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不解其意:那便留着殿下您手中这朵?
    谢徽禛松了手:孤却就看中了那一朵,它若是不肯就孤,孤想办法将之折下便是。
    内侍心下一凛,低了头,再不敢接腔。
    第4章 公主出降
    七月廿五,公主出降。
    昨夜谢徽禛宿在春晖殿,这里是他的公主寝殿,灯火彻夜不熄,直至五更过后,被人伺候起身,先沐身,再更衣梳妆打扮。
    谢徽禛坐于铜镜前,瞥见镜中自己略干燥的唇,示意人取来蜜色口脂,淡淡抹了一层。
    身后从小伺候他的老嬷嬷为他梳头盘发,轻声叹气:殿下分明已是储君,如何还需要做这些,今夜洞房之时可怎么办?
    谢徽禛低声笑:嬷嬷,你看孤是会让自己吃亏的人吗?
    他漫不经心地挑拣着摆满案头的钗环,一件一件慢慢摩挲过去:孤若是不亲自占了世子妃的位置,只怕萧家会立刻帮他择选佳媳吧。
    嬷嬷无言以对。
    谢徽禛弯起唇角,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问她:嬷嬷,你说,驸马会喜欢本宫吗?
    殿下日后与他便是夫妻,他自然会喜欢殿下。嬷嬷道。
    谢徽禛:也许吧,可本宫不想要他喜欢本宫。
    老嬷嬷没有听懂他话中深意,不敢再言,继续为他梳头。
    晌午之后,谢徽禛由人伺候着穿上层层叠叠繁复的礼服,前去皇帝寝殿接受醴酒、恭听帝后训诫。
    他虽已被谢朝泠过继为太子,但女儿家的身份仍是先太子之女、当今皇帝侄女,所以跪下行大礼时口称叔父,礼仪半点不出错。
    谢朝泠赐下酒,简单勉励了几句宜室宜家之言,并不多说。
    倒是谢朝渊像故意揶揄他,道:乐平日后与驸马关起门来过日子,那些骄纵的小性子还得收敛些,别叫人觉得咱们皇室公主不够贤淑,看低了你,若是能早日诞下麟儿、开枝散叶,那便再好不过。
    谢徽禛淡定受教:君后婶婶说的是,乐平定会铭记在心。
    谢朝泠忍笑,示意他:那便这般,你先下去吧。
    谢徽禛再次行拜礼,告退而去。
    谢朝渊嘿了声,像是好气又好笑,问谢朝泠:你立他为太子,本就是为了江山社稷、国祚绵延,他如今自己嫁了,日后怎办?
    谢朝泠不在意道: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以后怎办让他来解决吧。
    申时六刻,谢徽禛戴九翟冠,以团扇遮面,于春晖殿登上车辇。
    礼乐声中,谢朝渊这位君后骑高头大马,亲自领送亲队伍往午门去。
    自古嫁女多由兄长送新嫁娘出门,皇室亦不例外,起初礼部安排流程时,拟定的送亲之人按制是皇太子,流程报到皇帝那里,却被他提笔改了,将领队送亲之人由皇太子改成了君后。礼部官员不解其意,也只能这么办,私下猜测或许是陛下和君后殿下想为公主撑腰,免得叫人看轻了公主。
    萧砚宁一身赤罗衣朝服、戴七梁冠,已在午门外等候多时。
    晌午过后他便带着迎亲队伍来此,进朝房用过膳食,之后便一直于午门之外静候。
    少年驸马长身玉立、面若朗月,神态始终恭谨,身后是十六抬的鸾轿,迎亲队伍众人喜气洋洋,只等公主殿下前来。
    酉时正,送亲队伍行至午门,谢徽禛的车辇自右侧门出,缓缓停下。
    谢朝渊仍骑在马上,萧砚宁上前与之行国礼,谢朝渊打量着他,即便是今日这样大喜之日,这小世子依旧是一副沉稳从容之态,世家子风范十足。
    谢朝渊笑着免了他的礼,冲身后示意,谢徽禛由女官搀扶下车辇,缓步走向萧砚宁。
    萧砚宁抬眼看去,团扇遮了谢徽禛的面,但挡不住公主周身雍容华贵的气势。
    他从前就听人说公主身量很高,却不曾想这么瞧着竟是比他还要高不少。
    愣神只有一瞬,听到宫人唱升鸾轿,萧砚宁很快收敛心绪,亲手掀开轿帘。
    谢徽禛由女官搀扶上轿,萧砚宁只瞧见他侧脸的轮廓,与那日在光华寺外瞥见的一个样。
    他略定了定心神,放下轿帘,翻身上马。
    鸾轿起,迎亲与送亲队伍一并,浩浩荡荡往公主府去。
    公主府在皇宫西侧,京中最繁华之地,从前是一座亲王府,后因主家犯事革爵王府被收回,去岁谢朝泠就已下旨修缮这座府邸,简单改了些规制,如今便成了乐平公主的公主府。
    此刻府门大开,悬灯结彩,灯火辉映晚霞,正是喜庆时。
    萧家人在此忙前忙后,招待来吃酒宴的宾客,虽不能将儿媳妇娶进自家府门,今日也是萧氏难得的大喜之日,萧衍绩红光满面,听着来宾一句又一句的恭喜。
    酉时四刻,迎亲队伍至公主府,萧衍绩领着一众宾客于府门外迎接,先拜谢朝渊。
    谢朝渊免了众人礼,他的身后,萧砚宁亲手将谢徽禛扶下鸾轿,一双新人并肩跨入公主府门。
    吉时到,拜天地、君上,再转身面朝彼此,在红烛画堂中,夫妻对拜下。
    周围隐有吸气声,萧世子已是身姿修长挺拔的俊儿郎,这位公主殿下竟比他还要高挑不少。
    徐氏打量着自己儿媳妇,嘴角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高挑好啊,高挑些好生养,最好能三年抱两!
