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门后,便见那人双目盯着自己,当即吓得一抖,衣袖下的双手又开始发颤。
    眼前的人并非善类,却是此时唯一一个能帮她的人。她对这人再害怕再抵触,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向人行礼,挑了个离他远的椅子坐。
    吴献大人韦巧儿咬着唇,唤了这位周国公长子。
    吴献将她这有意远离的动作看在眼里,也不恼,只是嗤笑一声,道:韦夫人,这家酒楼雅间难求,今日可要点上几个菜好好品味。
    好韦巧儿几乎不敢抬头看他,目光一直闪躲着。
    吴献慢悠悠倒了一杯酒:来,这玉泉酿乃是佳品。
    韦巧儿看那杯酒推到自己面前,却没去拿,桌下的手攥紧衣袖,直言道:大人,别说这些了。
    哦?吴献轻轻一笑,故意道,那说什么?夫人约我出来,不是为了喝酒?
    他知道雪鹿麝了他知道薛观音的香料有问题了!韦巧儿见他这般,略有些激动。
    吴献不慌不忙,似乎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哦,知道了?
    韦巧儿咬牙道:王府里只有我跟薛观音,他很快就会知道是我。
    吴献起身,踱步到她身侧,微微弯下了腰,一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问道:夫人害怕?
    大人韦巧儿颤声,抬眸望着他。
    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缓缓向下到了腰部,吴献轻轻双手环住她腰肢,见她不反抗,愈发笑得得意。
    他凑到她耳畔,缓缓道:他纳你入府那么多年,对你不理不睬甚至连正眼都没瞧过你吧?他要是查出来,你下药害薛观音
    韦巧儿本就担心害怕,他还这般将她心中所虑说出来,便让韦巧儿愈发心惊胆战,颤抖着道:大人帮我!
    我可以帮你。吴献贴上她脖颈,御赐香料经手那么多人,要查也得从内苑查起,姑母在宫中,随便找个宫女顶上就是。不过你该怎么谢我?
    我
    吴献笑道:虽说李焘不喜欢你,可他对府上之人都极为信任,你就帮我个忙,去看看他书房文书都写了什么,如何?
    韦巧儿大惊失色:那些都是军中机密,我怎能看?
    谁说他书房中就一定是军中机密了?吴献冷冷一笑,实话同你说了吧,你那位魏王殿下,心思可没那么单纯。
    韦巧儿瞳孔骤然收紧:吴大人是何意?
    这次魏王奉命救援始罗,立下大功,促成和谈可他回京前,却在和谈条件上加了一条,把黑衣旅军队分出一部分留在始罗边境。吴献说着,还腾出手来抚摸她脸颊,西北本就已是黑衣旅管辖,如今手还伸得这样长拥兵自重,下一步该如何了?
    韦巧儿余光瞥到他脸上阴冷笑意,一下骇得不敢出声。
    魏王是什么心思,朝野上下都明白,等哪日时机到了,他率黑衣旅这精锐之师,一路东进势如破竹你说,他是能成,还是不能成呢?
    他说到此处,韦巧儿猛然想起那日在书房所听到的,瞬间吓得身体一软。
    私运武器!
    谋逆,谋逆那是谋逆之罪啊!
    若只吴献那么说,空口无凭她自然不会信。可她那日,却是亲耳听到魏王殿下同那徐将军商量避人耳目运送武器进京!
    韦巧儿再不愿相信,却也无法无视这个事实。
    若是成了,那你便是皇后了。不对你前面还有个受宠的薛观音,你应当是,韦妃?吴献捏着她下巴,强迫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先给娘娘道个喜了。
    韦巧儿连连摇头:别说了不可能我不信,书房我不会去的。
    吴献被她这样拒绝,也没恼,只是道:夫人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事情瞒过去,免得这宫里的娘娘还没当上,便先被魏王殿下逐出了王府。
    韦巧儿登时用力挣脱他桎梏,怒道:当初是你!明明是你!
    吴献玩味道:雪鹿麝是我给的,可决定去下药的人,不是夫人你么?
