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到水面的距离不是很高,护栏也刚刚过成年人的腰部,这边总是挤来挤去的,一个不注意真有可能掉下去。
    他想也没想,直接就往下一跃。
    河不深,可是水流得有些快。水流稍微湍急些的浅水地,水高不到小腿,人在里面都有些难站住,而这河道怎么也有半人高的。若是跟他一样习过武的人,当然不怕,普通人掉下去,哪里还能站起来。
    李长明如同游鱼一般,几下就窜了过去,接近之后直接一记手刀敲晕了那女子,这才抱住人望往岸上移动。
    到岸边灯光稍微明亮,李长明低头看清女子面容,见不是薛观音,又松一口气。
    他先托着人,让围观搭手的人把女子送上岸,这才用手撑住身体往上爬。可他忽然之间便泄了力,差点就掉回去。
    头疼,浑身发软,隐有寒冰般的刺痛。
    从离开玉京开始,他便开始这样了。城中医馆也查不出是什么病症,去年林姑娘游历路过甘州,为他诊过脉,细问之下,他才想起来当初在那做秘密关押之用的宅院里,吴韬喂过他一粒药丸。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林风致根据症状推测出是一种名为三日尽的江湖毒药。分三日服下,毒素就会在体内生根,慢慢蚕食人健康,弄得人一身病痛,叫人生不如死。而且此毒没有解药,只要服够三粒毒药丸,便连神仙也救不了。
    好在吴韬只喂了他一次,威力并没有那么强大,他如今的症状也不过是余毒未清,还能想办法压制,慢慢调理。林风致留了药方,又有学了些医理的薛观音照顾,这症状逐渐好转,算起来已经有几个月都没再出现了。
    偏偏这个时候,他与人走散,正着急着薛观音应当会待在一个地方等自己找过去,要是让她等久了,她也要焦躁不安的。
    要是现在晕了,她等到天亮怎么办?
    他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攥住,往上一拉,离水之后整个人就落进一个怀抱里。
    长明?
    李长明在混沌之中勉强抬头,瞧见一双微微带着绿色的眼睛。
    塔吉?
    第32章 、今已非夕
    李长明刚从水中出来, 浑身湿漉漉的,鬓边碎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加上双眸蒙着一层朦胧湿气,眼神有些恍惚, 看上去好像他才是落水的那一个。
    他这虚弱无力的模样令塔吉心中顿时轰隆一声, 抬手探他额头便感到一股滚烫热意, 惊道:怎么会你病着还下水去?
    不是李长明声音弱下去, 双颊泛起潮红,连呼吸都有些短促起来。
    不舒服还来当什么小英雄。塔吉没等他解释, 解了自己外衣给人裹上, 抱着人便从人群离开,去找大夫。
    李长明整个身体都被抱起悬了空,下意识地去寻找支撑,双手便环住了塔吉肩背。深喘几口气, 他还是放心不下薛观音,开口道:薛薛观音, 找她。我跟她走散了。
    塔吉想也不想就道:那么大一个人,等不到你,她自己会回去的。
    李长明还想挣扎一下,只是脑袋昏沉, 身体也越来越无力。张开口要说话时突然就什么也不想说了,软软一倒靠在塔吉身上。
    罢了,自己再说什么,也做不了主。现在抱着自己的人, 显然只想先把自己丢医馆里去。
    去清远街,仁安堂。李长明轻声道,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仁安堂就是薛观音学医的那家医馆,老先生与李长明认识, 知道他这旧疾。塔吉要是随便带他去了别家医馆,说不定还要花好一会儿时间才能弄明白他这症状。
    已经是夜晚,堂主孙老先生在准备歇下了。仁安堂内只有几个医师在值守,看见塔吉抱过来的李长明便猜到个大概,忙去请孙老先生。
    塔吉跟着人进了内间之后,先跟人要了套干净衣服。
    先把衣服换了要我出去?塔吉问完,看他面色比之前还差,又道,还是没力气?
    嗯
    塔吉便坐到床前,拆了腰间革带,又去解他领口和腰间的圆扣,脱下这身圆领袍服。
    李长明在边关领兵打仗那么多年,受伤患病要人照顾的时候多着,再薄的脸皮也练出来了。当着人面赤|身|裸|体,最多就是难为情一下,也不会太扭捏。
    配合脱下衣服,塔吉回身拿帕子给他擦身上的水,跟印象里的样子已经不同了,时隔两年,曾经在他身上盘虬的那些伤痕都已经消失,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李长明看着塔吉低头擦拭,对方掌心的温度隔着帕子传给他的皮肤,他心中才稍微有些异样的感觉。被触碰时生出的轻痒让他本能地想要闪躲,忍了好久,对方终于停下手来,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
    此时房门被推开,孙老先生进屋来,望着他道:又犯病了?
