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叉蛋糕,避开白绩的眼神。
    齐项:我再买个给我妹。
    行。
    白绩硬邦邦的松了口,还好齐项听出来他那含蓄的一语双关。
    他瞅着白绩利落转身的背影,哑然失笑。
    不知道别扭个什么劲。
    *
    事儿解决的异常顺利,齐项回家的脚步都轻松不少。
    他提着蛋糕,天热,加了几个冰袋,他怕自己动作大了,蛋糕摇歪了蔫儿了,齐祺那个臭丫头可挑剔了,爱鸡蛋里挑骨头。
    到家,赵姨给他开门,里面争执的声音争先恐后的钻出。
    少爷。赵姨眼神飘忽,欲言又止,齐总回来了。
    齐项的脸色骤然晴转阴,他敛下眼底的烦躁、厌恶与无奈,几种情绪一股脑冲上齐项的眼中,使一块黑曜石蒙上了旧日子的灰霾。
    他向后抓了抓头发,顺了一口气。
    在吵?他补充,说我呢
    答案显而易见。
    里面两个人不知道是在转移战场,还是察觉到门口的动静,齐太太王荟趿拉着拖鞋,一路气势汹汹,头发散乱地从二楼冲到客厅。
    看到齐项的身影,她眼里一闪而过疯狂,充满恶意地对着楼上的人声嘶力竭。
    齐正晟,你儿子回来了!
    反正他跟你一样不着家,我给他找个活干干不行吗?你是以为我把他卖了,还是把他埋了!
    这话也是指桑骂槐说给齐项听的。
    齐项背手关门,也是这一动作使他没能反应过来王荟后面的动作。
    没有预警的,王荟泄愤一般,不管不顾地抄起带着尖头的玻璃工艺品,熟练地向齐项砸去,偏生人气疯了,手跟不上脑子,准头不对。
    齐项怕砸到赵姨,情急之下,抬起那蛋糕的手帮忙挡了挡。
    可怜的蛋糕遭遇无妄之灾,被戳个对穿,与玻璃双双坠地。
    冰袋落地的清脆声,蛋糕摔在地上,白色的奶油混着红色的芯,压踏着一地的玻璃碎片,刺目而凌乱,就跟这个家一样一片狼藉。
    齐项低着头,看着满滴残渣,眼睫上下快速碰了碰。
    或许是白天他过得太舒坦,齐家今天的喧闹疯癫让齐项格外不耐烦。
    他空空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而后深吸一口气,冲破满口鼻那种被什么糊住般的窒息感。
    他嘴角漾起一个温柔的笑,迎向王荟。
    妈。
    闭嘴!
    王荟踩着玻璃渣走过来,指着齐项的鼻子骂,整个人像是被提着向上,有些不正常的愤慨,神经质地重复着,你配叫妈?
    那我叫您什么?齐阿姨?齐项刻薄地反问,语气却乖巧。
    王荟被气到,转脸诘责从楼上下来的齐正晟。
    是你教的吗?怪不得两个月不回家,一回来就先问儿子,原来你们俩一条心的啊!
    齐正晟西装革履地来到王荟身边,可笑的是这种场合下,他仍旧衣着整齐,面上满是无奈与正直,和齐项一样,也长着一张容易取信于人的脸,虽然他保养得当,但上了年纪又久居高位不免染上了世故和懒得掩藏的狡猾。
    我都说了,我去谈生意。
    谈生意?你脱光了跟人家在床上谈生意?
    王荟!齐正晟呵止,他瞥了齐项一眼。
    齐项已经调整好状态,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瞅齐正晟的眼神满是嘲弄与轻视。
    爸,怎么都不注意点啊?他两头都煽风点火,齐阿姨,我站你这边。
    啪!
    没等王荟发难,齐正晟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使得齐项耳朵短暂地耳鸣了一下。
    齐项被打地偏头,碎发遮住他晦暗不明的眼神,他刚准备再说什么,抬眼便看到二楼角落处没藏住的小脑袋。
    齐祺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泪眼婆娑地注视着下面的一切,嗫嚅着又不敢说话。
    齐项用眼神命令她回去,见她担心自己,只好勾唇露出安慰的微笑。
    回去。他再次重复做出这个口型。
    齐祺一扭脸,跑了。
    咳咳。
    齐正晟浊浊地咳嗽一声,似乎打完了才有些后悔,在裤缝边蹭了蹭发烫的掌心。
    但他还端着长辈架子。
    不像话!你也给我滚上去!
