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年轻的艺术家把酸奶油抹上贝果,顿了顿,才说,我只是在画人脸而已。
    才这么几句话,李忻然看上去便一晚上没睡觉似的,显而易见地沉默憔悴下去。
    女孩咬一口贝果,耸耸肩,无所谓道:哦
    一会儿她又说:我们晚上去吃我刚刚挑的那家店好不好?
    李忻然摸摸她发顶,好
    暨总
    暨总
    谁在一遍又一遍地、不耐其
    暨苒皱眉,睁眼,才发现Alisa正一脸担忧地俯身下来看着她,您还好吗?
    眼睛被手臂压久了,血液不流通,看东西都迷迷蒙蒙的。暨苒直起腰,怎么了?
    Alisa有些为难地皱眉,您记得今天是周会吗?顾总也过来了
    暨苒猝然站起。她动作太快,一阵头晕,只好又坐下去,我迟到了么?
    四五分钟吧小助理看了眼表,大家都等着呢,我来看看您怎么样。您身体还好吗?要不要去一下医院?
    副总裁才看到她手上还抱着一堆资料。
    不用暨苒摆摆手,麻烦你和他们说一声,我就过去。谢谢你叫我。
    Alisa礼貌地点点头,从房间里退出去,还给她带好了门。
    本来是十万火急的情况,放在往昔,暨苒应该尽快赶到会议室去的,不如说她根本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没了动力和精神。暨苒瘫坐回座位上,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好半晌之后她才慢悠悠地爬起身。骨血和大脑拖着疲累的灵魂,把她送去该去的地方。
    会议倒是波澜不惊的。顾梓来也只是例行参会核对一些细项,言辞间没有谴责她的意思。倒是暨苒自责得很。
    会后她俩留下来额外对齐一些事。正事说完,暨苒抿抿唇,您一会儿还有日程吗?
    顾梓惊讶地睁大眼,没有啊?
    是吗?暨苒说,这才三点,那您今天可以好好休息。
    她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眸子里的光却是散掉的。
    顾梓用笔端在桌面上敲了敲。暨苒回神,就听见她说:你最近状态不好。
    抱歉,今天迟到了。暨苒老老实实地道歉。
    不是这个问题顾梓说,你看看今天是几号?
    七月二十四,怎么了?
    顾梓无奈地望着她,Alex的生日。
    啊我给忘了暨苒懊恼地捂住额头,帮我祝姜幸小朋友生日快乐?
    你不来吗,晚上,小家伙念叨你好久了。
    你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我就不瞎凑合了。
    顾梓笑着拍拍她手臂,说什么呢,你也是家里人。
    暨
    听起来好像是突然的请求,顾总裁却仿佛知晓前因后果一样,只了然地点点头,甚至都没问她「怎么了」。
    所以暨苒苦笑一声,你也看出来了,我最近真的状态很不好。
    去海边走走吧,散心顾梓的手歇在她后背,安抚地摸了摸,明天不行,等到你做好交接,可以一次性把年假放掉。
    善解人意的总裁顿了顿,微笑道:我给你批。
    顾梓离开之后很久,久到副总裁晚上回家,她说的那句话还在暨苒脑袋里晃荡。
    「散心」暨苒什么时候需要散心过?她的心怎么了?不还好好地待在胸腔里吗?
    暨苒将手掌贴上胸口。浴缸里水波荡漾,她的肌肤和掌心都是潮润的,刚触碰上便服帖地重叠。
    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暨苒上次进入这种鲁莽又颠倒的奇怪状态,还是在她和李忻然分手之后。
    小朋友东西很少,稍微收拾一下就走了,连话都没说几句。
    如果不是暨苒最后抓住她的手,两个人不会在客厅地毯上亲吻着再次肢体纠缠。
    其实她的手去抓李忻然的手、她的嘴去亲李忻然的唇瓣、都是失控的自主反应。
    暨苒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和李忻然发生了什么宇宙大爆炸,反正小朋友离开之后,暨苒的世界里全都是她。
    奇怪极了。Alisa做不好什么,暨苒想如果是李忻然应该早就做好了;
    公司party,暨苒拿着李忻然最喜欢的香槟发呆;做饭烫到了手,暨苒记起李忻然做饭总是烫到手。
    然后她会对Alisa说让忻然来一下、带着那杯她根本不喜欢的香槟回到座位上、蒙昧地想以后真的不能让小朋友做饭了。
    清晨李忻然央着养的猫咪在她的脸上蹭了又蹭,暨苒会以为是小朋友在亲她、让她起床。
    然后幻想一瞬间破碎掉,才显得现实冷酷又生硬。
    小朋友当然不是没有缺点的。她自视甚高、吵闹又幼稚、有时候显得不懂礼数又蛮横。
    可谁没缺点呢,如果暨苒不满意她,也不会养了她那么久。
    李忻然怎么就「无法呼吸」了呢?
