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霜突然唔了一声。
    任飞光则忍不住追问: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该称为卢姑娘的布裙少女道,也不只有家父,在自缢前,他在饭菜里下了药,幸亏那日我在打铁炉前专心作业,忘了吃饭,不然也要和家母与幼弟一样,随他离开吧。
    任飞光:
    便是阿晕都震惊了。
    李朝霜原本手包着帕子,拿起茶色镜片玩赏。听到这段话,他也小心将镜片放回匣子,免得卢姑娘再次说出什么惊世骇俗言论时,他失手摔了镜片。
    阿晕难得有常识地感叹:你家这分明是遇到大麻烦了啊!你还一个人住在这种没什么人的村子里,不太安全吧?
    带着妻与子一起自杀?任飞光简直惊呆在原地,不,这分明是杀了家人后自杀,这和我认识的卢双,完全是
    完全是两个人。
    卢姑娘却是歪了歪头,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安全卢家坡这边,每个月都会有人这么做吧。自己自杀,或者杀了全家再自杀。像我这样运气好没有死的人确实只有一个,但自己自杀留下家人的几户里,也没遇到什么危险的事。
    这个说起父母离去,也不动容的姑娘,想了想道:啊,就是留下的人也很快自杀了?
    这不是超危险的嘛!阿晕道。
    确定是自杀?任飞光听着哪里不对,家家户户都死了人要不是你加了自杀二字,我还当是疫病传过来了!
    卢姑娘却是理都没理他们,问桌边的李朝霜:
    您看如何?
    镜片吗?李朝霜将手帕塞进阿晕袖子,道:这对镜片不错,但没有托起它们的镜托,您这里有现成的么?之前也说过时间比较急,大概等不了定制。
    有现成的,我还能帮您调整一下。卢姑娘立刻说,转身第三次进屋。
    等等!
    任飞光想喊住她。
    他本人却叫李朝霜喊住了。
    任少侠,李朝霜道,这村子里除了卢姑娘外,应该还有别人。您似乎对此地有几分熟悉,就麻烦您去打探一下了。
    确实应该打探一下。
    而且好友留下的女儿似乎很难沟通,先问别人掌握情况后再问她比较好。
    任飞光意识到这是个好主意,立刻应道:好的师
    咳。李朝霜按住喉咙,似有不适。
    好的,朝霜先生。任飞光连忙改口,心虚地瞥一眼东皇太一,转身出去了。
    这到底是哪里跑来的蠢师弟啊。
    李朝霜眉梢跳了跳,在小鸟儿怀疑什么之前,先将黑锅甩给自己。
    看来谢崔嵬对他有什么指示,而且盯上的确实不是我,而是恩公。
    阿晕一下又给带跑,一拍桌子道:
    只要他敢出现,我就会让他知道羽族的拳头有多硬!
    哈哈。
    附和笑容的李朝霜,再次下定绝不要被发现身份的决心。
    阿晕自己生了一会儿气,又自己气消了。他听着右边翻动物什的声音,问朝霜:
    这次不会又是邪神搞事吧?
    针对西大封的那个邪神?李朝霜思忖道,也对,既然对东大封北大封动手了,定然不会漏过西大封。但出来三天撞上三个邪神,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真的会运气这么好吗?
    撞上邪神该是运气差吧?阿晕也思忖。
    不不,撞上东皇太一肯定是邪神运气差。李朝霜摇头道。
    很有道理,阿晕再度信服。
    邪神运气差是好事,他道,而且啊,一个村子里陆陆续续很多人自杀,怎么看都很诡异。就算是常人,也会觉得有鬼魅作祟吧。但我没在周围感觉到鬼魅阴气,就想着会不会是邪神呢。
    毕竟,前两个邪神,那什么九千九生生怨母,还有万万兵马大元帅,别的事干得一般,藏匿气息反而是一等一的好手。
    希望运气好碰上啊,跟着朝霜改说法的阿晕,身后无形的尾巴毛翘起来,能干掉一个就干掉一个。全干完,大陆上的纷争也能消解几分吧。
    嗯嗯。
    李朝霜一边应着,一边摸年轻鹓雏的马尾。
    这次他们等了半晌,右边屋子里叮铃哐当,让人怀疑卢姑娘是不是将她家里的东西全翻了一遍。
    阿晕搬出炉子烧茶,并拿出早上在客舍买下的面饼。
    他往茶水里抖下芝麻花生姜丝豆子等等,让朝霜把面饼泡在茶水里吃。
    晚上去却月城吃好的。年轻鹓雏变戏法一样摸出三个热腾腾的鸡蛋,中午先将就一下吧。
    李朝霜是对着人饿,不是对着吃的饿,自无不可。
    就在阿晕帮他剥鸡蛋壳的时候,任飞光返回来,带着足以将堂屋变成雨天的阴沉。
    都语焉不详,但我还是打听到了几句。这剑客说,一个当年照顾过我的老婆婆说,这些自杀的人,可能是欠了债。
    哎?