    韦巧儿登时浑身血都凉了,看着眼前之人,愤怒又懊悔。
    当初她就是受他挑唆,才一时迷了心窍,将雪鹿麝掺进了薛观音香料里。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这件事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只能来求吴献,从接过了雪鹿麝开始,她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从酒楼出来,韦巧儿简直失魂落魄。她茫然往前走着,周遭景物路人都没看一眼。直到一阵吵闹声把她吓回神。
    却见是两辆马车在路口相遇,一车刚刚拐入避让不及,便撞上了。
    被撞上的那车乃是象辂,为亲王及一品大臣的车驾。韦巧儿心里一紧,忙去细看。却见那象辂上一人拂开车帘,探出身来,看清情状也不过微微皱了眉。
    这人她却是见过的,魏王殿下的好友步六孤辰。
    另一辆马车没有象牙为饰,却也装饰华美,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可有。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从车上跳下来,看到对方的车驾时便吓了一跳,待望见车上那人是步六孤辰,反倒换得一脸鄙夷,趾高气昂起来。
    这个男人韦巧儿也见过,周国公吴士忠第三子,吴慎。
    见到此人,她不由得想起来他那位尚在酒楼的兄长,也就不想再停留此处看什么热闹,匆匆绕过人群走了出去。
    车上步六孤辰看对方下车,便也由车夫扶下马车。两车相撞,步六孤辰下车本只是想说些客套话,不予计较。不想那吴慎开口便道:胡人小儿,竟敢在玉京地界上如此逾制!
    步六孤辰仍是皱眉,没有同他说话。
    依制,象辂为亲王及一品大臣所乘,他的确没有资格乘坐。不过这让不让坐,还是要看车主人怎么想,礼制可没规定自己车驾不能给别人坐。
    那车帘又一次被掀起,李长明冷笑道:本王的车,想给谁坐给谁坐,吴三公子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吴慎本以为这是步六孤辰舅舅王昌彝的车驾,不曾想这车上还坐了个魏王,当即哑口无言。怔了一怔,他又硬气道:此乃天子亲赐车驾,虽归殿下所有,殿下却也没有逾制特权。若天子恩赐,殿下想给谁就给谁,那岂不是乱了套!
    李长明便是理也不想理,冷冷道:依制,近王自降,本王尚在此处,你还乘车不合规矩,今日便走着回去吧。
    他放下车帘,声音从车内传来:步六孤辰,上来。
    步六孤辰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姿态,抬袖朝吴慎优雅行礼,便转身回了车驾。
    街面上停下围观的行人此时被一队巡防士兵驱开,为首军官上前行礼道:魏王殿下,吴公子。
    李长明在车内道:有劳京城巡防,吴三公子冲撞本王车驾,把这车扣了。
    那军官转头看了一眼吴慎,还是犹豫了片刻掂量出了个结果,才道:遵命!
    李长明望着步六孤辰,眉梢轻轻上挑,对车门外那车夫下令:走吧。
    象辂车夫得令挥鞭,绕过吴慎车驾绝尘而去。吴慎受辱却不得不忍怒,看旁边那几名士兵得了命令,将他车驾围起,更是气愤不已。
    这吴公子,实在对不住。军官瞧他面色不善,讪讪赔了个笑脸,把这车驾回巡防大营去!
    你!吴慎大怒,看着他们动手移开自己的马车,也只好领着身边随从走了。周遭围的人见两架马车的主人和官兵都离去,这才纷纷议论起来。
    车内,步六孤辰望着李长明那嘴角挂着的一抹笑,甚觉无奈。
    李长明往后靠了靠,道:这些人平日见到你,都这般无礼的么?
    步六孤辰语调有些低沉:常事。
    李长明顿觉不快:最见不得这等龟鳖竖子如此嚣张。
    步六孤辰轻笑道:论嚣张,殿下可也不差。
    李长明从他话里觉察出些味来,悻悻道:怎么?又要嫌我性子飞扬不知隐忍?
    步六孤辰摇头:殿下没有当街殴打,已是隐忍。
    看他如此善解人意,李长明反倒无话可说了。
    长明。步六孤辰忽然唤了他表字,明日朝堂上,却不要如此锋芒毕露了。有些话,让陛下来说就已足够。
    知道了。李长明杵着下巴望向车窗外,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第14章 、太极殿
    太极殿,丹阶下群臣齐齐叩拜,山呼万岁。李煦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落在了许久未曾在太极殿出现的李长明身上。
    诸卿平身。李煦挥袖抬手,群臣齐齐言谢直身,转身入坐。
    倒也奇怪,李长明未回朝时,众臣一个个为了他吵得不可开交。弹劾他的,恨不得马上把他从边关捉回来当面质问。如今李长明站在这大殿之中,反倒都缄默了。
    殿中沉默许久,李长明都忍不住扫了群臣一眼,可众人仍旧是静寂无声。被他瞥到的人,好像还低下了头去,生怕让他瞧见自己面容一般。
    侍中左相周国公吴士忠此时持着笏板上前两步,朝御座鞠了躬,便道:启禀陛下,先前朝臣弹劾魏王,对魏王边关寻衅一事,一直未有定论。臣恳请陛下恩准,在这太极殿中,向魏王问话。
    总算是来了,李长明轻瞥他一眼,心中冷笑不已。
    李煦淡淡道:朕准了。
    李长明便起身从武臣队列中走出,站到吴士忠面前,虽然已经尽力让自己显得谦恭,看到这姓吴的他还是藏不住眼中的倨傲。
    吴士忠谢过皇帝,便看向李长明,厉声道:敢问魏王殿下,此前领兵救援始罗,击退乌环军后,殿下是否在和谈时另加条件,且擅自将黑衣旅军队留在始罗边境。
    李长明面向御座,平静道:臣的确加了条件,不过和谈并非小事,任何改动都会快马加鞭传递至京城。
    吴士忠双眉一皱,道:殿下分明故意在和谈结束前夕提条件,消息传至京师,和谈早已定下,又如何更改,简直是先斩后奏!
