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石熊!确实高壮如熊的将军,瓮声瓮气回答。
    他旋即猜测到什么,再问:你是那消灭了城外那只白骨骷髅的异人?
    阿晕端着在外人面前高冷的脸,只微一颔首。
    他张开口,想说什么,突然卡壳。
    和常人说无边鬼域,说邪神化身,他们能听懂吗?
    少与人打交道的阿晕僵硬一瞬,鱼草丫头奇怪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落在地上的半截长剑,只觉大开眼界。
    这虽不是她造成的,她心里却洋溢着诡异的自豪,上前一步,替阿晕说话。
    回将军,我家老爷正是灭杀了江中白骨骷髅的人。他算出将军与城中有一大劫,特来提醒!
    这绝对是这小丫头学自走街串巷神婆方汉嘴里坑蒙拐骗的话,却听得石熊很是一惊。
    只有阿晕在状况外。
    他什么时候给人算命了?
    有自称九千九生生怨母的邪神,试图在城中血祭,这不似往日的滚滚黑云,就是她正在做法发力!鱼草丫头年纪不大,竟然听懂了不少之前李朝霜和阿晕的交谈,转成神婆方汉常用的话,语气阴森道,将军啊,那邪神盯住了你!已附身在你院中女人身上,你可要小心了!
    什么!石熊又后退一步。
    阿晕则依然觉得哪里不对。
    但鱼草丫头这个说法,好像对他在将军府里找邪神化身很有帮助?
    真厉害啊!
    阿晕转用赞叹的目光看鱼草丫头。
    一边,石熊满头冷汗,转头看向阿晕,语气已转为尊敬。
    大师,他不再称阿晕为异人,道,我该怎么做?
    要怎么做,阿晕倒是早就想好了。
    他沉着道:先将你院子里所有女人,都喊出来。
    石熊自无不从,唤来近卫下令。
    他对自己的女人没有半点怜惜,不管后院里响起一声声尖叫,还问:
    大师,既然那女鬼附身在我院中女人身上,那要不干脆
    石熊在脖子前比划了一下,道:
    都杀了!
    第15章 首日(十一)
    杀光?!
    鱼草丫头面露惊恐。
    但院子里的士兵们,却对这句话无动于衷。
    顺天大将军名声非人,传闻他在山上当强盗头子时,曾大杀女人为宴。
    但占据南桂城后,他虽荒淫无度,几年下来强行抬进府中的大小夫人十多个,招进去的丫鬟也常常被欺辱,但半夜从将军府一卷草席抬到乱坟岗的数量,见着也就和过去南桂城里的权贵人家差不多。
    一些聪明人就觉得,所谓大杀女人为宴,只是北方文人传出来,污蔑顺天大将军名声的。
    石熊保了南桂一城,滔州半边,不遭兵祸,这天下难道还有比他更好的统治者吗?
    鱼草丫头在码头上混,听闻过好几种说法。自觉也是个聪明丫头的她,认为那些聪明人看得很对。
    她曾在慈幼院,给其他年幼的女童说过这些传闻看法。当时石青的神色十分古怪,可鱼草丫头不曾在意。
    现在她站在将军府的前院,只感背后一股凉气袭来,让她毛骨悚然,无法站稳。
    大杀女人为宴这种事
    不会是真的吧?
    鱼草丫头努力控制打颤的牙齿时,将军府里渐起哭声。士兵穿梭于雕梁画栋,拽出一个又一个女人。
    她们有些是丫鬟,有些是侍妾,还有舞姬和乐姬。
    过去几年里,她们每日在这座府苑里斗得姹紫嫣红,分成好些个派系,互相看不起。但今日,披头散发跪在地上时,无论她们穿的是锦衣罗裙,还是粗布草钗,她们的神色气质,竟没多大区别。
    阿晕垂目看着一切发生,并没有立刻出言阻止。
    他仔细打量这些女子的神色,试图从中找出什么端倪,却没有任何发现。
    总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
    阿晕寻思着,在石熊要命令动手前,才道:你想死吗?还是你想拉所有人一起死?
    石熊没有反应过来,但士兵们的动作停了。
    他们已经知道,今天的任务是寻找女鬼,而女鬼就在这些女子中,因此对女子无论她们在一刻之前是不是很受宠毫无怜惜。
    但也正因为知道是在寻找女鬼,这些士兵虽是石熊的亲兵,但此刻大师说话,微妙地比石熊说话更管用。
    阿晕到底没找到,如何跟没常识的常人说话的技巧,这方面他这只鸟恐怕还有多加学习,就干脆直接道:南桂城已沦为鬼域,所有人都圈定成九千九生生怨母的食粮。但即便是她,也得慢慢等饭菜热了再吃,你们却迫不及待把血肉魂灵端到她嘴边,是恨不得她早点将你们一起吃完?