    唔,阿晕不太明白,李朝霜却露出理解的神色,农家春种秋收,又要交赋税又要服役,不向乡绅借点根本活不下去。我看的地方志里这么描述过,由此导致的土地问题,历朝历代都有。
    但在这战乱年间,能耕田的人都不多,每个村子不抱团活不下去,乡绅打算逼死自己人,村民不会答应的吧。
    不是向乡绅借种子钱那种欠债,任飞光也疑惑道,那种乡绅要是过火了,卢家坡的人恐怕会拿起锄头直接打上他家。老婆婆说,是他们再怎样也还不起,也违抗不得的人物,借了钱给村人,所以还不起后,大伙儿就绝望地
    没说完,卢姑娘带着满身灰走出来,问:客官,您看这些合适吗?
    她又是捧着一大堆匣子出来的,好在端得极稳。
    而她话音未落,屋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一群健壮的赤膊汉子踢开铁匠铺的大门,手上棍子敲墙敲地上石板,搞出偌大声响。
    卢妙英!
    为首那汉子头喝道。
    他戴缠棕大帽,满下巴胡子形状像是老虎的毛,说一个字,就要用手里长棍敲一下地面。
    你爹十日前还不起债,将你和你弟弟卖给了咱家!虽然你爹你弟弟现在都死了,也不能欠债不还!跟咱家走吧!
    老虎胡子喊完,才发现铁匠铺里还有几个男子。
    这几个男子盯着他看。
    阿晕:哇。
    李朝霜:嚯。
    任飞光:就是你们?!
    阿晕拦了一下已在拔剑的剑客,问老虎胡子:你认识我吗?
    老虎胡子没想到这里会有陌生人,结巴了一下才骂道:你小子谁啊!
    阿晕收回拦住任飞光的手,让剑客冲出去,并回头对李朝霜道:
    好像和邪神无关。
    何出此言?李朝霜问,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不能理解小鸟儿话的时候。
    唔,阿晕十分认真地对他道,邪神手下看到我就会跑,但他们没有见到我就跑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鸟:邪神都很胆小。
    小鸟:邪神的手下也很胆小。
    第45章 叁日(六)
    天眼和东皇太一到了江北。
    好像是这样,左都督在担心妾身吗?
    娇柔做作的女声笑着道,伴随咔哒咔哒的算珠滑动声。
    卓远看不清她动作,这是一个很大的,四面通透的屋子,柱子和柱子之间甚至不会垂下帷幔遮掩半点。但是,光用地面上铺陈的金山银山,堆积的成贯铜钱,还有粮食、绢布、玉石珠宝,就足以形成蜿蜒的迷宫,将外人的视线阻拦。
    卓远坐在屋外廊下,从他这里看去,才能发现这所谓的屋子,其实是一艘大船。
    金玉宝船行于漆黑汪洋中,狂风骤雨之下依然如在陆上行走般平稳。
    但平稳的只有这一处,海面之上只见波谷浪峰永不停歇。
    偶尔水浪退去时,卓远能瞥到水淹没的破旧废墟,以及一具具沉在底下的尸体。
    这可能是某日陆沉的大荒吧。
    无数人淹死水中。
    但也有许多人还活着,达官贵人乘着大船,平民百姓坐着小舟,或者只有一个木盆,一块木板,抓着一根树枝,在黑浪间挣扎着沉沉浮浮。
    他们都向金玉宝船大声呼喊,想要登上这艘不会倾覆的宝船。
    宝船可是独一无二的宝船啊,它的主人当然不会让他们就这么登上来。但她也是好心的,她听得到凡人们的痛苦和呼喊,所以总拿自己的财宝粮食,接济那些向她求助的人。
    和九千九生生怨母、万万兵马大元帅比,金玉宝船中的女子,竟难得有些神明气度。
    四邪神会面时,她总是不声不响。但要说办事得力,卓远向来觉得她是最用心的一位。
    就是有些不够驯服。
    八千手救难观音,卓远问,圣上昨晚已下令将我革职,我不再是大泰的左都督了,你这么唤我,是想嘲笑我吗?
