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那么差的人,为了挽救那十几箱捐赠的书,在雨里泡了那么久,到死都以为你不愿意见他。
    你心真狠呐。要不是知道你恐同,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
    男人的话字字如针,扎在贺言舒的心上,他像一尾搁浅在沙滩上濒临渴死的鱼,徒劳地挣扎喘息。
    呼呼呼不知道那咒语般的话在耳边回响了多少遍,贺言舒终于从噩梦中逃出来,坐起身来大口呼气。
    平复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神才聚焦回眼前所在的这间屋子这是贺栩的房间,昨天他拖着箱子,又回到了原点。
    他揉了揉沉重的脑袋,侧头看向被微风吹起的窗帘。这雨一直从夜晚下到了天明,他可能是稍微有点感冒。
    尘封多年的往事一经提起,便像开了闸的洪一样一发不可收拾,让人的心情沉郁到极点。
    徐落喜欢他。是,他那时虽然听说过有些少数的人是同性恋这回事,可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自己身上发生。所以徐落第一次提的时候,他只当徐落是错把欣赏和亲近当成了喜欢,认为只要好好引导就能纠正。
    可徐落似乎很确定自己的心意,表白一次比一次热烈直接,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因为他也非常确定,自己对徐落没有那种情分。说实话他们只是同一个公益协会的成员而已,由于年龄差不多,关系比和其他成员之间稍好一点,会约着一起去敬老院和儿童福利院。
    他只好明确地表达他不喜欢男生,并表示最后一次图书义卖之后,就不要再单独见面了。长痛不如短痛,如果徐落真喜欢男的,而他又给不了徐落想要的,干脆不要耽误人家的时间。
    义卖前一天,他爸妈正在家里吵架,花瓶、摆件砸了一地,他又一直有换季病,连续持续了一周的低烧。众多烦心事搅得他焦头烂额,吃了药早早就躺下了,把隔天义卖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醒来看到手机里那几十条消息,才发现大事不好,他拖着虚浮的脚步赶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那时的感觉,可能就和现在一样,身体承受着重荷,头脑却异常痛苦而清醒。
    他很自责,自责自己的年少无能,他知道一切其实是阴差阳错,责任并不全在他,但如果是现在成熟的他,可能会处理得更妥善,不至于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但人永远不可能重活一次,只能在往后的日子里尽量避免悲剧的再次发生。痛定思痛,徐落的事,成为了他想当医生的契机。
    之所以想到徐落,不是因为他这么多年还无法释怀心里的愧疚,而是因为梁溪的那句喜欢上了纪先生。
    纪沉鱼、他、徐落,纪沉鱼、他,梁溪,时间的轮轴再次重合,仿佛昨日重现。
    无论是为了徐落刻意接近他,还是为了报复他抢走梁溪,似乎都是纪沉鱼复仇的手段还是纪沉鱼最擅长的那种。
    就像巴普洛夫的狗听到摇铃就会分泌唾液,他因为当年的事,从那之后对三角关系也产生了某种类似条件反射的极端抵触感。
    他们才是一起的,而他被排除在外,那种浓浓的挫败感,让贺言舒头皮发麻。
    既然如此,就把地方腾给他们,他走好了。贺言舒想。
    拖了好几个小时才起床,打开手机一条梁溪挽留的消息也没有,贺言舒面无表情地按熄屏幕。这样也好,他本来也没有期待什么。
    贺念秋看到贺言舒一脸憔悴地起床,担忧地替他端来早餐:言言啊,和小梁吵架了?
    贺言舒平静地吃着,半晌后点头:我和他分了。
    啊,怎么就分了。贺念秋喃喃自语,还觉得有些可惜。前一阵子贺言舒还总念叨着要带梁溪来陪她吃饭,怎么转眼就成这样了。
    不合适,分了也好。贺言舒淡道。
    嗯嗯是,那结了婚的还有离婚的呢,谈恋爱分手算什么。贺念秋知道就算分手责任肯定也不在她这个品行端正的侄儿身上,安慰他道:赶明儿姑姑再给你介绍好的,姑姑公司可多青年才俊了,白人黑人都有。
    不要黑人。贺栩在一旁吃着煎鸡蛋,吐出舌头夸张地乱抖。一想到他好看的舅舅和巧克力色的男人黏在一起,亲一下就像吃了一嘴的巧克力,咦呃,不敢想不敢想。
    小孩子不要种族歧视!贺念秋拿叉子打了一下贺栩的手。
    我没有!就是看不习惯!贺栩委屈道,看了眼淡笑的贺言舒,感觉舅舅不伤心啊。舅舅,你是不是忘不了那个大学时候的男朋友,所以和小溪叔叔分手了?
