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向云吐出一口气,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下,润了润喉。
就是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
她接着说下去,目光转向窗外,好似在认真回忆过往的细节。
我学会了做他们的乖女儿,隐藏自己的喜好,按照他们给我安排的人生,按部就班地前行。
而我埋藏在这份乖巧下的叛逆在那个年代就已经生了根,当我找到机会逃走的时候,我毫不犹豫,选择了距离家乡最远的城市读书。
向云又低下头,抚摸着茶杯边缘的棱角,视线沉默又悲伤。
她眼里的悲伤像今日的雨,寒凉又寂静。
可是兜兜转转,我还是回到了祁州,因为我发现我的反抗毫无意义。
我走得再远,也还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生我养我,当他们老去,我必须负担起赡养他们的责任,我身上始终绑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连着他们。
他们当初对我的教育给现在的我留下无法磨灭的影响,他们始终认为他们是对的,而我的一切选择,都是错的,我性格中的懦弱、优柔寡断和逆来顺受,全是那时候养成的。
她一边说,低沉的声音里忽然带起两分颤抖,多年的颓唐濡湿了她的眼眶。
我不想嫁给男人做个慈母良妻,也不敢再喜欢女人,因为我知道我没有勇气负担外界的非议,就这么得过且过,没什么追求,这辈子一眼能望得到头。
向云说得越来越吃力,最后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双手掩面,痛哭流涕。
我也不想我真的,不甘心。可我,能怎么办啊
将这些话说出来,耗尽了她所剩无几的勇气,将她的身体抽空,什么都不剩了。
她不是没有反抗过,日记被曝光,她也曾一时热血,据理力争,但她太弱小,肩膀太稚嫩,什么都不能担负,甚至,就连她偷偷喜欢的人,也没有给她任何安慰。
她说服不了任何人,她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被周围的人冠上变态、同性恋的标签,半点挣扎的可能都没有。
林栀心坐在桌对面,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很残忍,为什么要逼向云说出这些话。
她的少年时代相比于向云而言,已算是顺风顺水,没什么坎坷了。
而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过得压抑痛苦的向云,不仅没有走上歧路,还保有赤诚的真心与纯净的温柔,实属难得。
向云第一次醉酒闯进她家里,失声痛哭时的场景又浮现在她眼前。
得是内心多么痛苦,隐忍了多少悲伤,才会在失去理智之后,哭得那么难过。
那哭声里压抑的,是对生活的绝望。
林栀心有理由相信,即便向云没有说,在过往的这些年里,她可能一度曾想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却又因为不得不背负的责任,苟活至今。
束缚着她脚步的是她的善良,同样,也是她为人子女的孝心。
不知为何,向云听说父亲住院即将做手术,收拾东西回家时,站在电梯里,颓然垂落的肩膀在这一刻清晰地出现在林栀心的记忆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给予此刻痛哭的向云一点安慰。
除了心酸,还有心痛。
但她还是想道出自己听完向云的故事后心里的最真实的想法,斟酌再三,才开口:
人这一辈子,最终还是要为自己考虑,别人的建议只能作为参考。向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觉得你很勇敢,真的,如果换成是我,恐怕没办法像你一样坚强。
人活着,注定不会一帆风顺,每个人都会经受不同程度的苦难,生活本身,就是一件残忍的苦差事。
世界那么大,被苦难困在原地的人有很多,但生活总还有希望,就像每个人都会遭受痛苦一样,幸运可能会迟到,但它终会来临。
如果她的话语能给向云一星半点的力量,她愿意朝向云伸手,就像向云先前很多次帮助她一样,她也想为向云做些什么。
别人说什么,其实没那么重要。
林栀心整理着语言,她凝望着向云,见后者捂脸垂头,将额头抵在桌沿上,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下去:
三姑六婆或者吃瓜群众,这些人与你的生活根本没有直接关系,有些人,自己的生活过得不如意,就见不得别人过得好,过得自由,人心隔肚皮。
你不结婚,他们会催你结婚,你结婚了若是幸福倒还好,倘若遇见的不是良人,想离,他们又会说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想着法来劝你将就。
就算你婚姻美满,家庭和谐,那背后酸葡萄的也大有人在。
社会说是男女平等了,可事实上,哪里有什么公平?嫁到男方家里的女人,事业心强一点就会被说不顾家,在家留着照看老人孩子,不出三五年就熬成黄脸婆,同样会遭人嫌弃。
生而为人,不管怎么做,都会遭人非议,又岂是同性恋这一个群体?