    李长明被如此指责,却也未变神色,依旧淡淡道:这条件,是我朝向始罗提出,又非始罗或是乌环向我朝提出。我朝提出的条件,自然以大虞利益为先,和谈成功与否,要看的是始罗是否能够接受,而非京师之人愿不愿意。既然始罗已经同意,通报至京师,也不过是通报,又有何不可?
    吴士忠道:和谈之事,是魏王一人便可主宰的?魏王是凭什么越过圣意自行决断,难道就凭你手中握有黑衣旅各军调配之权吗?如此行事,便是藐视皇威!再有,此次为始罗求援,助始罗击退乌环停战后,本无必要再挑起战事。魏王却将军队留在他国边境,不仅损我大虞威仪,还令老臣不得不怀疑魏王居心!
    此言一出,殿上顿起哗然之声。这指控显然极其严重,那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今日怕是难了。
    众臣不过震惊之下议论片刻,很快恢复安静。李长明回过头来,盯着吴士忠冷声道:吴大人这是要指责本王有不臣之心了?
    吴士忠朝皇帝又行一礼,提高了音量:陛下,魏王如此藐视圣上威严,兼有擅动兵戈,拥兵自重之嫌。臣恳请陛下,严惩魏王!
    兵部梁侍郎此时亦上前道:启禀陛下,此次出征大军回京后,各将领回兵部述职,臣由此得知魏王在边关行事乖张,不按法规动用私刑。如今行军总管吴韬尚负伤在家休养。
    吴士忠仿佛恍然大悟般,道:魏王平日里便如此跋扈,如今在和谈大事上也敢如此无法无天了!
    李长明冷哼一声:既然梁侍郎要提起,那臣也只能向圣上参吴将军一本了。吴将军在我军中,和谈期间私自处置俘虏。请问梁侍郎,这是不是不按法规,动用私刑?
    此时吴献朝身旁之人使了个眼色,刑部常尚书出声道:魏王殿下,那这名俘虏受了何种刑罚?殿下可知吴将军为何要处置俘虏?
    李长明怒道:那名俘虏不过十来岁,被生生废去一只眼睛。至于吴将军为何要对一名俘虏如此,本王不曾知晓。
    敌国俘虏,难免包藏祸心,吴将军刑罚俘虏,想必自有道理。魏王殿下既然不知吴将军为何对俘虏动刑,又如何笃定吴将军是毫无理由私自刑罚?倒是魏王殿下为此处置行军总管,属实令人费解,更像是为泄私愤了。常尚书一顿,继续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殿下怎能轻易决断,私自刑罚呢?
    李长明冷笑:好个未知全貌,不予置评,看来是远在玉京的常尚书知道全貌了?常尚书倒是说说你知道什么全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又在这里叫个什么劲!身为臣子,当着圣上之面,竟然说出如此轻率之语!
    常尚书气得吹胡子瞪眼,握着笏板的手因情绪激动抖了一抖,一时间被李长明生怼得尴尬至极。
    李煦看殿中几人剑拔弩张,不由抬手扶额。这个弟弟,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可看他在朝堂上这般与人唇枪舌剑战上一番,自己心里又莫名有几分快意。
    他倒是喜爱弟弟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率真性子,不过喜爱是喜爱,换了自己是万万不会如此乱来的。李长明敢如此,他倒是有些羡慕了。
    行了,魏王乃行军大总管,一军主帅,自有处置下属之权。李煦等他们都停下来,才开口,至于和谈之事,魏王行事的确欠妥,不过既然未有什么不利后果,魏王此役又胜得漂亮,朕便不予追究了。
    陛下英明!
    陛下三思!
    两批人齐齐喊出,却是不同的言语。
    吴献朗声道:陛下,即便不追究魏王之过。留在始罗的黑衣旅军队也实为隐患。一来军队留在始罗,难免破坏两国邦交,更易起冲突动乱。二来如此威胁小国,有损我大国颜面。三来,军队留在此处难以把控,若有人图谋不轨,西境边城岌岌可危!还请陛下下旨,着令大军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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