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定位存在偏差,林栀心下车之后找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在街边儿躺椅上看到睡过去的向云。
    她找到向云的时候,一个流浪汉凑在向云身边,意图不轨。
    林栀心心里着急,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抓着手机一边朝向云跑过去,一边捏着钥匙扣上的防狼喷雾,朝着邋里邋遢的流浪汉高呼:
    你干什么?!我报警了啊!
    流浪汉没想到这个点儿还有人来,睡美人的便宜没占着,倒是被报警两个字吓得魂飞魄散,抬脚一溜烟儿就跑了。
    直到人跑远看不见了,林栀心才惊魂未定地走到向云身边,一靠近就是扑面而来的酒气。
    向云紧抓着手机,睡着了也不撒手,满脸是泪。
    林栀心看到这一幕,莫名心酸。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就搞成这样了呢?
    第二十九章 理由
    马路上不时有汽车飞驰而过,车灯明晃晃地闪烁着,给黑夜平添了许多神秘的感觉。
    向云躺在长椅上,睡得很熟。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T恤,脸色通红,眼角挂着泪花,脸上的泪迹将她嘴角的唇彩晕染开,冲得七零八落,一张秀气的脸仿佛变成了大花猫。
    林栀心在向云身边站了一会儿,此时的向云与初春时候醉酒闯进她家里找她下棋的那个疯女人的身影重叠起来,那么无助凄凉,可怜极了。
    她心里隐约有些钝钝的疼痛,又胀又酸。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想来她也不会将此刻躺在长椅上,被泪水花了妆容的女人和平日里笑容温和,举止有礼的向云联系起来。
    谁都有落魄的时候,比起上一次她心里对疯疯癫癫的向云怀抱的嫌弃,这一次,林栀心对她只有心疼。
    虽然她不了解向云,也不知道向云承受了怎样的压力,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知道向云的性情非常温和,而如此温柔的人,最不懂得拒绝别人。
    像昨天在向云的生日会上,她明明不喜欢梁文致送给她那么贵重的礼物,也不喜欢杨悦胁迫般的要求她戴上腕表。
    但她体贴地考虑着他们的感受,在数度犹豫之后,依旧选择隐忍退让。
    她包容了杨悦的得寸进尺,像个傻子似的为别人考虑,却总是忽略了自己。
    林栀心轻咬着唇,伸手去晃向云的肩膀,试图叫醒她。
    但向云像头猪似的睡得很熟,林栀心叫了好几声她也不应,只咕哝着翻了个身,然后继续睡。
    无奈之下,林栀心只能先打了车,然后连拖带拽地把向云带回家。
    醉酒的向云像是浑身都灌了铅一样,重得令林栀心怀疑向云身上的肉是不是全都隐形了。
    这一次,可比上回向云在她家里闹,她把向云从客厅带去卧室的时候,要困难得多。
    好在司机人不错,帮林栀心扶向云上了车,下车之后也搭了把手,才让林栀心顺利地将向云带回小区。
    下车之后,林栀心连连道谢,回单元楼的路上,向云脚下绊着石阶,连带着林栀心一起摔了一跤。
    好在她们走得慢,才没有磕着碰着。
    林栀心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拖着向云找到她们住的那栋单元楼,过程可谓状况百出。
    好不容易把向云拽上电梯,林栀心长舒了一口气,她甚至怀疑向云是不是故意装睡,这么折腾居然都不醒。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卖这样的苦力。
    电梯叮的一声响,林栀心掏了向云的裤兜,把钥匙拿出来开了门,那钥匙上还坠着她送的那个小玩具。
    推门进了屋,林栀心没办法给向云洗澡,只能将就着把向云送去卧室的床上躺着,然后拧了热毛巾过来给她擦了脸和手。
    好在向云没有化妆抹粉,林栀心用不着再给她卸妆,她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清理了向云脸上的泪痕,擦掉了向云的唇彩,替她将耳朵上的卡通耳钉摘下来,扔进桌上的梳妆盒里。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林栀心转身到客厅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再次摇晃向云,看能不能让她起来喝点水。
    这一次向云有点意识了,她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一脸呆滞,愣怔地看着林栀心,还在出神。
    把水喝了。
    林栀心温声道,向云听话,林栀心让她喝水,她就借着喂到唇边的水杯喝了两口。
    温水下肚,她好像清醒了一些,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栀心,像是被后者温柔的神情触动了,她嘴巴一瘪,又开始掉眼泪。
    林栀心猝不及防,向云哭得太突然了,她很无奈,将水杯顺手放在床头柜上,低声问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向云醉酒的样子林栀心是见过的,这人喝醉了酒之后纯粹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炸弹,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正常人根本无法跟上她的思路。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向云大半夜还待在外边,发表那些令人惊悚的言论,现在又在这里委屈地哭唧唧。
    今天如果她再去晚一点,向云恐怕就要被人下黑手了。
    真的太惊险了,这个女人真是一点自我保护的意识都没有。
    她总将别人照顾得那么好,为什么却将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
    林栀心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后怕,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哪里来的胆子去恐吓那个流浪汉,幸好只是有惊无险。
    向云呜呜咽咽地哭了两声,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回答林栀心:
    杨悦跟我告白了,她说她喜欢我。
    她哭得伤心,林栀心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一脑门儿黑线,被告白了至于这么难过吗?