    大学的男朋友?什么男朋友?言言大学谈过恋爱?贺念秋不知道这茬事,睁大眼睛望着两人。
    贺栩看着舅舅那微笑中带着威胁的眼神,忙眨了下眼,弥补道:是我和舅舅的secret。
    贺言舒也冲贺念秋抿抿唇,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下午在家休息,贺言舒收到了朋友的消息,说自己过生日,约他出去喝酒。他本来想推了,可贺念秋觉得他的确需要好好喝一杯,极力撺掇他出去放松。贺念秋还说,这叫庆祝重回单身。
    贺言舒想了想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颓废,便答应下来,约好晚上见面。
    晚上去到那家约好的酒吧,天色已经暗下去。五颜六色的灯管闪着Rainbow的字样,不是他们常去的Red Wood。听说那家从昨晚起就不太平,像是被什么人盯上了。左右这片儿也就这两家比较热闹,于是他们就换了这家。
    其实对贺言舒来说,酒吧只是一个消遣的地方,这里和那里又有什么不一样?所以尽管是陌生的地方,他却很欣然地找地址前往。
    还没进去,在门口就开始被形形色色的客人拿视线黏住。有好几个想搭讪的,看到贺言舒右手中指上带着的黑戒指,就识趣地走远了。
    如果能和这么一个优雅清俊的亚洲男人来一场肉。体的邂逅,今晚也不算白来。可谁能想到这人是个无性恋呢?只能看不能吃的话,还不如不要受这个罪。
    贺言舒浑不在意,很自在地和所过之处的人点头微笑,他临出门之前戴上那枚戒指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样在这种场合才能保持呼吸顺畅。
    里面不像国内酒吧那样区分卡座,大面积的区域都是舞池,毕竟大家都是来跳舞蹦迪的,只需要一两张沙发以供休憩就行。
    他的朋友们已经差不多到齐了,除了他之外,还有个程序员没来,说加完班马上过来。
    寿星白城被人簇拥着,看到贺言舒忙招手,大声喊着:言舒,过来过来。
    贺言舒朝他们点头致意,穿过舞动的人群走向他们,还没开口就被另一个人一揽。那人他也熟悉,是他和白城一起在健身房认识的朋友,叫江沣。
    可算来了,今儿白城大方一回,开了黑桃A呢,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啊。江沣大声说着,望着众人大笑。
    贺言舒温和地笑了一下,拍拍白城的肩膀:阿城,生日快乐。来得仓促,没带礼物,下次补给你。要不我现在先敬你一杯?
    杯子还没拿起来,江沣忙上来拦:等会儿的等会儿的,我说贺言舒你这人就是,酒量又不行又爱冲。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还怕等会儿酒没了?阿城可说了,酒喝完了就再上,管够!
    是,礼物什么的不重要,你们人来了就行,哥儿几个热闹,比什么都强。白城道。言舒你等他们先喝几轮再开始,不然我可把你送不回去。
    我酒量还成吧。贺言舒说着,自己先笑了。
    谁不知道你是果盘杀手啊。江沣揶揄道,不过今儿咱们不灌你,要集中火力把白城这个寿星先干趴下。
    白城哭笑不得: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旁边还有俩人,都不是亚洲人,贺言舒不认识,白城就挨个地介绍。
    一群人喝了好几圈后,开始玩喝酒游戏,那游戏是江沣从国内的朋友那儿学来的,叫打浪。规则是这样的,从寿星开始顺时针,每个人给寿星出一个真心话大冒险的题目,要是寿星顺利完成了,就由提问的人喝酒一杯,寿星可以进到下一个人提问,要是寿星答不上来或者不愿意去做,就自罚三杯,并从第一个人的地方重新开始闯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像后浪打前浪一样。
    这游戏贺言舒并不陌生,他大学的时候也常玩,遇到纪沉鱼也和这游戏脱不了干系。他对这游戏的唯一感觉就是恐怖,要是不好好回答真心话或是别人提了什么棘手的大冒险,真有可能永无止境地喝下去。
    所幸这回针对的是寿星白城而不是他,贺言舒并没有喝很多就顺利功成身退。
    喝完酒,一群人就跑到舞池中间去跳舞。周四到周六的夜场,人挤着人,也不知道调酒师具体调的是什么,大多数人都是仰脖喝完就继续投入到疯狂的音乐中,仿佛有消耗不完的精力。
    贺言舒不进去跳,只是靠在吧台旁看着群魔乱舞,时不时和调酒师用英文搭几句话,聊聊和酒有关的话题。
    他已经过了不知节制地挥洒青春的年纪,不过还挺喜欢这热闹的氛围。虽然这里的人很多,音乐声又很嘈杂,但没有一个人会过多地关注他,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狂欢里在某种程度上说,这里的空气比任何地方都要自由。
    调酒师虽然忙得晕头转向,但还是对贺言舒有问必答。来往的客人很多,各种脾气秉性的都有,可和面前这个人一样有魅力的,并不多见。
    他的笑容是那样随性可亲,声音又是那样低沉磁性,语速不疾不徐,舒服到人心里去。他又是闹中的静,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却又不忍贸然上前打破他身边宁谧的氛围。
    连喝了好几个shot,贺言舒的神经变得有些迟钝,周遭就是火热的浪潮,整个人有种迷幻的快感。
    音乐声很大,人一波换着一波,转眼白城他们就都挤散了,过了好一会儿江沣才摸过来,凑在他耳边大声说:白城喝多了,我陪他去趟厕所。
    贺言舒看江沣自己都站不稳的腿,又担忧又好笑:你待着吧,我带他去。
    于是贺言舒便架着白城去厕所,白城一米八几的个子,沉得不行,整个人又喝得五迷三道的,差点走到女厕所去。等到帮他处理好,又将他安置到沙发上,都过了快半个小时了。
    贺言舒正盯着白城醉醺醺的样子发愁,便听见惊呼那边有人连开了几十瓶Cristal,说可以免费请在场的人都去喝几杯!