    齐项从鼻腔里发出短促的嗤笑声,无所谓地挑眉微笑,不滚上去了,我先滚出去吧,你们慢慢聊?
    第6章
    白绩闭目养神后仰躺在沙发上,脚尖无序地点踩着地。
    屋里空调超低温开着,扇叶正对着白绩,吹得他胳膊冰凉。
    茶几上燃灭了七八根烟,客厅里烟雾缭绕地像在庙堂,衬得白绩凌冽不耐的眉眼里多了点佛性。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齐项迟到整整一个半小时。
    白绩心底开始思考齐项英年早逝的可能性。
    以往迟到还会提前发个信息,编个半真半假的理由,不像今天,一点动静没有。
    不是死了,多少说不过去的。
    咳咳。
    他睁开眼,直起身子,一泼水浇灭还在燃的烟蒂,又顺便关了空调。
    白绩起身去开窗通风,他的耐心已经告罄了,并不准备再傻等。
    窗户被推开,外面的热浪蜂拥闯进屋里,透过层叠的阴翳,他眯起眼,敏锐地捕捉到齐项一闪而过的影子。
    没死啊。白绩冷哼。
    他早早抱着手守在门边,等齐项能给他什么理由。
    三分钟后,齐项裹挟着暑夏的燥热,叩响白绩家的门。
    白绩等他敲了第三遍才慢悠悠拉开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是被烤化了的烟酒味,还有被打翻了的劣质香水味,全部揉成一鼓水,把齐项浸泡了个遍,齐项被泡透了。
    相较之下,房里没散干净的烟味,像空气清醒剂。
    白绩喉管里没忍住泛起一阵几欲干呕的恶心。
    昨天有事
    齐项一脸宿醉后的憔悴,脸色稍显苍白,黑眼圈浓重,还是昨天的衣服,皱巴巴的蜷在身上,他好像没准备打理好自己,后脑勺还翘着两绺头发。
    白绩的瞳孔猛缩,似乎穿过齐项的皮囊,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嫌恶的东西。
    他往后推了一大步,不待齐项说完,从沙发上摸出个花露水,没头没脑地就泼向齐项。
    你他妈吃错药了?齐项赶忙捂住口鼻,还是被呛到了,对门外深吸一口新鲜空气。
    白绩不理齐项,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他眉头紧皱,满目被爽约后的不爽,和一种莫名的过激的气愤。
    齐项可以迟到,甚至可以不来。
    他可以不做笔记,第二天来的时候看他认真写的两张卷子大笑自己是傻逼,轻信他的人品。
    他可以醉酒上工,在白绩面前打个响亮的酒嗝。
    这样白绩只会不爽,会骂人。
    但是当所有的因素被糅杂在一起,混成一滩烂泥时,白绩从他一脸的抱歉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一个让他厌恶,难受,控制不住手抖甚至会做出应激反应的人。
    一时间他不清楚自己恶心的是齐项还是那个人。
    他们很像,都是会花言巧语的惯骗,最后都只有一个归途酗酒与欺骗,或许还有伤害?
    被包裹在巧舌如簧里的虚伪,仍旧是虚伪。
    戛然,白绩脚步一顿,他抓住一丝不同,瞬间清醒了,连愤怒也抽丝剥茧缓慢而去,整个人正在慢慢平复下来。
    齐项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过是个正在茁壮成长的小骗子罢了。
    没意思。
    雀儿,雀儿齐项也看出白绩的情绪不对,匆忙地换了鞋追过来。
    他以为是自己来迟了,白绩不高兴,故而觍着个脸,张嘴就要哄人,花露水超市买拖鞋送的呀,撒了我满嘴。
    小脸一冷,怪唬人的。他仍旧笑着,那个笔记的事,我昨天有事没写成,你这儿有空本子吗,我给你现写。
    昨天
    齐项的指尖还没碰到白绩,就被一手背挥开,啪的一声,跟昨天齐正晟打的一巴掌一般响。
    齐项脸色也沉了沉,他火急火燎地赶来,被喷被打,还得哄人,又不是千年的王八,哪儿那么厚的壳遮住脸。
    白绩!