    眉心有一枚朱砂痣,长发只束起一把好佩戴白玉冠,身着清雅长衫子的八千手救难观音,闻言却是一笑。
    圣上只是无法抵御三岛十洲责问的压力而已。她七八只手一起拨动算盘,另有三四只手在不停画押签字,但这并不妨碍她慢悠悠说话,但大家都知道啊,左都督在不在朝中,都没有什么区别。有的是人愿听从左都督的话行事妾身的船,妾身赚来的钱财,妾身写下的契约,不正是为您存在的?
    这分明是极为好听的话,却换不来卓远嘴角翘起一点。
    八千手救难观音甚至感到他有些生气。
    当然,更可能是左都督脸上的烫伤太过严重,才让他一张面孔仿佛冻僵。
    跳进大封,哪怕三灾留手没有杀他,卓远身上也留下了可怖的印记。
    但刚出现在她船上时,这个人好歹也保持了表面的善意,怎么在她夸了他一番后,反而生气了?
    难道说,当今圣上和卓远,有说不清道不明关系这件事,是真的?所以提起圣上,就会让他生气?
    真是难以理解的男人啊。
    八千手救难观音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面上慈悲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她换了话题,问:您今日来,就是为提醒妾身,小心天眼吗?
    卓远闻言,顿时回忆起他画影破碎前那对视的一眼。
    他顿了顿,才道:
    一切都要准备好了,已炼化献祭的血肉魂灵,便是大司命少司命也救不回来。这种情形下,就算连去怨母和元帅两员大将,也造不成多大妨碍。
    但公子朝霜这次踏上大陆,好像是专针对你等邪神而来。就算你任务快完成了,死掉一样不算什么,也别向万万兵马大元帅那样,白白送出人头。
    四邪神是造出来的好苦力,全死了活岂不是他卓远一个人干?
    卓远可不想那么鞠躬尽瘁,得知了天眼的动向,才过来提醒一句。
    说完,虽然遁入阴影,反而比过去更忙一些的左都督,从八千手救难观音的神域中消失。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这有无数只手的清雅女子,反应竟是嗤笑地哈了一声。
    反正妾等不过一件物什,难道还能掌控自己的生死么?
    四邪神不过天灾的食道而已。
    但是啊。物什也不想毁灭。
    怨母死是因为得到消息太晚,元帅死却是因为太蠢。
    她沉吟道:明知道东皇太一和天眼才从滔州离开,就调军攻打滔州,会在路上撞倒东皇太一和天眼,不是理所当然?
    而她不同。
    八千手救难观音没有一个鬼魅手下,就连最常见的红衣女鬼和白骨将军都没养。
    但她并非没有手下。
    只要给出金钱,或者拿出一把麦子,有的是凡人愿意听她的话。
    无论是巫祝,还是剑客,都有一般情况下不对平民出手的规矩。而且,就算砍了那些凡人,也根本找不到妾身哎呀,听说天眼十分虚弱,要是找不到妾身,气坏了他身子,可改如何是好啊?
    八千手救难观音随意道,无数双手中的一只,忽然在一个名字上打上个叉。
    今天已是宽限的最后一天,还是还不了是吗?我可是好心借你的钱,你不能不还啊。她隔着神域,同这个名字的主人说话,对了,你妻子身上不是还有几十斤斤肉嘛?不如,割了卖掉吧?
    ***
    鲜血迸射。
    一群赤膊大汉门内门外躺了满地,或高或低的哀嚎着。
    任飞光直接一只脚踩在老虎胡子背上,动作粗暴到完全不像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异人。
    你们是谁派来的?他喝问。
    戳在老胡胡子脸上的长剑即使收回鞘中,依然颇具威胁。
    老虎胡子喘不过气,只能喊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任飞光怎会相信。
    老虎胡子完全没有之前那副嚣张样子,手指在地面抠出泥印,竭力向堂屋中三人求助。
    我也只是欠债了,然后有人说愿意借钱给我让我先还上一点,条件是帮他来收卢家女儿这笔账啊!
    我没说谎,没说谎,真的是这样!
    他大声哀嚎,堂屋里三人却根本不理他。
    收好镜架和镜片,李朝霜看了看不曾为院子里这变故而动容的卢姑娘,也像个普普通通的客人一样,问道:
    这样的镜片还有吗?
    茶色的没有了。卢姑娘认真回答。
    没关系,替我给这位,李朝霜指了指眼角瞥着堂屋外动静,似回忆起了什么悲惨经历的小鸟儿,道,再来一个同样的镜架,镜片除开颜色外也要一样的,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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