    这比喻,奇异给周围一种,金发少年不把自己当人的感觉。
    鱼草丫头终于反应过来,跟在后面大声道:
    对对对!
    没听到我家老爷说话吗?现在不能见血!兵刀都收回去!
    她声音颤抖,并且因为嗓子崩得太紧,尖利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的弦。
    士兵们面面相觑,长刀收回鞘里。
    只有石熊,他从手下那里拿了一把新刀,一直明晃晃地亮在手上,眼角偶尔瞥向阿晕,然后挥两下刀。
    这世间哪有什么千古神兵,无论将领还是士兵,一场仗打下来,刀剑卷口两三把都是常事。
    像石熊这样经常搏杀的人,对刀剑能支撑到何时很有把握,所以刚才那把崭新长剑断裂,恐怕让这位顺天大将军到现在都摸不到头脑。
    士兵们看向他,他过了片刻才抬起眼,喝道:
    看我做什么?快请大师指教!
    士兵们忙又看向金发赤瞳,实属异人的阿晕。
    这时候,阿晕已背着双手,走到一个又一个哭泣的女子身边。
    这些女子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跪在地上,想爬到石熊身边,却给士兵们拖了回来。
    身上都没有古怪气息啊,要是有少司命的主祭在这里,直接瞧她们是否生育过就方便了。
    他总觉得自己已有一些线索,仔细回忆却找不到线头,他忽略了什么?
    阿晕思忖,穿行于她们之间,灵感已附着与整座将军府的草木之灵上,倾听这些无甚灵智的小家伙的述说。
    忽然,他脚步在一位女子身侧停下。
    那女子阿晕曾见过,今日早些时候,他去巫庙偷药拿药,在少司命娘娘殿一旁的竹木树荫下,看到她半掩着面抽泣。
    而她此刻引起阿晕注意,是因为她身上有淡淡的血气。
    一院子的女人,大半在哭,阿晕一停下,那哭声便全部跟着停下了。
    明里暗里,一道道目光投向这位石将军的六夫人,让她本就惨白的脸庞,更透出了几分青色。
    女子因桃花癸水,身上偶尔有血气是正常的事。可阿晕记得,中午他在少司命娘娘庙前遇到她时,她的身体并无异样。
    但也有可能是回来后才有的。
    阿晕于是认真问:你来月信了?
    六夫人一抖,嘴唇颤抖张开。
    她才吐出一个妾字,忽有另一人抢答道:
    大师,她小日子一直准得很,绝不是这几天!
    六夫人寻声惶恐望去,发现是常和她起争端的二夫人。
    同住府中这么久,又伺候着同一个男人。顺天大将军后院里的女人,对彼此月信时日都约估得很清楚。
    某个月突然不准也是常事。
    另有一妇人开口。
    妇人看上去三四十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颈后碎发也全用头油抹了上去,哪怕给士兵拽出来,发型亦不曾破坏半分。
    在一院子年轻貌美的女子中,她显得尤其苍老,却也是唯一还保持着些许端庄的人。
    她开口后,似与六夫人有仇怨的二夫人也闭上嘴。
    没有人再说话,六夫人胸膛起伏,从金发赤瞳少年停在她身边后就屏住的呼吸,终于吐了出来。
    阿晕确实不懂女子月信,一点常识也是从传承记忆里学到的,便不发表看法。
    他想了想,最后问道:你应该没有向九千九生生怨母,或者桥菩萨献祭过吧?用自己的女儿。
    应该不会,阿晕想。
    他今天看到的那家人,是吃不起饭才溺死女儿丢掉,这将军府,哪里像吃不起饭的模样。
    结果,听到阿晕的话,六夫人全身都抖了起来。
    她的异状实在是太明显,叫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手拿一把长刀的石熊也往这边走了两步,开口就像猛虎咆哮:
    就是你这个小娘皮!杀了她!
    院子里,更多女子发起抖来。六夫人慌张左顾右盼,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结结巴巴为自己辩解:
    妾身不是!妾身没有勾结女鬼!妾身妾身只是在巫庙的杨婆那里,买了一碗打胎药。因为,因为将军你不喜欢女儿,妾身才把这个孩子打掉的,妾身也不愿啊。
    不喜欢女儿就打掉?
    不是因为残疾也不是因为体弱,仅仅因为是女儿就打掉?
    阿晕作为一只鸟,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说法。
    他瞄了一眼女子的腹部,虽然有衣服遮掩,但也看得出她不曾显怀。
    不足月份的话,少司命应当尚未送来新生婴灵,女子打下的,仅是腹中一枚胎器。
    九千九生生怨母连这样的胎器也要?