    不待李长明答复,他便走到床前,塔吉自觉站起让开位置,静静等着老先生把脉。
    良久,确认没有恶化,孙老先生道:没事,还是用那药方,服完药睡一觉,好好歇着。
    李长明揉着脑袋,点了头:已经四五个月没这样过了。
    孙老先生道:那还好,你可要继续好好吃药,既然又犯病了,那就还是调回一日一次,可不许犯懒把药停了。
    嗯李长明低下头,好像犯错被说了一样。
    他一直有好好听话吃药,可他就莫名其妙有些自责。不过是一粒三日尽而已,林风致看过,孙老先生看过,薛观音也一直在给他复诊,可到了现在还是会发作。有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身体不够争气,那么久了还不能完全好起来,才总让旁人那么担心。
    没过多久,医师端了药过来,李长明自己捧着药碗一口气喝下去,被苦得眉头直皱。塔吉见状倒了一杯水给他消消苦味,他低头含水漱过口,还是满嘴苦涩,双眉依旧浅浅蹙着。
    还苦?要不要喝些水?塔吉问道。
    李长明摇头拒绝。
    塔吉想了想,从自己的水袋里倒出些牛奶来给他,见他眉头稍微舒展,喝了一杯下去,便露出几分笑意。
    李长明睡下了,薛观音还站在路边吹着夜风。
    街上行人已经开始少了起来,有些街边卖货的小贩也开始收摊了。一个拎着花篮的小姑娘从旁走过,篮子里的鲜花也只剩下几枝,看来今天生意很好,她应该都不在乎剩下的这几枝花能不能卖出去。
    小妹妹,过来。关云裳朝那个卖花的小姑娘招招手。
    姐姐要买花吗?小姑娘提篮跑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关云裳温柔一笑,低头从花篮里挑了一枝出来,便往小姑娘手掌心放了几个铜板。
    得了铜钱,小姑娘连连道谢,离开时跑得欢欣雀跃。
    关云裳低头折断花枝,掰下枝叶,而后手停在了薛观音鬓边。
    白日里李焘折来给她戴上的花还在,过了那么久,已经有些蔫蔫的。花被关云裳用手指拈起,直接丢下。
    那花是李焘给的,薛观音自然不想就这么被丢了,正要开口,关云裳手中的那朵鲜花轻轻吻过她鬓发,在她耳廓上留下些许凉意。
    鲜花配美人,令关云裳十分愉悦。手仍停留在她的鬓边,关云裳又给她理了鬓发,笑道:花都枯了,换一朵。
    薛观音莫名浑身一热,脸被熏得通红。见关云裳似乎对自己的反应生出些揶揄之意,更有些不知所措,忙将头低下。
    关云裳看着远处逐渐稀疏下去的灯火,叹息道:你那么好看的小姑娘,应该一眼就见到才是,怎么还找不来。
    薛观音等的人根本没力气去找人,还在睡着。
    李长明喝完药后,塔吉一直待在床前没有离开。他小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缓缓转醒,精神了些,看着已经好多了。
    好些了?塔吉听见动静,朝他看去。
    嗯没事了。李长明坐起身,揉揉刚退下昏沉的额头,看他还没走,便开口问,你怎么会在甘州?
    路过。塔吉道。
    大虞扶持的东乌环,这两年一统草原各部,比原先壮大数倍,实力与西乌环已是旗鼓相当。李长明常去军营走动,隔段时间就能听见东乌环又把哪个部落吞并了。
    短短两年时间,领着那么点人成为雄踞一方的霸主,这些事跟眼前这位乌环的小汗王脱不了干系。
    他一直四处攻城掠地,突然出现在甘州,要说只是路过,李长明才不信,肯定有什么阴谋。
    塔吉好像从他眼神里读出了他的意思,又道:你别不信,真只是路过我就是真想要做点什么,也不是针对中原,你别这个表情。
    真是奇怪,原以为他那么委屈地被废为庶人,丢了兵权,该是伤透了心,不会再关心这些事。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瞧见自己出现在甘州,就能想象出自己如何在他中原地界上兴风作浪来。
    好像还恨不得立马摁死自己,免得祸害遗千年。
    李长明微微眯眼:欲盖弥彰,所以你就是想做点什么了?
    他虽是这样说,却已经在略微思考之后,放下了戒心。塔吉若真想干点什么,现在还真的不合适。
    塔吉大笑,打趣道:的确想做点什么,让我抱一下如何?