    有人喜欢你,不好吗?
    林栀心也在床边坐下,她早看出来杨悦喜欢向云,昨天又是向云的生日,小姑娘选在昨天告白再正常不过,但是向云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
    不好。向云回答得直接了当,可怜兮兮地抹着眼泪,她说她喜欢我,可是我有什么能让她喜欢的?我不知道,我逃走了。
    她胆怯,感到无边无际的恐惧,她被恐惧支配了理智,看不到未来,也不敢迈出脚步,她的灵魂被囚禁在十多年前的少年时代,没有勇气冲破枷锁,也没有力量去改变。
    逃走了,也就是害怕了,拒绝了。
    林栀心微弯的眉眼里透出温柔的浅笑,她见过告白被拒哭得这么惨的,但是没见过拒绝了别人自己还哭的昏天黑地的,向云也算是一朵奇葩了。
    但向云那么难过,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能理解向云的选择。
    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向云因为害怕而拒绝杨悦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向云与她说过她自己不歧视同性恋,但向云不歧视不代表她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只是杨悦估计会很难受,向云仓惶而逃,肯定比直接拒绝更让人伤心。
    那你喜欢她吗?
    林栀心伸手揉了揉向云的脑袋,循循善诱,试图像开导自己的学生一样开导向云,看看向云这么难过的症结在何处。
    如果向云对杨悦有一星半点的好感,她也愿意为向云鼓劲加油,纵然她自己已经不相信感情了,却总还希望身边的人能拥有她无法拥有的美好。
    她打心眼里希望向云能得到幸福。
    这么温柔的一个人,不应当被命运辜负。
    但勇气,并非每个人都能拥有。
    向云抱着头蜷缩起来,咬着唇,困倦地眨了眨眼,这才开口回答林栀心的话:
    没有,我只是把她当妹妹看。
    她还没有想过要和谁在一起过一辈子,她明确地知道自己不喜欢梁文致,也不想随便嫁给一个不熟悉的男人,更不敢越过雷池,去探索未知的可能。
    她宁愿一个人孤独终老,捧着心里的秘密过一辈子,也不想重蹈覆辙,再犯别人口中所谓的错误,再走旁人眼中的歧途。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父母一而再再而三地催婚,等她过了三十岁,必将变本加厉,到时候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完全无法想象。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对谁袒露心扉,她习惯了给自己穿上乐观的伪装,对谁都保持微笑,一再妥协退让,却从来不能换来理解和宽容。
    她痛得体无完肤,却没有为了什么不顾一切的理由。
    林栀心有点糊涂了,既然如此,那拒绝了便拒绝了,何至于那么难过呢?又为什么,要逃走呢?
    那你为什么哭?
    她终于问了最关键的问题,也许能明白向云如此撕心裂肺的原因。
    但她却没有等到向云的回答,在她的声音落下之后,向云脑袋一偏,竟靠在床头上睡着了。
    林栀心叹了一口气,对这个醉了酒就化身破小孩儿的向云无可奈何。
    她扶着向云躺下睡好,然后将凉被拉起来给她盖上,掖了被角就打算回去了。
    但向云睡得不稳,眉头紧皱,无意识地掀开刚盖好的被子,拉扯自己的领口,露出衣领下面掩藏的白皙肌肤。
    向云的锁骨清晰好看,被衣领笼着,半遮半掩,隐约还能看见T恤下面浅粉色的内衣,将她不太丰腴的胸脯拢起。
    林栀心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些失礼,轻咳一声收了回来,重新拉过被子给向云盖上。
    向云不肯乖乖睡觉,挣着又把被子掀开,这回林栀心明白了,这人穿着内衣睡觉不舒服。
    对身体也不好。
    林栀心眸心微黯,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扶了向云一把,让她侧过去,隔着T恤将内衣的衣扣解开。
    这样应该会好一点。
    林栀心自言自语。
    向云重新躺平,眉头舒展了一些,总算不再闹了。
    林栀心摇了摇头,将就着就这样吧,和衣睡着,总比流落在外,睡在长椅上强。
    她起身重新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走到向云的书桌前,撕了一条便利贴,拿起笔写下一行字。
    落笔,她将便利贴贴在醒目的位置,就转身离开向云的卧室。
    现在才凌晨两点多,她去洗个澡还能再睡一觉。
    第三十章 原谅
    第二天,向云迷迷糊糊地醒来,感觉头痛欲裂,脑子混沌极了。
    她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足足呆滞了十分钟,宕机的脑子才开始正常运转。
    她意识恍惚,脑海里有一大片空白,昨晚的经历只余留了几个零零散散的片段,却无法拼凑成完整的记忆。
    唯一能想起来的,是她在路边的烧烤摊一口气灌了一小瓶白酒。
    哦豁。
    饮酒失态,饮酒失态,上一回只喝了两口红酒就得罪了林栀心,这回白酒下肚,她岂不是要上天?
