子。
    他更喜欢树枝搭成的鸟巢,完全的鸟儿习性,哪怕在凡人城里置办了院子,也只会心血来潮时住上几天。
    今日要不是山上的巢坏掉,小鸟儿恐怕都想不起这处院子来。
    理所当然,凡人屋宅每年屋顶都要换新瓦,梁木几年下来需得刷桐油,乃至每季的烟熏,这些他都没做。
    李朝霜瞧了瞧屋顶上许多给石子砸裂开,显然无法再遮风挡雨的瓦片,瞅了瞅有明显断纹的雕花鸟木门和柱子,最后盯住院墙角一队爬行的白蚁。
    他不禁摸了摸眼角,哪怕再没有常识,也觉得这座院子没救了。
    有点可惜,每年瀛洲岛,小巫们充当仆役,保养屋子的时候,李朝霜都想参与,却被母亲禁止。现在有帮忙打扫的机会,却好像玩不玩保养不保养,都无所谓。
    希望屋子不要今天就垮,他默默祈祷几句,忽听到嗖的一声。
    一枚石子从院外飞进来,哐当砸在屋顶上。
    于是屋檐下一地的黑瓦碎片里,又多了四五枚崭新的。
    李朝霜抬起眉,很有不立危墙之下自觉地后退两步,离屋檐更远了些。然后又听到几声嗖嗖,这座院子本就破破烂烂的黑瓦,叮铃哐当下冰雹一样砸落。
    我听到声了!
    是这边!那座鬼屋就在这边!
    院墙外,响起小孩子的尖利声音。
    李朝霜明白了什么,又摸了摸眼角,看向院子里,几盆盆景,和景观石的的摆位。
    小鸟儿其实不曾置办院子后就把院子丢在这里,走之前,他好歹给院子布置了一圈迷阵,免得小偷溜进来,或者飞鸟落进院子乱拉。
    唔,也许防止飞鸟落进院子乱拉才是重点,小鸟儿对地盘挺看重的。
    这迷阵唯一的缺点,是会让来访的人找不到院子,可既然小鸟儿与人无甚交往,院子不会有来访的客人,那缺点就根本不是缺点了。
    一般人走进这院子所在的小巷,会遇到鬼打墙,一通乱转后,在根本不晓得巷子深处还有座院子的状况下离去。也正因此,他们既然连小巷深处有座院子这事都不会知晓,更别提给这里起名叫鬼屋。
    但看院墙外那些孩子的呼喊,这座鬼屋,在南桂城好像挺有名气。
    也是,是他没什么经验,看到屋顶上那么多小石子时,他就应该察觉不对。
    天上下石子是少见的奇事,屋顶上的小石子分明是谁丢上去的。
    李朝霜思忖,院子里的小迷阵不能隔绝声音,显然,在这里作为鬼屋出名后,有不少人靠丢石子砸瓦片,确定了这里真的有一座找不到的院子。
    莫非已成为南桂城一景了?
    李朝霜才这么想,就听到有匆匆脚步声赶来,然后是叫骂。
    住手!住手!告诉过你们几次了!不要往那边砸石头,万一砸到人了怎么办?!
    那几个小孩却道:
    嬷嬷,嬷嬷,鬼屋里会有人吗?
    听说今天有人看到,两个陌生人进了这条小巷,然后消失了!
    他们进鬼屋了么?鬼屋的主人回来了么?
    鬼会不会怕石头砸?
    知道屋里会有人还往里砸石头?
    哪怕屋子里的是鬼,也敢往里砸石头?
    李朝霜神色有点迷茫。
    这。还不知道有人进了院子的嬷嬷,闻言开始尴尬,声音小了许多,许是院主人回来了,哪怕是鬼不是人,你们几个小子也
    她语气里夹杂几分咬牙切齿,话没说完,却缓了缓,抬高了音量,快去道歉!给主人家道歉!
    啪啪啪!这位妇人怕是直接给了几个孩子一巴掌。
    抽泣声响起,过了半晌,才有孩子断断续续在院墙外喊:对、对不起。
    李朝霜咕哝:唔,按照礼节,我该开门,接受道歉,或者打那几个孩子一顿。
    就算不想按照礼节,也会思索屋顶瓦片碎成这个样子,该如何修缮。
    我们,我们可以出一点修屋子的钱。
    那嬷嬷果然在孩子们道完歉后,高声喊道。
    倒是显得很有诚意,李朝霜捏着下巴思索,但怎么看都像是,哄我打开门?
    这小迷阵若从内开门,便会现出在人前,关上门后,则会继续叫人找不到。
    既然是进这条巷子后就盯住了我们,甚至可能进城时就盯住了我们,大概也看到了小鸟儿离开吧。我怕是给小鸟儿背进来的,一定好欺负很多?
