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吉也坐下来,手臂撑在案上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吃东西:你不生气?
    李长明吃饭的时候并不想说话,只是抬眸神色不善地瞪了他一眼,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生气,而后就继续低下头去吃饭。
    我就说塔吉已然明白了这位暴脾气的小皇子是什么态度,要是不生气,可太不像你了。
    李长明依然低头吃饭,没理他在一旁的絮絮叨叨。
    待喝完汤,倒杯茶水漱了口,李长明才兴师问罪:你到底想做什么?
    塔吉道:自然是想帮你。
    李长明听他又这样说废话,便没了继续问的兴致。再问他也不会说,还不如不问。
    用复杂的眼神瞧了他一眼,李长明起身推开门去,打量起这院子。
    院子四四方方,中间天井铺满了东西,该是在晾晒什么,仔细看去都是些干果。前面房屋也飘来一股甜香味道,这地方该是个什么甜品铺子。
    要吃糖么?塔吉问。
    李长明还没说什么,前屋有人走过来,附到塔吉耳侧悄声说了什么,而后便恭恭敬敬退下。
    塔吉对李长明道:打听到了,关云裳带薛观音回军营了,你放心吧。
    好李长明松口气,而后目光一凛,你在甘州竟然有暗桩?
    这个地方,显然不是他临时落脚之处,那人又能给他送消息过来,这里必定是他经营来收集情报的。
    是啊,现在被你知道了。塔吉故意凑近些,朝着他笑笑,所以,我会换掉的。
    李长明盯着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他又开口问道:既然你在这里有暗桩,那你知不知道皇兄怎么了上个月他明明还写了信给我。
    塔吉摇头:玉京宫中的事很难打听到,你都不知道,我当然更不知道了。
    李长明略有些失望,低头沉吟片刻,便要迈步往外。
    塔吉伸手一拦:你不可以出去。
    李长明气血上涌:凭什么?
    你只要露脸,就有可能被发现。塔吉淡淡道,我不让你出去,你就不能出去。
    说罢他竟然上前一把拉住李长明,干脆利落地把人丢回房里关上门。
    塔吉往地上的草席一躺: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问为什么,过两天我找机会带你出城。
    李长明几度欲言又止,看他就那么闭着眼睛睡下了,自己闷闷躺回床上,盖上被子转身面对着墙。
    第二日醒来时塔吉已经不在房中,旁边有洗漱用的热水和早餐。李长明梳洗过后把东西吃完,去推门,却发现门落了锁。
    真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算不算是囚禁?
    若自己有心出去,直接拆门就是了,换一种不那么暴力的放式,也可以趁外面人来送饭的时候直接跑。
    真不知他上个锁,又不用软筋散之类的东西制住自己,能有什么用。
    李长明哭笑不得,却也不打算出这个房门了,他倒想看看塔吉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决定静观其变后,李长明又裹着被子缩回床上这房间里实在没什么可做的。中午时门开了,是塔吉抬着一碗药进来。
    李长明心情复杂,塔吉真的很贴心,连药都还准备着。
    一连三天都是这样,塔吉把他关在这个小房间里,白天不出现,出现就是让他喝药。等到晚上会回来睡在旁边,李长明以前是喜欢睡觉时有个人陪着旁边的,也就不赶他。
    直到第四天,才有了点不同。
    塔吉看着他喝完药,忽然道:你们汉人有个词叫什么藏娇
    李长明好心地告诉他正确说法:金屋藏娇。
    塔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金屋藏娇。我感觉我把你放这里,像金屋藏娇。
    李长明伸手在一边抓住软枕就丢了过去:娇你个头!
    塔吉笑嘻嘻接住枕头,给他拿了过去:别乱丢,我这小铺子生意一般般,弄没了可没钱给你买新的。
    李长明抓起刚刚归位的枕头就朝着塔吉一阵暴打。
    塔吉边抬手挡住攻击边笑:好了好了,我们走吧,今天出城。
    李长明这才停手,枕头被他随便丢在床上。
    塔吉带他从后门出去,那里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两人一起上车,缓缓驶出甘州城。
    你要带我去哪里?出城许久之后马车依然未停,李长明不禁问道,还是只带我出城?