日子要怎样过是自己选的,那些难听的话之所以让人在意,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内心不够强大,当你能有勇气面对非议了,你会发现那些不痛不痒的言语,根本伤害不了你。
同样是人,为什么要让自己过得那么苦?
林栀心捧起茶杯,朝里面轻轻吹了一口气,这才抿了一口。
至于父母催婚,我猜原因不外乎我们这个年纪的女人,大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些甚至怀上二胎。
听你的描述,你的父母应该是特别好面子的人,他们不想让你看起来跟周围的亲戚朋友不一样,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
但是,结婚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这辈子就和对方绑在一起,生老病死才能分离。虽然现代社会闪婚闪离也是家常便饭,若你能轻易离婚,我们也就不必要讨论这个话题了。
向云的父母,习惯了将一切掌控在手里,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她想做决定,太难了。
你想啊,现在他们催你结婚,以后还会催你要小孩。
如果一开始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半生还有几十年,天天将就,月月将就,年复一年,现在令你痛苦的事情,以后要么麻木,要么就会更痛苦。
什么时间会让人习惯苦难都是骗人的鬼话,它只教会了人们遗忘和麻木,越是不争,就越容易受欺负。
生活,是最不能将就,得过且过的。
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去争取,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有资格,也有能力,至于你所欠缺的勇气,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陪着你,给你加油鼓劲。
第五十一章 寺庙
林栀心忘记了自己跟向云来这间茶馆时的初心,随着向云状若平静地讲述自己的过往和她如今面对的压力,林栀心不再怀抱好奇之心,也不再以试探的心情妄图进一步了解向云。
她发现这些不可言说的私心在这一刻显得太浅薄了。
她不怪向云受到伤害后选择逃避的举动。
心里的失落早已被对向云的心疼取代,她希望向云能振作起来,不要再被外界的言语中伤,不要再背负那么沉重的压力,不要总想着别人,也该想一想自己。
向云是那么一个优秀的人,她应该拥有一个光明而幸福的未来。
在她被李笙的纠缠,陷入过往的梦魇时,是向云匆匆赶来,将她拯救,她也希望自己能成为向云的力量,能帮助她变得勇敢起来。
林栀心的话说到中途,向云便停止了啜泣,她依旧垂着头捂着脸,但注意力却集中在林栀心的每一句话里。
当林栀心说出她愿意陪伴向云,为她加油鼓劲的时候,向云的肩膀再一次颤抖起来。
她躬身伏在桌上,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听见这句话后那么难过,但她就是无法抑制内心汹涌不息的悲伤,这种疼痛扎根在她的血液里,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像刀子似的切割着她的心。
林栀心。
无声地念了一遍林栀心的名字,这一瞬间,心防崩塌,它在向云心里的意义彻底变得不一样了。
这是她长这么大,除了初中恋情曝光,班主任找她的那一回,最长的一次谈话。
也是所有质疑她的声音中,第一个说出肯定她的选择,鼓励她追逐自己想要的幸福的人。
她心里萌生出前所未有的冲动,想用余生的全部勇气,去搏一个她想要的未来。
她的未来里,不能没有林栀心。
向云费了好大的劲才止住哭,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胡乱抹干脸上的泪,早上刚上的淡妆全晕开了,让她看起来像个花猫。
再抬眼时,向云视线与林栀心撞在一起,看着林栀心眼里如水的温柔,向云心里一悸,迟来的羞涩令她难以自持。
林栀心没有笑她,她却羞得无地自容。
向云用力呼吸,试图将紧张的情绪挥散,效果好像并不理想,她只能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结巴地说道:
我、我知道了,林老师,谢谢你的鼓励,我会加油,尝试改变,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目光。
林栀心朝她看来,她便感觉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
刚才难过悲伤的情绪渐渐散去,心里有一道门悄然打开,她从林栀心话语间获得的勇气让她窥见了未来另一种可能,令她无法安分,焦躁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她不敢深想林栀心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唯恐自己多想,将误会变成贪念。
她有点害怕,更多的是紧张,于是拉开椅子站起身,匆忙朝林栀心点了点头,言道:
我去一趟洗手间。
林栀心没有留她,向云脚步踉跄,形容狼狈,钻进洗手间里便掬起一捧凉水扑在自己的脸上。
冰凉刺激的感觉让她冷静下来,逐渐找回理智,她抬头看着镜子里慌慌张张的自己,那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投射出的神采,好像与以往不同了。
究竟是哪里变了呢?