    暨苒闭上眼,将脑袋往浴缸的颈枕上靠。李忻然回来了,像水一样温柔地拥住她、轻她睁开眼
    李忻然又消失了。
    暨苒等肌肉的痉挛放松下来,才扯了浴巾,走出浴室。
    她懒得换衣服,给自己倒了小半方杯威士忌,仰头喝干净。
    往常这样下去,她就要开始醉了。暨苒在沙发上躺倒下来,猫偎到她身边,又嫌弃她满身水汽,伸了个懒腰离开。
    副总裁一向是理智的人。就算在这种时候,她也能清晰地分辨出自己的情绪。自己再次不正常的原因。
    李忻然这么优秀,却是离开自己之后才变成这样的。小兔子变成了小凤凰,暨苒知道自己心底接受不了。
    凭什么在她怀里的就不是小凤凰?
    暨苒猛然从沙发上坐起来。
    她原来不优秀吗?
    为什么自己从来没觉得她优秀过?
    她惯常用的是什么词?「满意」、「适宜」、「让她不烦心那些乱七八糟的嫁娶之类的事情」、「也没什么坏处」。
    该死,连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只说过「试一试也不错」。
    暨苒越想越迷糊、越迷糊越想,钻牛角尖似的、执着地想要得出答案来。
    最后她快步走到酒柜边上,抖着手往杯子里加了酒,又一次性喝干净了。
    她抱着膝盖蹲下来,一瞬间觉得周围的空气实在太冷。
    手沾了暖热的汗。
    暨苒想起李忻然跪在她腰侧,神色疲倦又难过,低声说:暨苒,你让我无法呼吸。
    两个人分手,暨苒以为是少年人总会更加没有耐性、不能好好地规划明天。
    现在回头去看她明白了,这只小凤凰当然懂她从头到尾的态度,李忻然也的确是少年心性,被她刺激到了,边想着努力努力再努力,想着总有一天能够和暨苒证明自己。
    最后李忻然发现没用。努力都是白费的。李忻然知道自己努力太过,应该放手了。
    暨苒是那张贴在脸上的纸。李忻然要挣脱她、撕裂她、从她的皮囊里走出来,活成另一个自己。
    和她在一起的李忻然让李忻然感到窒息。
    暨苒,你是无知无觉,自作自受。
    副总裁打包好行囊,去南部靠海的地方散心。正值盛夏、度假圣地人满为患晚上,她寻了一个风景好又人少的酒吧是当地朋友推荐的。
    酒吧就在普通餐厅的楼顶,楼面装修看上去老旧甚至破烂,内里却别有一番风情。
    她点了一杯大都会。
    夕阳西斜,棕榈树的叶片和海平面一起融在金红色天际,看过去极美。
    如果没有突兀地歇在她身边的那杯酒和那个人的话,会更美。
    饶了我吧,暨苒心想,为什么在哪里都要遇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车:副总,暨姐姐,你掉在池塘里的,是这个银小白兔?还是这个金小白兔?
    暨(面无表情):滚
    第174章  Never Really Over Pt.5
    李忻然穿了一件工装夹克。内里衬衫扎领带, 偏生领带又是歪歪斜斜的,松散地挂在脖子上。
    她这样看上去很年轻,像在校大学生, 而不是年近而立的人。
    暨苒稍微往侧面退开一些, 低声道: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李忻然反问她。
    她在暨苒身侧坐下。暨苒又往侧面挪了挪, 李忻然看在眼里,没有多说什么。
    我放假。暨苒说。
    稀奇,暨总竟然也会要休息,李忻然啧声,我以为您是不知道休息的工作机器呢。
    这话说的
    暨苒无奈地揉揉额头,偶尔也是要歇一歇的。
    李忻然不答, 抬头,学暨苒去看落日这会儿天色暗下去, 海面影影绰绰的,蒙上了层阴翳。
    一会儿她突然说:你记得过年的时候吗,我们本来要去巴黎那年。
    是问句,但语气很平静,比起问暨苒话, 更像自言自语。
    暨苒愣了愣, 嗯声。
    本来两个人说好要出去玩,整理行装,票都已经买好,半夜顾梓和Andy抱歉地两个电话, 暨苒又回去SSA了。
    临走前她抱歉地亲了亲李忻然额头,却说不用她陪着
    暨苒一如既往地觉得李忻然去了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在家休息。
    一开始小朋友还会争取一下,但副总裁总是非常坚决, 后来李忻然也就随她去了。
    当时应该把她也带上的。暨苒懊悔地想。
    然后她酸涩地意识到,这在她犯的无数次错里,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
    一想起来,她的脑袋又开始疼。暨苒喝了口酒,撇开话题,你呢?和你的女朋友来度假?