    塔吉靠在一边闭着眼睛休憩,闻言回道:送你去黑衣旅。
    李长明双眸闪过亮光,黑衣旅旧部那里的确最是安全。
    塔吉并没有刻意赶路,路上遇到村镇便停下来休整,顺便去医馆多抓了几份药,留着给李长明路上吃。一连走了七八日,两人直接到了西北边境。
    行到一处荒野,马车忽然停下,李长明往外一看,竟在不远处看到一队人马,皆着黑衣银甲,为首那人还是徐世杰。
    到了李长明回身准备与人告别,却被塔吉拉住。
    先别过去。塔吉朝车夫使个眼色,不久随行的几人先骑马跑了过去,跟徐世杰谈了一会儿,又回来传话。
    那车夫探身向车内道:小汗王,对面说要魏王先过去,他们立马放人。
    李长明顿时浑身一僵,仿佛被一个猛雷劈中,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塔吉。而塔吉面上却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只看着远处的黑衣将士,点头道:知道了,给魏王殿下准备匹马。
    车夫应是退下,李长明张着嘴怔了片刻,又羞又恼地道:你利用我?
    原来如此!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徐世杰什么时候抓了他的人,他正好有机会带走自己,就这样骗自己跟来?
    李长明又惊又怒,一下子就把很多事情都联系了起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后会派人来给我毒酒?
    塔吉猜到这只憨憨的小猫咪此时怕是给自己定了一大堆罪,不禁叹息道:利用你是真,想帮你也是真。都是临时起意,并非蓄谋已久。
    望着他那双眼睛,塔吉又莫名有些歉疚,明明自己也没对不起他,可就是受不了他那眼色。
    塔吉定了定心神,颇为真诚地道:不过,若是此事对你有害,我是不会做的。
    不想再被那种眼神折磨,他在李长明的怒视下掀开了车帘:去吧,我给你备好了马。
    你李长明嘴角都克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被耍了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可始作俑者这个态度,又把他一腔怒气堵得没处发泄。
    什么要是对自己有害他就不会做,说得好听!当这样就能哄好自己了吗!
    我是那么好哄的人?
    阿史德塔吉。李长明看他许久,终于起身,你给我记着。
    言罢跳下车去,头也不回。
    看他下车上马,往对面狂奔,似乎火气都要从虚空中凝聚成形了。
    记什么?塔吉轻轻道,缓缓叹了口气,我说的都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记仇.jpg
    魏王妃:哄哄
    魏王:我不好哄!(╯‵□)╯︵┻━┻
    第35章 、旧事余音
    丛丛枯黄野草随风起伏, 和着马蹄发出簌簌响声。
    徐世杰瞧清打马奔来的李长明,便让身旁之人给几个乌环人松绑,而后便迎了上来, 难掩激动地喊道:殿下!
    李长明拉住缰绳, 跳下马来:徐将军。
    殿下, 您可还好?徐世杰担忧地打量着他。
    李长明不禁笑道:不用那么担心。
    塔吉拿马车送他一程, 一路上吃喝都没苛待,还给他备着那需要一日一服的药, 照顾得很好了。但在徐世杰眼里, 是塔吉劫持了李长明,自然是对他安全担忧得很。且不说李长明已被废为庶人,没有了皇族身份之后,也就只有在黑衣旅这里才有交换价值。从前是李长明带兵援救始罗, 让乌环人功亏一篑,溃退回守, 乌环人怎么也要对他有些怨恨的,肯定不会怎么好好招待。
    既然是说好了要交换,乌环人定然不会伤害李长明,不过在别的地方撒撒气, 那是绝对有可能的。
    现在看李长明也没什么被虐待过的样子,徐世杰这才放心。
    李长明本想说自己并不是被乌环人抓住了,宽慰他几句,可又觉得自己和徐世杰都被塔吉给唬了一回的事说出来太让人生气, 便作罢。
    回头一望,这场交换已经结束,远处那队车马便在缓缓驶离自己的视野。
    他还是很想生气,可是塔吉的确帮了自己一把, 现在还把自己送进了黑衣旅军中,怎么说自己都不吃亏,想气又气不起来。
    殿下,先随我回营吧。徐世杰道。
    嗯。李长明最后看塔吉的马车一眼,上马离开。
    回到军营中,两人才坐下来好好说话。
    李长明最后一次与徐世杰相见,便是派徐世杰前去运送武器的那一日。之后徐世杰被捕,两人双双入狱,接受判决,最后一人降职回边境领兵,一人流放到甘州,两年多的时间,一直都未曾见面。
    当年那一个案子,徐世杰一直都极为愧疚。事情起因便是他不慎被人查出运送的乃是武器,若不是他暴露了,李长明后面也不会被人抓住把柄害成那样。而李长明还为了不牵连别人,自己扛了那罪责,从亲王被废成庶人。
    如今看到李长明,徐世杰花这两年时间才稍稍平复的愧疚之情又奔涌而出。当年判决之后,他连向李长明表达歉意的机会都没有,此时自然心有万语千言。
    李长明从来都没有怪过他,见他如此愧疚自责,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深知徐世杰对此事已有心结,便耐心听着他诉说,还会出声安慰几句。
    徐世杰倾诉许久,终于觉得压在心中的那块巨石轻了些,道:殿下,我这般办事不力,实在是无颜面对殿下。
    李长明摇头道:当年之事,怎能怪你。本来我们也只是差道文书,谁能想到竟被有心人如此编排。这事要怪也该怪在那群人头上,我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难道你觉得我连这都拎不清,会把事情怪在你身上么?你再这样自责,我可就恼了。
    徐世杰连忙道:自然不是!殿下明理,我只是过不去那道坎。
    李长明笑了笑,道:那现在你跟我说完了,也该过去了。
    徐世杰闻言便换了那颓败神情,自知再这般内疚自责,就太过矫情了。
    好了,我还有事想问你。李长明面色一肃,见这事总算能翻篇,便提起自己想了许久之事,转了话题,你可知我皇兄怎么了?