她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思绪回到了刚才的茶桌上,林栀心对她说的那番话此起彼伏地环绕在她耳畔,引她思考。
最后那一句,仿佛能给予她源源不断的勇气。
向云又往脸上扑了一捧水,她取来一张抽纸擦脸,将花掉的妆卸干净,打算重新补一下。
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她的母亲周玲。
向云愣了一下,眸光黯淡下去,她不用接也知道周玲在今天打电话给她会说些什么,她下意识地想逃避,想将电话放下,任由它响到结束。
但很快,她又抬起头,瞅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在极为短暂的挣扎之后,她攥紧了拳头,做了个深呼吸,旋即果决迅速地按了接听键。
妈。
怎么这么久才接?
周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叩在向云心上,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起林栀心鼓励她时说的那些话,尽可能保持冷静,以平稳地语调回答:
我刚才在洗手间,不方便接电话。
对面声音顿了一下,没再追究向云迟接电话的事,转而说道:
你中秋节不回家居然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真是越来越野了,是不是我们管不住你了?
向云面无表情,鼓足勇气回答:
你们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怎么知道你整天在想些什么?
周玲并没有认真对待向云的话,依旧我行我素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文致今天过来了,拿了不少东西,还帮你说好话解释说你工作忙,你工作能有多忙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别人文致三天两头就来孝敬我和你爸,你再看看你,你去看过人文致的爸妈吗?
向云抓着手机,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忍了很久的怒气在刚刚得到的鼓励支持下,一股脑爆发出来,她愤怒地打断了周玲的话:
我再说一遍,我跟梁文致没有交往,我也不会跟他结婚,你们要是喜欢他,大可以认他做干儿子,我不介意管他叫一声哥!
还有,别再一打电话就跟我说找对象结婚的事情,我没那闲工夫!
说完,她不等周玲有所回答,直接了当地挂了电话。
她扶着盥洗池的边缘站了好一会儿,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这是她头一次对周玲这样说话,竟有一种莫名的酣畅。
她的腿在发颤,心也跳得很快,她还是害怕的,这种害怕根植在她的血脉里,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大彻大悟,彻底扭转的。
但她已经在尝试改变,尝试鼓起勇气为自己据理力争。
她好多年没有这么勇敢过,真是牛逼坏了。
向云按住自己慌张跃动的心跳,苦中作乐地想道。
她冷静了将近五分钟,这才动手开始补妆。
从洗手间出来,向云拿出手机给梁文致发了一条信息:
收假之后抽空聊聊。
有些人不给他把话说明白,他就会永远装瞎子。
梁文致讨好向云的父母,又对二老催促他和向云多接触发展的事情上保持一种默认的态度,这样的举动让向云觉得恼火,不管梁文致是不是故意的,她都不打算再拖下去了。
说她自作多情也好,说她薄情寡义也罢,她想再为自己努力一次。
发完短信,向云就收起手机继续朝外走,林栀心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手里捧着重新添了热水的茶杯,望着窗外的天空,神态静谧而温柔。
林老师,今天还去月饼作坊吗?
向云没再提刚才的旧话,重起了一个新的话题。
林栀心收回目光,抿唇一笑:
不去了吧,我们待会儿买点月饼尝尝,也算过了中秋。
现在这个点儿已经是中午了,雨停了,游人越来越多,就连这间清幽的茶馆也开始喧闹起来,就算去了作坊,想必她们也会像昨天一样,被拥挤的人群劝退。
今天是因为我突然闹了情绪才耽误了时间,不如这样,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当做补偿,至于奉鸣的手工月饼,来日方长,下次再约,怎么样?