    不用了。
    白绩终于抬头正视他,薄唇挑起转瞬而逝的笑,是如弯刀般的弧度,冽冽闪着曾被敛住的寒光。
    齐项的哑火被这个笑给浇灭,白绩
    反正我也没想学。
    齐项眸光闪动,不禁缄默下来。
    因为白绩眼里没有想象中的兴师问罪,他整个人恹恹的甚至没有失望,只是漠然的冷淡。
    对不起。齐项低头。
    没事。
    我
    滚出去散味。白绩背对着齐项,太臭。
    他也需要一个人的空间平复心情。
    齐项无可反驳。
    他转身离开,像蔫儿了的大狗。
    齐项没法解释,也不会敞开了解释,毕竟是家事。
    他难道要说,昨天我家马戏团开演了,他看不得小丑的作态所以跑了出去,去找了一群傻逼喝酒,看着另一波小丑表演喜剧。
    然后醉得不成人形,一直睡到快两点。
    城北往城南,一个小时的路,他不住让司机快点开,几乎是飞了过来的。
    妈的。
    齐项在卫生间冲了一把脸,水滴顺着他的侧脸滚过下颌线,看到镜子里难得狼狈的自己,齐项咬紧了后槽牙,也没了笑容。
    一宿没睡好,又被人泼了一身的花露水,加上一身酒臭。
    更让他烦躁的是那挠心的愧疚感。
    他本来觉得自己有理有据的,多少也是个受害者吧,偏偏白绩眼神里一下子熄灭的光让他觉得自己罪无可赦。
    都是什么事啊。齐项喃喃。
    *
    真的!警察都来了!
    啊城南七拐八拐的,随便哪个犄角旮旯一躲,难抓啊。
    可不是,反正我今天打车回去。
    我打车小马正跟另一个服务生聊天,耳朵听到大门处的风铃声,余光瞥见白绩的身影。
    她刚要打招呼,瞥见白绩阴沉的脸色,又噤住声,连抬起的手都一寸寸缩下去。
    脸色不好啊。小马从抽屉里抓了一把奶糖,又杵身边的人,给雀儿泡个奶茶,不知道谁惹他了。
    白绩换好工作服出来接过小马剥好的糖,含了半分钟,脸色才好了点,调整到正常的酷哥状态。
    怎么啦?小马问,跟姐姐说,谁欺负我们宝贝了?
    白绩浑身鸡皮疙瘩抖三抖,没事。
    是齐项?
    嗯。白绩接过另一个服务生姐姐递的奶茶,说完谢谢后,继续对小马说,他有病。
    下午一个多小时,齐项跟尿频找不到厕所一样,没事就要到自己身边溜一圈,要说话又不敢,来回转圈,搞得他房间里也一股酒味。
    真他妈烦死了。
    齐项糊弄他的事,白绩已经不介意了。
    偏偏齐项没眼头见识,就是想凑过来,一会儿雀儿,一会儿白绩哥哥,混着乱叫,导致白绩脸越来越臭。
    嗷。小马大概猜到了,转头跟白绩说昨天发生的事,跟你讲,昨天咱店后面那个拐角巷那儿出现了个露阴癖。
    嗯?白绩不知道是什么。
    就是那个。小马比个国际手势,听说以前也有,但是以前就是吓吓人,昨天他吓了人还准备动手。
    报警了吗?白绩皱眉,你这周是晚班?
    他知道小马家就在巷子深处,无论走哪条路都要走到巷子里,巷子里又没灯没监控,晚上下夜班,磕着绊着是小事,要是那个变态
    报了,还没抓到。小马瘪瘪嘴,刚才问我家狗子能不能来接我。
    小马的男朋友最近似乎在加班,工作的地方也远。
    早点回去,我送你。白绩说,晚班我替你值。
    他说完,又起身去找另一个也值晚班的女生。
    小马星星眼地注视着白绩的背影。
    她这个弟弟,年纪不大但可比山可靠,面冷心热,温柔得要命。
    *
    晚上八点,天已经黑了。
    外头还有灯,进了巷子深处便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路又狭窄。
    唉,还不如块砖。
    齐项正反捣鼓手机,但仍旧开机失败。走到这么黑的地方,他已经确定了自己迷路的事实。
    下课后,他跟齐祺打电话,那头说家里的闹剧还没停,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齐祺自己也跑到小朋友家住了,让齐项能晚点回就晚点回吧。
    齐项也没善心要回去调解夫妻矛盾,索性在城南定了个民宿,再去商业街换了一身脏衣服。
    做完这一切,他心里还惦记着白绩,想吃个饭再去茶翡找白绩,这一整天他颠来倒去愣是还没吃饭,腹里空荡只有酒气。
    偏偏就是这个吃饭的举措,让他深陷城南的巷子里。
    吃完饭手机电量亮起了红灯,四周有没有共享充电宝,他循着记忆要去出去,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没灯的地方。
    再远点,天黑了,手机也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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