    徐世杰想了想,问道:殿下指的是
    什么都好,只要是有关皇兄的。李长明稍一思忖,决定把此前所遇之事告知,我这次离开甘州,并非是被乌环人劫持,而是太后下旨派人杀我,我不得不逃离。
    徐世杰大吃一惊,李长明又道:若非皇兄出了什么事,太后最多派人刺杀我,不会直接下旨要我死的。
    徐世杰便道:我身在边关,也不常打听京城之事,知道的不多。前两日步六孤大人从玉京来巡察,我才听说了近来陛下御体欠安,卧病不起,似乎已有许久不曾上朝。
    卧病不起?李长明轻轻将这四个字念了一遍,眼底浮起一片忧色。
    难怪,卧病不起,所以太后趁着这个机会,秘密下旨让人来赐死自己是皇兄卧病不起,并不是太后压制住了皇兄,她只敢趁皇兄病倒偷摸着除掉自己,说明这两年在朝堂上吴家人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李长明只是对朝堂局势放了心,这远远不能抵消他对李煦身体的担忧。
    皇兄以前倒也不是什么体弱之人,不过从靖平武侯战死之后,皇兄便像是给自己点了一把火,从前还知道保养知道休息,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几年折腾下来,的确弄得身体有些毛病,但也不至于会病到起不来的地步。
    看样子那把火烧到现在,是真的燃到了根本。
    千里外的玉京,李长明心心念念的皇兄在又躺了一日后,终于缓缓转醒。
    大约是在李长明收到最后一封来自皇兄的书信时,他便病倒了。一开始宗室宫妃常会来探望,见情况不太好,后来也就听了太医之言,不敢过来打搅,唯有兰贵妃时常侍奉在侧。
    白仙穗这小半个月一直在榻前侍疾,心忧陛下无心其他,饶是淡妆敷面,脸上也能叫人看出有些憔悴之色。此刻见李煦醒来,她双目中才稍微有了些神采。
    陛下白仙穗轻声道。
    李煦阖目叹气:朕又睡了多久?
    白仙穗垂眸道:从昨天白日到现在,快有整整一日了。
    李煦又是深深叹了口气,白仙穗道:比之先前,亦是短了许多,陛下病情已在好转了
    李煦轻轻笑了一下,不知是在宽慰旁人,还是在自嘲。
    常有小病,不过是有些恼人罢了,无伤大雅,他根本不怎么在意。这次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往往一昏迷过去就是几天,他才发觉生病原来也可以是那么严重的事。
    再努力想提起些力气来,也毫无用处,只能被自己的身体控制着醒了睡,睡了醒。从小到大,他体会过很多次让人绝望的无力感,譬如当年靖平武侯不明不白地死在边关,他突然得知消息时即便他是天子,也有很多东西,他根本无法左右,无法改变。而这一次,他的无力感,却是来源于他已经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了。
    高有德小心翼翼穿过锦帘,在李煦榻前站定颔首:启禀陛下。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白仙穗明白接下来的事自己听了可能不合适,便朝李煦行礼,自行离开了。
    李煦便问:何事?
    回陛下。老奴听闻前几日有一队人马到甘州,去了李焘住处。
    李煦听到李焘二字,微微皱眉,道:在朕面前,还是照以前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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