林栀心喜欢那句来日方长,她笑迷了眼,点头答应:
好啊,那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向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转头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指着东边一座小山:
这个方向过去有一座古庙,我以前去过一次,那时候去庙里的游人还很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但我猜庙里人再多,也多不过月饼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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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
她接着说下去,目光转向窗外,好似在认真回忆过往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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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云又低下头,抚摸着茶杯边缘的棱角,视线沉默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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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得再远,也还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生我养我,当他们老去,我必须负担起赡养他们的责任,我身上始终绑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连着他们。
他们当初对我的教育给现在的我留下无法磨灭的影响,他们始终认为他们是对的,而我的一切选择,都是错的,我性格中的懦弱、优柔寡断和逆来顺受,全是那时候养成的。
她一边说,低沉的声音里忽然带起两分颤抖,多年的颓唐濡湿了她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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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没有反抗过,日记被曝光,她也曾一时热血,据理力争,但她太弱小,肩膀太稚嫩,什么都不能担负,甚至,就连她偷偷喜欢的人,也没有给她任何安慰。
她说服不了任何人,她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被周围的人冠上变态、同性恋的标签,半点挣扎的可能都没有。
林栀心坐在桌对面,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很残忍,为什么要逼向云说出这些话。
她的少年时代相比于向云而言,已算是顺风顺水,没什么坎坷了。
而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过得压抑痛苦的向云,不仅没有走上歧路,还保有赤诚的真心与纯净的温柔,实属难得。
向云第一次醉酒闯进她家里,失声痛哭时的场景又浮现在她眼前。
得是内心多么痛苦,隐忍了多少悲伤,才会在失去理智之后,哭得那么难过。
那哭声里压抑的,是对生活的绝望。
林栀心有理由相信,即便向云没有说,在过往的这些年里,她可能一度曾想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却又因为不得不背负的责任,苟活至今。
束缚着她脚步的是她的善良,同样,也是她为人子女的孝心。
不知为何,向云听说父亲住院即将做手术,收拾东西回家时,站在电梯里,颓然垂落的肩膀在这一刻清晰地出现在林栀心的记忆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给予此刻痛哭的向云一点安慰。
除了心酸,还有心痛。
但她还是想道出自己听完向云的故事后心里的最真实的想法,斟酌再三,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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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那么大,被苦难困在原地的人有很多,但生活总还有希望,就像每个人都会遭受痛苦一样,幸运可能会迟到,但它终会来临。
如果她的话语能给向云一星半点的力量,她愿意朝向云伸手,就像向云先前很多次帮助她一样,她也想为向云做些什么。
别人说什么,其实没那么重要。
林栀心整理着语言,她凝望着向云,见后者捂脸垂头,将额头抵在桌沿上,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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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人,为什么要让自己过得那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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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云的父母,习惯了将一切掌控在手里,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她想做决定,太难了。
你想啊,现在他们催你结婚,以后还会催你要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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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间会让人习惯苦难都是骗人的鬼话,它只教会了人们遗忘和麻木,越是不争,就越容易受欺负。
生活,是最不能将就,得过且过的。
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去争取,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有资格,也有能力,至于你所欠缺的勇气,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陪着你,给你加油鼓劲。
第五十一章 寺庙
林栀心忘记了自己跟向云来这间茶馆时的初心,随着向云状若平静地讲述自己的过往和她如今面对的压力,林栀心不再怀抱好奇之心,也不再以试探的心情妄图进一步了解向云。
她发现这些不可言说的私心在这一刻显得太浅薄了。
她不怪向云受到伤害后选择逃避的举动。
心里的失落早已被对向云的心疼取代,她希望向云能振作起来,不要再被外界的言语中伤,不要再背负那么沉重的压力,不要总想着别人,也该想一想自己。
向云是那么一个优秀的人,她应该拥有一个光明而幸福的未来。
在她被李笙的纠缠,陷入过往的梦魇时,是向云匆匆赶来,将她拯救,她也希望自己能成为向云的力量,能帮助她变得勇敢起来。
林栀心的话说到中途,向云便停止了啜泣,她依旧垂着头捂着脸,但注意力却集中在林栀心的每一句话里。
当林栀心说出她愿意陪伴向云,为她加油鼓劲的时候,向云的肩膀再一次颤抖起来。
她躬身伏在桌上,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听见这句话后那么难过,但她就是无法抑制内心汹涌不息的悲伤,这种疼痛扎根在她的血液里,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像刀子似的切割着她的心。
林栀心。
无声地念了一遍林栀心的名字,这一瞬间,心防崩塌,它在向云心里的意义彻底变得不一样了。
这是她长这么大,除了初中恋情曝光,班主任找她的那一回,最长的一次谈话。
也是所有质疑她的声音中,第一个说出肯定她的选择,鼓励她追逐自己想要的幸福的人。
她心里萌生出前所未有的冲动,想用余生的全部勇气,去搏一个她想要的未来。
她的未来里,不能没有林栀心。
向云费了好大的劲才止住哭,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胡乱抹干脸上的泪,早上刚上的淡妆全晕开了,让她看起来像个花猫。
再抬眼时,向云视线与林栀心撞在一起,看着林栀心眼里如水的温柔,向云心里一悸,迟来的羞涩令她难以自持。
林栀心没有笑她,她却羞得无地自容。
向云用力呼吸,试图将紧张的情绪挥散,效果好像并不理想,她只能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结巴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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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栀心朝她看来,她便感觉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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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栀心没有留她,向云脚步踉跄,形容狼狈,钻进洗手间里便掬起一捧凉水扑在自己的脸上。
冰凉刺激的感觉让她冷静下来,逐渐找回理智,她抬头看着镜子里慌慌张张的自己,那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投射出的神采,好像与以往不同了。
究竟是哪里变了呢?