    胎器也要的话,她很符合一开始断定的,曾向九千九生生怨母献祭过女儿的母亲这一描述啊。
    几个士兵已向这边走来,叮铃哐当的盔甲撞击声,听得六夫人指甲死死扣住地面的青石板。
    她头颅突然昂起来,桃花般艳丽的一张脸像是有虫啃过,以至于整张都扭曲了。
    六夫人发出一声尖叫:
    如果打过胎杀死女儿就是女鬼,那府打过胎的不仅是我,我知道老二,老三小十一,都流过!
    刚刚还趁机撕她的二夫人等女子,没想到棍子还会打向她们,连忙反驳:
    我没有!
    你污蔑!
    将军啊,那女人疯了!
    便是方才为六夫人说话的妇人,也投来了不赞同的冷视。
    这目光让六夫人身子如雨点鞭打的芭蕉,剧烈颤抖着。
    而且我只是流过胎而已!她沾满泥土的手指,猛地指向妇人,我听人说过,大夫人当年差点亲手淹死大小姐!大小姐还没有六岁,她就将人赶下山,让她和孤儿一起住在慈幼院里!
    这妇人竟然是石熊的大夫人我到底忽略了什么?
    深思的阿晕跟着重复道:
    大小姐?孤儿?慈幼院?
    接着他想到一个人,看向闭上眼,开始念九歌辞的妇人,念出一个名字:
    石青?
    石青是石熊的女儿?
    石青曾叫自己母亲献祭给九千九生生怨母?
    那她和九千九生生怨母的联系,岂不是比阿晕想得还要深?
    南桂城巫庙主祭的话又回响在他耳边。
    九千九生生怨母,又称作桥菩萨她还常常化身普通妇人,身边簇拥许多女童,在人间行走,博取爱心,等有人帮助她,她就突然自暴真面目,带领女童魂灵变成的小鬼,将好心人吞噬殆尽
    等等?
    朝霜好像说过,隔壁慈幼院里的孩子,多是女童?!
    ***
    石青背着李朝霜上山,身法极快,即将抵达巫庙。
    等会儿我会闭上眼,李朝霜不曾自己爬山,却也气喘吁吁,低声交代道,你记得扶着我。
    便是石青这样的强健体魄,背着一个人上山,也会感到疲惫。
    她满身大汗,还是应了一声好。
    两人穿行山道上,似乎都未曾发现,山道两边的树林,隐约传出了兽群过境的窸窣声。
    第16章 首日(十二)
    登上一级台阶,南桂城巫庙便出现在眼前。
    五间六柱十一楼的高大牌楼,上书九歌两个大字,顶部饰以五彩琉璃,檐边铜铃在风中叮叮作响。
    走过牌楼,后面依然是长长一道向上的阶梯,要再上四十九级,才是巫庙的黄墙黑瓦,朱红大门。
    这本是威严堂皇的建筑,但此刻,巫庙的朱红大门倒在地上,上面还有不少脚印,惨遭□□的姿态,与阿晕院子里挨了石青一脚的破门无甚差别。
    石青下意识就道:这个不是我踢的!
    已如言闭上眼的李朝霜:什么?
    石青发现自己过于紧张,连忙平复心绪,答道:
    没什么,没什么。
    大门外的水池里,净水潺潺流动。
    整个鬼域的活水死水,都像明珠江水和珑河水一样,因饱含阴气变得漆黑如墨。但在这座水池中,水依然是干净清澈的,秋日边缘枯萎的莲叶下,有红白鱼儿欢快游动。
    石青从空手套院子开始,就没喝过水了,看到这一幕,不由口干舌燥。
    进去吧。李朝霜从她背上下来,拍拍她的肩,道。
    石青只能将渴望的眼神收回来,扶着不知为何要扮瞎子的异人,走进巫庙。
    跨过门槛,她就感觉浑身一暖,仿佛从寒冬腊月一步回到春日阳光下,灿烂但不炙热的温暖懒洋洋地包裹住她。
    低头一看,因进入鬼域,暂时打开了第二层眼睑的石青发现,她手脚发尾,逸散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等黑气不再逸散,背着人爬上山,满身大汗,同时却觉得手脚冰冷发寒的石青,腹中忽然生出一团暖气,与皮肤感到的暖风交融,整个人的气血都活络起来。
    她旁边,李朝霜倒是毫无异象。
    或者说,他那一身流光溢彩的衣物和金玉,已异象到旁人瞧不出别的异象。
    李朝霜闭上了眼,却好像还能看到一样,猜出石青为何在大门这里停住,解释道:巫庙是福地,驱散了你在鬼域里吸收的阴气。应该不严重吧?即便是在鬼域,我身边也不会有多少阴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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