蓊苁草木大半毁于最开始那一阵冰雪,芭蕉叶子折断垂落在池水上。
    要重建起一个新的花园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银钱,但回廊下来往的仆人都不曾向花园里投去一个目光。
    州牧官大,却没法用官职保护这座宅院。府衙和后院一样受灾了,听说仆人房有好几间倒塌。
    但主人们的院子状况还好,顶上瓦是坏了很多,不过替换掉就行。屋里的摆设自有专人护着,小心翼翼,即便自己被砸倒,也要确保这些价值千金的字画古董平安无事。
    仆人们忙碌,同在这间屋子里,州牧夫人还在笑着。
    她作为州牧家眷接待了王老夫人,需要帮忙的事吩咐下去后,两人就在这里闲谈。
    提到有钱收不回来,州牧夫人还哭了几声,直到王老夫人满口答应,一周转开,第一个退还州牧夫人押在她这儿的私房钱,才换了张脸。
    淡淡阳光照进来时,两个女子都抬起头。
    已经一夜了?
    州牧夫人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王老夫人疑惑看向侍女,侍女又看漏钟。
    戌时一刻。
    侍女道。
    戌时一刻?州牧夫人露出我好像听错了什么的神色,戌时一刻天亮?
    夫人,确实是戌时一刻无错啊。
    侍女出门去瞧了另一座漏钟,返回后回答。
    这!
    想说不可能的州牧夫人,想起关于那些异人的传闻,慢慢闭上嘴。
    这可不行啊,窗边,王老夫人低声道,不管如何,日出就是新一天了。六日的合同该履行,但各方产业没有收回
    没赶在天明前解决所有事,已是最糟糕情况,在这个时候,还要继续吗?
    她们两个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情谊,实际上,在日出后,州牧夫人那急迫要拿回自己钱的想法,不知怎么淡了些。
    虽然交情很浅,她到底忍不住劝道:
    这怕是三秘境出手了,我们这样的凡人,掺和进去,恐怕
    王老夫人视线从花园水池上收回,转头看向她。
    州牧夫人与她对视,乌溜溜的眼珠对上乌溜溜的眼珠。
    冰霜好像通过视线传递过来,州牧夫人突然感到浑身发寒。
    她突然想起了各种需要用钱的地方,为她外子在朝堂,为她长子在书院。
    手上没有钱是不行的,要是出了差错,岂不全是她将钱押出去的错?
    好,我做主,替你
    女子说话声音,被骤然变大的风遮掩住了。
    冰雹砸坏瓦片的动静再次响起,屋里几人沉默下来。
    这次的损失挽回平京那边需要打点的也好,借动乱,说不定还能再赚一笔
    更多,更多的钱,最多的钱。
    必须要有更多的钱,换取更多的权,才能活在这红尘中。
    王老夫人回头,涣散的眼神继续眺望窗外。
    初升的旭日凝固在东边天际一动不动,阴云覆盖了朝霞,狂风吹散了日晕,天色暗沉,晴光黯淡。
    黑云上,卢妙英差点给颠簸甩出去。
    任飞光按住她,同时斩断一道袭向《祖氏缀算经》的阴风。
    水银乍迸般的剑影,在夜空中,不过是一枚毫不起眼的星子。
    相较整片天空,是否太过微不足道了?
    但十分奇异地,在这一刻,任飞光反而毫无动摇。
    银光黯然后,似乎仍有点点余辉,残留在人们的眼中。
    长明剑,并非照亮一次。
    施配磷丹后,千粒重和结实率都有
    卢妙英已念得口干舌燥。
    她倒是最没什么感觉的那个,在东皇太一替她承担了《祖氏缀算经》的损耗后,她就全神贯注看着玉简做的整理。
    此刻快要说完,少女才想起那位公子在她上来前的叮嘱。
    于是她利落补充道:
    大荒上的磷矿,多见于滔州,蜀州,鄂州,楚州沉积岩矿就目前探明的大矿,可做磷丹绿矾油
    话音刚落,大地突然传出轰鸣声。
    大陆上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脚底下微微的颤动,并且耳边回响起一道愤怒的冷哼。
    地灾?
    以文士对地灾的感应,在九天上并不会感觉到震动的卢妙英,意识到是谁发威。
    不太明白这里有地灾什么事,她顿了顿,干脆从头再次念诵。
    至于天灾的反攻,全不被卢妙英放在眼里。
    东皇太一见此,笑了笑。
    被压制,逆转,然后再度被压制。常人早为这僵持的事态心情焦灼起来,但他看上去却像是胜券在握。
    组成出巡队伍的巫祝们,到底只是却月城一城的巫祝,而非三岛十洲里的精英。此刻已有些支撑不下。
    那仙人仙子的幻象,似乎就要从她们身上脱离而去,便是此时,东皇太一微启双唇。
    他发出一道嘹呖的鸣叫。
    清越婉转的鸟鸣参与进《太一出巡曲》中,刹那石破天惊!