    首先,屋檐下的碎瓦片,都痕迹旧了,想来有一段时日不曾有人来这里丢石子砸瓦,却偏偏今天又来砸,这不寻常。其二,若是真有所求,想来拜访的好客人,应该会等小鸟儿回来。
    趁院子里只剩下病秧子的时候,搞出这些事端,想来不会是好客人,而是恶客了。
    而且不是多厉害的恶客,不然不至于破不了这种小迷阵。
    李朝霜眼眸一亮。
    他还不曾见过恶客呢!
    好想开门看看!
    但是,为了安全
    想到这里,李朝霜一愣,环顾这破破烂烂的院子。
    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清醒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仆役或活人,这种状况李朝霜十岁后就不曾见到了。他还记得过去因病痛而陷入浑噩的时候,或许是疾病深入了脑髓,产生幻觉,那时他眼里看到的,已不是人间的景象。
    再清醒过来,李朝霜就得知,最危险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不知为何死死屏气,差点憋死自己。
    大夫说,当时他已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也失去了呼吸的本能。
    自那以后,为防止意外,李朝霜身边,一日十二个时辰不会离人。
    而那些人,自然有权替他这个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病秧子,做主他该做什么。
    李朝霜不是什么不晓事的笨蛋,他当然知道这么做是为他好,也擅长听从身边人的指示,最多偶尔忽悠几句。
    但现在他身边没有人啊,他想做什么,不会有人拦。
    就算小鸟儿在这里,也不会拦他。
    所以他为何要犹豫?
    李朝霜当即本着看热闹哪怕那可能是自己的热闹的昂扬情绪,推开门。
    门口小巷里,果然站着一嬷嬷和三个童子。
    他们听到开门声,才发现旁边突然出现一座白墙黑瓦的院子。
    这院子突然出现,几人本该感到突兀和奇怪,但看到院子时,他们却不曾产生如此感受,好像他们早已习惯隔壁有一处院子。
    可几人偏偏知道,之前这里明明没找到院子!
    迷阵带来的矛盾让他们一阵混乱,本该继续演下去的戏本,也不由卡顿。
    再看向李朝霜,他那一身异人但富贵的装扮,也叫他们愣住。
    最后还是李朝霜好心提醒道:
    怎么了,好邻居,不是说要赔修缮屋顶的费用么?
    是,是是。那嬷嬷视线从黑发青年身上显露出来的金饰,和那绝对昂贵的衣料上滑过,低下头弯下腰,手按住三个孩子给他鞠躬,台词也说得磕磕巴巴,我们一定会赔的,那邻居老爷,能否让、让老婆子,看看屋瓦坏了多少?
    那三个孩子本在好奇打量李朝霜,发现李朝霜目光转向她们,慌张顺从了嬷嬷,低头。
    没事,好邻居,李朝霜笑道,尽管来看。
    嬷嬷说完一开始定好的台词,已有些后悔。她把三个孩子推后,自己一个人磨磨蹭蹭凑近。
    甚至不敢跨进李朝霜让开的院门,她站在门口扫一眼院内,哪怕这样绝不可能看清有多少屋瓦需要重新铺,她依然道:好,好的,老婆子回去拿铜板
    在婆婆您回来前,留着门是吧?李朝霜点点头,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说什么,接嘴道,放心,您放心回去。
    嬷嬷满头冷汗,哪能放心。
    她只恨那些小萝卜头传话不传清楚,没说消失在小巷里的两人之一,是这种一看他们就碰不得的家伙,惶恐跑掉了,拉着那三个女童,不敢回头。
    李朝霜将门留了一条缝,坐回木椅上,揣度这伙人之间消息传得快不快,他能不能看到接下来的戏。
    不负期待!那边大概早有排练,以至于逃走的嬷嬷来不及对同伙喊风紧扯呼。
    大门轰然打开,一尚未双十,穿一件半新不旧的浅橙直身,腰间佩刀,脚蹬黑布靴,头戴插羽毛缠棕大帽,好似个小兵的女子,就一脚踹开院子大门。
    她身材高大,怕有八尺,肩膀宽厚,五官英气且凶,绝非柔善之辈。
    一踢开门,这男装女子就喊:
    此间主人听着!石将军六年前下令,南桂每家每户都要去衙门核实房契,六年来只有你家不曾去了!不报的屋产收归军有,这院子已经是石家军
    许多女童跟在她身后看热闹,全围在了门口,叽里呱啦。
    她们一起看清了坐在院子中的李朝霜。
    堪堪过肩的黑发,掩不住微眯起的灿金双眸。
    那一身打扮,绝非寻常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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