    周围的人边笑边夹杂着脏话感叹,damn,不知道哪里来的大鳄。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败家子开始撒钱
    第16章 五光十色夜
    贺言舒抬起他清俊的眉眼往人群簇拥之处随意望了一下,便收回了视线。
    大多数人都聚过去看热闹了,他却并不打算去。一来,在这纸醉金迷的地方,资本的挥霍从来不是什么稀奇事,多见证几次就见怪不怪了;二来,他既不爱凑热闹又不喜欢贪小便宜,这种好事基本吸引不了他,不干他事;而且现下最要紧的是,他得想办法把喝醉的白城弄回他自己家。
    人群的流动正好给贺言舒身边的空间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一个黑人酒鬼不老实地贴近了贺言舒的身体,低头企图对他做点什么。
    贺言舒感受到那人黏糊的动作下意识地皱眉,正要反击,就听到那个黑人叽里呱啦一通大叫。黑人好像被人反关节握住了手腕,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就被甩到了一边。
    黑压压几个人围着走了过来,黑人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溜走了。那些人虽然穿着便服,但一看就是谁的保镖,专门守着准备保护人的。
    这场景,似乎似曾相识。
    贺言舒微眯着眼睛,大脑运转得很慢。他眼睛有点散光的毛病,一处在这种灯红酒绿的环境,整个视野都是模糊的,纯白光里都能看出彩虹来。
    酒精早已起了作用,贺言舒的头脑一阵一阵的发昏。他勉力扭头,想看是怎么回事,却只能看到一个人影从交织着彩虹光圈的昏暗中走来。接着,他就被一个强有力的臂膀趁虚而入,抱了个严实。
    男人微凉的手握住贺言舒的手腕,带着男士香水味道的身体紧紧贴上了贺言舒的后背,还带着微微颤抖。
    这味道,他闻过。不止是那古龙香水味,还有香水下隐藏着的,男人淡淡的体香。
    贺言舒的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身子一僵,同时便感受到有人把头埋进了他的颈窝,从后面揽住了他的腰。
    那人呼着热气,哑哑地在他耳边说话。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充满依恋,似乎还带些哽咽,让贺言舒一下子就定在了当场:
    贺言舒,一逃离我和梁溪,你就这么快活?
    纪沉鱼瘪着嘴,语带抱怨,早知道让梁溪多拴你几天了。浑然不觉自己在这过程中煽了多少风,又点了多少火。
    饶是贺言舒这么好的性子,听到纪沉鱼挑衅的话语,也绷不住了。况且他还喝了酒,自控力和好涵养远不如平时,他当场就拿胳膊肘用力地顶了下纪沉鱼的肚子,把人推出去老远。
    纪沉鱼弯腰捂住酸痛的肚子,讶异地抬头打量贺言舒:贺医生,好大的火气啊!
    贺言舒整了整衣领:好说。纪先生没听过一句话吗刚失恋的人最好不要招惹,免得被误伤。
    纪沉鱼揉着肚子,死皮赖脸地黏过来:没听说过。我只知道刚失恋代表孤独、代表寂寞,也代表我多了个从天而降的好机会。他好看的桃花眼在五光十色的灯下极尽风流与魅惑,眨一下都勾魂摄魄。
    你想多了。贺言舒伸出自己的右手,亮出他黑色的指环,最近不打算谈恋爱。
    看到那晦气的玩意儿,纪沉鱼带着笑意的眉眼迅速冷下去,添了一丝愤怒。这种愤怒连他得知贺言舒和梁溪在一起时都没有出现,却在看到黑戒指的时候冒了出来。
    他寒声诘问:你怎么又把这东西戴上了?
    当初,他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贺言舒摘下来。他看到这戒指就跟看到仇人似的,恨不得拿钳子剪个稀巴烂。
    不远处的白城难受地翻了个身,江沣他们也随时可能回来,贺言舒不欲与纪沉鱼多说,压低声音收回手,认输似地道:行了,纪沉鱼你赢了,我抢不过你总可以吧。
    纪沉鱼握紧他的手腕:贺言舒,你以为我是想跟你抢?
    贺言舒别过脸,不去看纪沉鱼那咄咄逼人的眼睛:无所谓了。徐落、梁溪,我谁都抢不过,也不想抢。我退出,退出不行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酒的缘故,越到后面,他的语气越低落,甚至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出的自暴自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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