    谢朝渊没有久坐,喝了杯喜酒,代皇帝赐下贺礼,便起身回了宫。
    走了他这尊煞神,高朋满座气氛愈加喜庆热闹,喜宴这才刚刚开始。
    谢徽禛被送回洞房,终于将喧嚣隔绝在外。
    进门放下团扇,他四处扫了一眼,屋中喜蜡燃得正旺,烛火摇曳生辉,映着满缀的艳色的红。
    将屋中女官都打发出去,只留下身边亲信的嬷嬷和内侍,谢徽禛又叫人上来酒菜,打算先填饱肚子。
    戌时末,守在门外的人进来禀报,说是驸马爷回来了。
    谢徽禛重新拿起团扇,坐回喜床上。
    萧砚宁进门,他酒喝得有些多,好在有家中堂表兄弟帮忙挡酒,没有醉得不省人事。不想在公主面前失态,萧砚宁勉力维持着清醒,走进洞房一眼瞧见端坐喜床上的谢徽禛,呼吸微滞。
    女官笑着提醒他:请驸马爷上前接过公主殿下手中却扇。
    萧砚宁回神缓步走直至床榻前,谢徽禛身形未动,萧砚宁喉咙滚了滚,自他手中接过了那把遮面的团扇。
    谢徽禛慢慢抬眼,萧砚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面前的新嫁娘瑰姿艳逸、殊色无双,额前桃花钿娇艳欲滴,衬着谢徽禛剪水的双眸,那双眼睛里却无多少喜意,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回视向他。
    萧砚宁后退一步,弯下腰,与他的妻子见礼。
    臣萧砚宁,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吧。谢徽禛嗓音清冷。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女官适时上前,提醒他们行合卺礼。
    喝过合卺酒,再结发,俩人皆未再吭声,按部就班地完成。
    最后众人异口同声祝福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鱼贯退出了洞房。
    屋中瞬间安静下来,唯余烛台上灯芯噼啪炸响。
    他二人盘腿坐于喜床上,隔着一拳的距离,默默无言。
    谢徽禛盯着前方桌上烧得正旺的喜蜡,忽然笑了声,先开了口:驸马打算与本宫就这样干坐一整夜吗?
    他的目光转向身侧人,萧砚宁也正看向他,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直接问吧。谢徽禛淡道。
    萧砚宁低了头,与他赔礼道歉:那日在光华寺,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勿怪。
    谢徽禛轻哂,那算什么冒犯。
    沉默片刻,萧砚宁低声道:公主与太子殿下长得很像。
    他方才乍一见到谢徽禛,便有种熟悉之感,谢徽禛说出让他想问什么直接问时,他才猛然想起来,公主与宫宴那日他见过的皇太子殿下,长得几乎一个样。
    但公主是女儿身,施了粉黛的脸要比皇太子殿下明艳许多。
    谢徽禛平静道:你若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应当听说过那个传言,传言不虚,太子名徽禛,本宫闺名徽嫃,本宫与太子殿下确是双生子,太子是本宫亲兄长,他因是男儿身,当年父亲为保住他性命,没叫人知道他的存在,连先帝也不知道,多亏了当今陛下和君后殿下照拂,兄长才能有今日。
    其实不是,他母亲当年是东宫良娣,只生了他这么一个儿子,父亲为保他性命,对外说他是女孩,他从小被当做姑娘家养大,十二岁才真正恢复男儿身,被以旁支宗室遗孤的身份过继当今陛下为太子,女儿家身份也得保留,还得封了公主。
    萧砚宁愕然。
    谢徽禛又道:你如今已是本宫夫君,本宫才与你提起这些秘辛,还望夫君替本宫保密,莫要告诉别的人,包括萧氏中人,乃至萧王爷。
    萧砚宁回神,压下心头惊骇,肃然道:公主放心,臣必不会与他人提起此事。
    谢徽禛点了点头:你是个老实人,本宫知道你不会与人多舌。
    烛火映着萧砚宁略带薄红的俊秀面庞,他有心想说些什么好让气氛不至这般严肃,话到嘴边却被谢徽禛抢了先,谢徽禛问他:驸马可通晓敦伦之事?