    向云翻身坐起,忽然感觉胸口有点异样,低头一看,发现她身上穿着昨天的T恤没脱,藏在衣服下面的内衣衣扣松了。
    唔,也许她还有醉酒之后自己解开内衣扣的技能?
    但是她昨天在外面喝醉了是怎么回家的呢?
    她打了个呵欠,忍着宿醉的头痛起身下地,见床头柜上有杯水,就顺手拿过来喝了一口。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向云感到疑惑,从她醒来之后到现在,似乎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手机在哪儿?
    向云找了一下,没在枕头边找到手机,也没有在床头柜上,她抬眼一望,终于在书桌上看到自己的手机,于是她走过去将手机拿起来。
    她按亮屏幕,显现在眼前的是微信的聊天界面,顶端显示的备注是
    林栀心。
    最后一条信息是今天凌晨一点半的时候,她发给林栀心的定位。
    她又飞快查看了通话记录,有一通她打给林栀心的电话,是正常接通的,通话时间长达十分钟,恰好在她发定位的消息之前。
    向云心态崩了。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给林栀心发定位,也不记得她打电话给林栀心的这十分钟里,对林栀心说了些什么。
    完了。
    她在林栀心那里好不容易扳回一点的形象恐怕又毁于一旦,这下朋友也没得做了。
    向云懊恼极了,扶着脑袋心情沮丧。
    又得去找林栀心赔礼道歉。
    她放下手机,垂下目光,忽然扫见电脑盖子上多了一条便利贴。
    向云心头一动,走过去看了一眼。
    今天周一,实在不舒服记得要给公司请假,别忘了吃早餐。
    字迹娟秀,绝对不是向云自己写的。
    她仿佛能从这短短一句话的字里行间,感受到林栀心的温柔。
    一股无法言说的暖意自心底升起,向云深深呼吸,沮丧懊恼的情绪霎时间烟消云散。
    事情好像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
    向云眼底漾起水盈盈的波光,她轻抿着唇,凝视着便利贴上的字迹好几秒才转开视线,然后重新拿起手机,给林栀心发了一条消息:
    早啊,林老师,昨晚谢谢你送我回来。
    消息发出去之后过了几秒,林栀心回了她:
    不早了,十点了,你吃早饭了吗?
    向云微笑的唇角顿时上扬了两分:
    还没有,我刚起。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向云扫了一眼电脑上的便利贴,又飞快编辑好一条新的:
    我看到你留的条子了,所以打算先给公司请假,下午再去上班,然后洗漱一下出去吃。
    手机又震了一下,林栀心回复了她,言简意赅:
    好,快去。
    看来林栀心好像没有为自己昨夜无故打扰她的事情生气,向云庆幸地揉了揉鼻尖,放下手机打开电脑给负责人郭斌发了请假的邮件,然后转身去浴室洗漱。
    取下手腕上的腕表时,向云眸光稍暗,心里有些愧疚。
    睡了一觉起来,酒醒了,情绪也平复了,她冷静下来之后再回想昨天的事情,越想越懊丧。
    是她一时冲动,没控制住自己,让软弱胆怯的负面情绪掌控了她的理智,才做了弃甲的逃兵。
    今天去公司之后,她要为昨天中途跑走的事情给杨悦道歉。
    她冲了个澡,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时间已过十点半。
    洗完脸,向云对着镜子了看一眼,蓦地黑了脸。
    她昨夜哭得痛快,今天两只眼睛肿成核桃,眼瞳四周还布着许多血丝,黑眼圈也若隐若现,看起来非常憔悴。
    虽然她不记得经过,但她哭唧唧的样子肯定被林栀心看见了。
    向云无奈扶额,满心惆怅,真的太丢脸了。
    这幅德行根本出不了门,她转身回了卧室,在书桌前坐下,先扑水乳做了护肤,然后把自己的梳妆盒拿过来,难得画个淡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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