    李忻然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我的一个朋友住在这里,我来拜访他。
    暨苒点头,示意她听到了。
    这么一小段对话过后,两人之间好像又无话可说了。
    其实就这样安静的喝酒也挺好的。如果暨苒愿意,她完全能把李忻然当成陌生人。可沉默焦灼又难熬,暨苒拼命地找话题。
    最后她说:早知道你在这,我就不过来了。
    这句话真糟糕,暨苒想。
    李忻然却笑起来,你怎么突然请假?八月不是有顾梓说我应该找个靠海的地方散心。
    散心?李忻然挑眉。
    说漏嘴了。暨苒闭着眼叹了口气,拒绝继续解释,也不去看李忻然。
    我也算是来散心的李忻然拈起装饰樱桃含进嘴里,是有缘
    后半句话的声音太轻了,暨苒以为自己在幻听。
    她倏然转头,李忻然含着樱桃,舌尖滚了滚,支肘撑着腮帮子,懒懒地也叹了声。
    有缘有什么用,暨苒心想,你和我说这些干嘛呢。
    李忻然抬手,要了第二杯酒。不一会儿暨苒的第二杯酒也上过来,她用食指将歪斜的吸管勾过来,身边的年轻女人却冷不丁地凑过来,拿着酒杯同她碰杯,Cheers。
    她披散的发丝不大听话,拂到了暨苒脸上。
    小朋友身上好香。暨苒想。还是黑鸦片的味道,馥郁浓烈,甚至有点儿齁甜。
    暨苒再往侧面退,手肘却撞到了木质墙壁。她转头一看,自己已经从倒数第二个座位退到了最后一个座位。
    李忻然看着她微妙地笑,暨苒揉揉眉心,窘迫地移开视线。
    你怎么搞得,跟怕我似的年轻艺术家退回去,坐直了,安抚地轻声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漉湿的、糟糕的梦境随着她的话猛地占领了暨苒脑海。
    李忻然当然吃过她。那张脸占了水光,顺着她小腹一路舐上来,再不依不饶地要去亲她,让她尝尝自己是什么味道。
    她的女孩儿那时候还不是这样的长卷发。细软又蓬松的黑发会柔顺地散开在她腿间。
    暨苒也许还扯过她的头发因为她记得李忻然抱怨过她要被自己扯秃了。
    李忻然没有意识到她在走神,这里也没有别人我可以碰杯的了。
    她安安静静地、近乎呆滞地凝视夕阳,慢慢道:你顺着小溪奔跑,发现溪流通向江河、江河通向大海,人越来越多,你还是你多孤独?
    我们都是精神上的孤岛。
    那怎么还走?暨苒下意识说。
    她其实没听懂这人神神鬼鬼的在说什么。话就从嘴里溜出来了。
    李忻然转头来看她。
    暨苒捂住唇,颓丧地、徒劳地解释,嗯,因为在洛杉矶待得挺闷的。李忻然说。
    不知道她是理解错了,还是故意偏开话题。反正暨苒松了口气。
    第三杯之后李忻然又闲无聊,拿了烈酒来喝。小三杯威士忌、小三杯龙舌兰酒,暨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陪这人喝酒;
    柠檬、盐和烈酒一起冲进喉腔,她说:我好像醉了。
    醉的人不会说自己醉李忻然说,晚上有约吗?
    暨苒摇摇头。她脑子里晕乎乎的,只把额头枕在自己掌根,闭目养神。
    那就没事了李忻然给她续酒,不喝白不喝呢。
    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小酒鬼的?暨苒突然说。
    声音非常软,带了点娇气和亲昵。眼角也是烧红的,水光盈盈,如果李忻然不了解她,会以为她在撒娇着哭。
    李忻然转头去看她,你想知道吗?
    不然又没话说了。暨苒答。
    的确,两个人聊了好几个小时,从暨苒最近的项目说到李忻然之后的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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