她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思绪回到了刚才的茶桌上,林栀心对她说的那番话此起彼伏地环绕在她耳畔,引她思考。
最后那一句,仿佛能给予她源源不断的勇气。
向云又往脸上扑了一捧水,她取来一张抽纸擦脸,将花掉的妆卸干净,打算重新补一下。
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她的母亲周玲。
向云愣了一下,眸光黯淡下去,她不用接也知道周玲在今天打电话给她会说些什么,她下意识地想逃避,想将电话放下,任由它响到结束。
但很快,她又抬起头,瞅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在极为短暂的挣扎之后,她攥紧了拳头,做了个深呼吸,旋即果决迅速地按了接听键。
妈。
怎么这么久才接?
周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叩在向云心上,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起林栀心鼓励她时说的那些话,尽可能保持冷静,以平稳地语调回答:
我刚才在洗手间,不方便接电话。
对面声音顿了一下,没再追究向云迟接电话的事,转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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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云面无表情,鼓足勇气回答:
你们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怎么知道你整天在想些什么?
周玲并没有认真对待向云的话,依旧我行我素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文致今天过来了,拿了不少东西,还帮你说好话解释说你工作忙,你工作能有多忙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别人文致三天两头就来孝敬我和你爸,你再看看你,你去看过人文致的爸妈吗?
向云抓着手机,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忍了很久的怒气在刚刚得到的鼓励支持下,一股脑爆发出来,她愤怒地打断了周玲的话:
我再说一遍,我跟梁文致没有交往,我也不会跟他结婚,你们要是喜欢他,大可以认他做干儿子,我不介意管他叫一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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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着盥洗池的边缘站了好一会儿,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这是她头一次对周玲这样说话,竟有一种莫名的酣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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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已经在尝试改变,尝试鼓起勇气为自己据理力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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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云按住自己慌张跃动的心跳,苦中作乐地想道。
她冷静了将近五分钟,这才动手开始补妆。
从洗手间出来,向云拿出手机给梁文致发了一条信息:
收假之后抽空聊聊。
有些人不给他把话说明白,他就会永远装瞎子。
梁文致讨好向云的父母,又对二老催促他和向云多接触发展的事情上保持一种默认的态度,这样的举动让向云觉得恼火,不管梁文致是不是故意的,她都不打算再拖下去了。
说她自作多情也好,说她薄情寡义也罢,她想再为自己努力一次。
发完短信,向云就收起手机继续朝外走,林栀心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手里捧着重新添了热水的茶杯,望着窗外的天空,神态静谧而温柔。
林老师,今天还去月饼作坊吗?
向云没再提刚才的旧话,重起了一个新的话题。
林栀心收回目光,抿唇一笑:
不去了吧,我们待会儿买点月饼尝尝,也算过了中秋。
现在这个点儿已经是中午了,雨停了,游人越来越多,就连这间清幽的茶馆也开始喧闹起来,就算去了作坊,想必她们也会像昨天一样,被拥挤的人群劝退。
今天是因为我突然闹了情绪才耽误了时间,不如这样,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当做补偿,至于奉鸣的手工月饼,来日方长,下次再约,怎么样?
林栀心喜欢那句来日方长,她笑迷了眼,点头答应:
好啊,那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向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转头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指着东边一座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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