    乐声像一个钩子,凝固在天际上的旭日,开始缓慢上升。
    巫庙里,李朝霜凭脸吓退一群想破坏巫庙,妨碍其余九歌借巫庙遥遥传递来力量的鬼将军。
    他听到鸟鸣,叹道:
    终于来了。
    终于来了。
    一上着青云裳,下穿白霓裳的男子,抬步从旭日中央走出来。
    日光一下大盛,环绕的圆虹化为一条长龙,俯身在他脚下,做龙舟形状。
    男子一抬手,遮掩太阳的阴云,就化为他手里的旌旗,
    旌旗长长,在风中拖出长长的尾巴,像是一条灵活摆尾的蛇。
    龙舟上升,终于叫这个面容几乎与太阳融为一体的男子,显出一点五官来。
    比起他长相,更引人注目的,是在他面前摇晃的十二旒玉藻。
    天神东君,从群星中摘下他的天弓,向东皇太一远远行了一礼后,抬手将手中旌旗用天弓射出去。
    旌旗射向天中。
    龙舟载着东君急追,太阳便也跟随一起上升。
    眨眼之间,半边黑夜半边白昼的奇异天象,就被正午的灼灼骄阳取代了。
    农人们本要对这变化感到恐惧,但他们只要低头,就看到,最近几年极为少见的茁壮稻苗,在几个呼吸间,在洒落的灰白光芒中,迅速长到了他们腰间。
    绿油油的稻田,在风中像是波浪般起伏。
    雪白稻花纷纷扬扬,飞过时散发出淡淡花香。
    作者有话要说:  小鸟:我真的,一句需要开口的台词都没有啊!
    朝霜:唔,恩公唱歌好听。
    第67章 肆日(二)
    一场春雨后,时光竟如此自然地过渡到炎炎夏日。
    天穹一碧如洗,只有几朵云絮缓慢穿插着黑鸟,没有融化的积雪冰雹和水坑,在烈日下蒸腾起足以致幻的郁然水汽。
    阵阵蝉鸣如婴啼刺耳,身上的秋装更是叫人头晕脑胀,很多农人干脆脱掉了上衣甚至下裤,赤脚踩入田中。
    他们其实不太明白,眼前这些茂盛庄稼是怎么回事。但看到稻苗麦苗长成这样,他们本能地去除掉地里的杂草,赶走鸟儿,或扒开水闸口,让天边水池里积蓄的雨水灌入。
    也多亏刚才的淤雨雪,不然水池里那点水还不够。
    无论男女老少,都涌入田间,加上雨雪退去,粮仓屋顶已无需那么着急修补,趁乱来打劫的山匪水贼,更是放下了木棍石头,帮其忙来。
    反正这些山匪水贼,落草前也是农人。而田里庄稼长得这么快,若不加点熟手帮忙伺候,再茁壮也会浪费很多。
    平野上,群山中的冲突,好像消弭于无形中。
    二十年战乱下来,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米粮最重要。
    乘龙舟而来的东君,自然而然汇入东皇太一出巡队伍里。
    队伍里原本扮演东君的巫祝,后退几步,抹脸换了副妆容,就成了一名穿金甲的神将仙人,随侍在东君身后。
    东君收回方才射出的黑云旌旗,交予金甲神将挥舞,自己拿着天狼弓,从龙舟上跳下,再度向东皇太一叉手行礼。
    两位九歌默契对视一眼,属于阿晕的神智向上浮现了一些,打量这位在传说中与东皇太一很亲密,但他其实并不认识的男子。
    他看上去并不年轻了,眼尾明显有了中年的细纹,脸型方正,眉毛如同两把锋利的小刀。
    在小刀般的眉毛下,是一双多情风流的眼睛,柔和了五官的棱角锋芒,以至于他的眼神深邃又温柔慈祥。
    这几日,麻烦你照顾朝霜了。
    他以长辈的姿态对阿晕道。
    足以用来交流的空隙只有这一瞬,不等阿晕回答,一人一鸟皆敛目凝神。
    温柔慈祥就如飘落溪流的花瓣一样,很快随水冲走。狂暴和炙热随东君一个呼吸的动作,向外冲击九天上的所有人,哪怕是队伍里的巫祝也不例外。
    这位接了日之主权的神明喝道:
    朱明耀灵,东君,日也!①
    不过八字,移到天中的太阳,陡然放出如同千万利剑的光芒!
    田地里的稻苗麦苗,长叶边缘染上一抹浅浅的枯黄。沉甸甸的穂子摇荡风中,撞击时会发出成片成片的窸窸窣窣声。
    拿镰刀来,拿镰刀来!
    马上能收获了!
    打谷的帷帐!帷帐去哪里了!