    李长明塌下脸来,无语半晌。
    而后他忽然伸手,靠过去抱了塔吉一下。
    虽然不知道你这是什么癖好不过,就当是答谢,我满足你。李长明抱了他一下,便退开。
    塔吉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轻笑出声。
    既然好了,那我先走了。塔吉起身,你睡吧。
    李长明坐起来要穿鞋袜:不行,我得回家睡。
    塔吉往外一看,医馆大堂都已经熄了灯,便劝他道:很晚了,你不如就先在这里睡一晚。
    观音要是回家了,一晚上也没等到我回去,肯定要急的。李长明想起那个单薄的女子,有些担心,我这样一声不吭消失一晚上,让别人为我担惊受怕,不好。
    行。塔吉扶他起身,我陪你回去,免得你半路又怎么样。
    李长明本是不想再麻烦他,可一想自己的确可能半路又出点意外,就没有拒绝。
    还不知道吴韬给自己下了什么毒之前,他独自一人出门,结果倒在半路迟迟不归,让薛观音一阵好找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后,他便很小心了,因为不想让身边的人太为自己担忧,对于塔吉这样的好意,他也就不会因为逞强而拒绝。
    穿上外衣,两人走出仁安堂,街上已经安静无声。这边不是适合过节逛的地方,没有另一边那么热闹,此时很多店铺都已经关门。两旁人家的灯火三三两两,略显暗淡。
    我记得你不是什么身娇体弱的人,怎么现在病成这样?塔吉忍不住问。
    李长明跟那位仁安堂的老医师看起来那么熟络,定然是经常去医馆看病的塔吉记得,大虞的魏王殿下可是个能几天几夜衣不解甲追击敌军的狠人。一身鞭伤十指扯裂都还敢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包扎完清清醒醒说话都不会断气。
    怎么就成了一去医馆,人家就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的人了?
    谁知道呢李长明并没有跟他说什么三日尽毒药的事,只是低眸道,以前我还怕黑,怕一个人睡,现在我也不怕了。
    街道上灯火阑珊,唯有风声。
    关云裳抬袖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看向身旁被冷风吹得手背都有些泛紫的女孩子,恹恹地道:那么晚了看来是等不到了。
    薛观音闻言不禁叹了口气,有些失落。
    走吧,我送你回家。关云裳道。
    作者有话要说:  焘:你肯定想做点什么!
    蛮:糟糕,被发现了。
    薛:你就是想占殿下便宜!
    蛮:?是他自己主动抱我的!
    焘:话说这才多少字我都脱两次了,出镜费用麻烦翻个倍谢谢。在甘州没工资领了挺穷的。
    除夕快乐!
    第33章 、鸩酒毒杀
    本来就已经夜深, 走回城北这寂静之处,更是处处皆静。好些人家都已经歇下,只有路旁的几个灯笼能勉强起到照明之用。
    你就一个人出门去见朋友?都不带个随从么。关云裳看四下一片黑暗, 更是担心, 要是没人陪着, 身旁这个女子一个人走那么远, 真出点意外家里人不得急死。
    薛观音轻轻摇头道:只是普通人家,哪儿有什么随从的
    关云裳偏头一看她装束, 怎么都觉得是个富家小姐。
    等到薛观音停下, 她一看面前不过是个稍大些的小院子,这才相信了薛观音的确只是普通人家。
    薛观音从荷包里拿出钥匙来开门,里面一片漆黑。
    你一个人住吗?关云裳觉得这很不正常。女儿出门一直没回来,父母应该会留盏灯吧。
    薛观音想答话又不知如何说, 想了一下还是用了之前已经用过一次的说法:不是,跟朋友一起住的。
    说话间一阵风起, 几滴水珠打在她手臂上。她低头一望,伸指摸了摸,感到些许湿意:下雨了吗
    关云裳抬头:是啊之前就觉得天有些变阴了。
    薛观音拉着她往里走:那先进屋,我给你拿把伞。
    走到檐下已然听见噼里啪啦的落雨声, 薛观音掌灯照明,外面一阵风猛然吹入,险些就把刚点起的火苗灭了。
    薛观音心生歉意,道:雨那么大还那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没事, 我等会儿,等雨小些。关云裳坐进屋里,无所谓地道。
    看她这毫不在意自己给她惹了麻烦的样子,薛观音越发愧疚了:关姑娘, 我去收拾间房出来,你若不介意,今晚便宿在这吧。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关云裳回眸笑道:好啊,也省得大晚上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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