    稻子麦子的快速成熟,带给农人们难以言喻的紧迫感。生怕分神片刻这些庄稼就烂在地里,方才还在担忧水够不够,这会儿他们就开始了抢收。
    在抢收完成前,想来任何事都要往角落里放了。
    西边,翻涌黑云能笼罩的范围逐渐缩小,它落不下冰雹了,只能飘点不大的雪花。
    但天气再冷,农人们心不冷。
    天灾之所以还能苦苦支撑,是城里的人们对四时变化的感受,没有乡下人那么深。
    花开又花谢,石榴树上结出的小小石榴果,还不到能吃的时候,长在院子里的柑橘梨子,一枚枚挂着青皮。
    便是硕果累累,也改变不了放债的人试图挽回损失的决定,不只是却月城,整个江北,隐藏在几个钱庄后面的达官贵人,全都在搞各种各样的动作。
    堵在万里号粮店门外,一对姓周的夫妻跟着邻居,喊得嗓子声嘶力竭。
    夜里寒风他们不觉得冷,现在大太阳下,他们却没法让自己不感觉头晕。
    一条街上全是押了钱在万里号这里,买他家日粮的人,大家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
    寒风吹过的时候,这些人可以报团取暖,骄阳照耀,人越多,呼吸间神智越模糊。
    周娘子摇晃了一下,她脸颊通红,浑身是汗,却不敢脱掉外套,生怕身上这件体面的衣服会在人潮中挤丢。
    给钱冲昏了脑子的她,虽然头晕目眩,却是终于想起了丢在家里的三小儿。
    他们出来了这么久吗?竟然已是晌午了?
    没做早饭,大丫应该知道家里粮放在哪里,有拿出来给两个弟弟做吧?
    这样的担忧才从心头浮起,身边一直跟着吼话的周当家的,突然栽倒在她背上。
    周娘子慌张去扶,就见这个家里的顶梁柱竟然开始口吐白沫。
    她连忙要拖着当家的从人群中挤出去,但反而被人流推到地上。
    每个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守在万里号外,装备可比城外军爷的家丁,耳边回荡的则是沸反盈天的口号,中间夹杂的一声惨叫,或许只是错觉。
    赫赫日光下,他们每个人身上,好像都飘起一朵阴云,要汇入空中那个不断旋转的漩涡。
    漩涡中隐隐有张冷笑的脸浮现,但仔细看的话,好像只是光照和阴影带来的错觉。
    好像又要有雨落下。
    但风一吹过,一点湿意又消失了。
    城墙上响起嘹亮号角声,然后钟声响起。
    人群的注意被这突发状况稍稍分散了一点,只看向前方的目光转向左右和身后。
    他们听到有谁在大吼:
    打过来了!
    江南打过来了!
    他们在攻城!
    谁打过来了?
    谁在攻城?
    喊着口号围堵粮店门口,甚至打砸了周围店铺的人群呆愣住,然后,从外围开始,一个两个,转身逃跑了。
    城门竟然已被攻破了,有行伍冲进城。
    那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精兵良将!作为少数没发生太大动乱的地方,却月城外军营里的士兵发现,他们根本不认识这次来袭的军队。
    这不应该,战乱二十年,军营里多得是兵油子,分辨敌人来自何方,对他们来说,应该轻松得和吃饭睡觉一样。
    但他们就是分辨不出这次来攻城的人,是哪边的人马。
    敌人都穿着不祥的黑甲,每个人都有一身,敌人都拿着铁做的兵器和木盾滕盾,看上去崭新,这富贵豪气着实叫守城的士兵羡慕,并更加不明白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而且敌人绝对是精良的兵将,无论是进攻还是迂回,都表现出令行禁止的素质。
    哪怕投石机砸下的弹丸崩碎在眼前,他们也毫无动容。
    守城这边将领还在忙活着挽回债贷损失的事,几乎没有一个当值的在他该在的位置上,两相对比,哪怕有城防做依托,几乎是一个照面,却月城的守军就兵败如山倒。
    城门撞开,黑甲士兵冲进城中。
    看到这一幕的人尖叫,纷纷躲让黑甲士兵们前进的轨迹。
    有大泰朝堂在,江北的战乱要比江南少一些,但也只是少一些。
    他们躲让得十分熟练,靠得太近的,甚至自觉蹲下,低头捧出仅剩的两枚铜钱,准备献上,并等待一顿殴打。
    可是,没有拳脚降临在他身上。
    这个路人颤颤巍巍抬头,一个黑甲士兵在他身边停了停。
    路人哪敢和士兵对视,立刻又低下头。
    他头顶上传来喝问:
    你是那个巷子的人?
    喝问完,也不等路人回答,黑甲士兵又道:
    算了算了,不管你是住哪个巷子的人,都给老子马上回家去,没有命令不准出来,要是还让老子看在你在街上走,老子直接赏你一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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