    萧砚宁没想到谢徽禛会问得这般直接,脸上红晕更显,这次却非醉意使然。
    不、不曾,臣与公主自小便定了亲,臣的母亲不敢往臣身边送通房侍妾,但臣有学过,知晓该如何侍奉公主。
    谢徽禛像来了兴致,笑吟吟地看着他:是么?如何学的?
    萧砚宁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声音更低:看图本,母亲叫人给臣送来的,让臣好生学。
    谢徽禛终于笑出了声音,萧砚宁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再继续这个话题。
    片刻后谢徽禛却又敛去笑意,淡了声音:可本宫不愿与抱着侍奉主上心思的夫君圆房,你好好想想吧。
    他说罢起身,随手摘去翟冠,传了人进来伺候梳洗更衣。满头钗环卸去,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谢徽禛转身提醒还呆坐床榻上的萧砚宁:很晚了,驸马也赶紧更衣歇下吧。
    萧砚宁白着脸起身,想要告退,被谢徽禛叫住:驸马打算去哪里?
    萧砚宁嘴唇动了动,哑声道:去旁边厢房将就一晚。
    谢徽禛不赞同道:外头还有宫中女官,你若是出去了,岂不人人都知道你与本宫新婚之夜便生了不睦?
    不等萧砚宁说,他又道:留下吧,与本宫一起睡便是。
    之后他也帮萧砚宁传了人进来伺候他梳洗,再一起并肩而眠。
    屋中伺候的人俱已退下,床帐滑落,萧砚宁紧绷着心神,不敢再看谢徽禛。他酒喝得多,其实已经很困倦了,后头不多时便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喜蜡未灭,谢徽禛翻过身,目光落向身侧人。
    萧砚宁背对着他躺于他外侧,像是怕他反感,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着距离,身子几乎蜷缩到了床沿边上,这个姿势让萧砚宁瘦削后背上那蝴蝶骨隆起的弧度愈加清晰可见,却又藏于中衣下不可触碰。
    片刻后,谢徽禛伸手过去,轻揽住他的腰,将人拉入怀。
    睡梦中的萧砚宁未有所觉,紧蹙的眉头被谢徽禛用手指抚平。
    第5章 呆子驸马
    翌日清早,辰时未到谢徽禛便叫了人进来伺候,洗漱、更衣、梳妆。
    萧砚宁起得更早,谢徽禛坐于铜镜前梳头,他立在一侧,不敢凑得太近,目光甚至不敢多在谢徽禛脸上停留。
    谢徽禛自镜中看到他略显窘迫的神色,弯了一下唇角,随手将耳坠夹到耳垂上。
    世子不必如此,你我夫妻,自然相处便是。他慢慢说道。
    萧砚宁忆起昨夜谢徽禛说着不愿圆房时的冷淡神情,心知公主那日在光华寺便恼了他,心下难受,却也只能道:好。
    说话间,瞥见谢徽禛刚涂抹了红色脂膏的唇,他的嘴角还衔着抹浅笑,心情像是十分不错,萧砚宁垂了眼,不再看他。
    用过早膳,辰时四刻,他二人启程回宫。
    谢徽禛乘车,萧砚宁怕他不自在,没跟上去,只在外头骑马,谢徽禛没说什么,下令出发。
    辰时末回到宫中,谢徽禛带着他的驸马直接去了皇帝寝宫,拜见帝后。
    宫中如今人口单薄,谢朝泠与谢朝渊也不怎么讲究规矩,没叫他二人行大礼,直接命人赐座奉茶。
    谢徽禛开口便问:太子殿下不在吗?
    谢朝泠有些无言:太子染了风寒,身子不适,便不过来了。
    身侧正喝茶的谢朝渊笑出声,谢徽禛厚着脸皮问:怎会染了风寒,严重吗?
    谢朝泠:不打紧。
    谢徽禛道:那便好。
    萧砚宁不觉有异,公主既与太子殿下是双生子,即便明面上不能认,陛下与君后殿下总是知晓的,公主归宁想要见一见亲兄长,实属人之常情。
    谢朝泠与谢徽禛说了几句有的没的,目光落向他身旁的萧砚宁,问道:驸马初入公主府,可有不适之处?
    萧砚宁下意识想要站起身回话,被谢朝泠摆手制止:这里没有外人,坐着说话吧。
    萧砚宁这才小心翼翼坐下,却不似谢徽禛大大咧咧靠坐椅背里,他只是略沾着椅子虚坐半边,恭敬聆听圣训。
    谢朝泠却只与他聊家常,问的都是些琐事,萧砚宁一一答了。
    说了片刻话,谢朝泠忽然问:你如今既已成家,也该早日立业,朕听闻你书念得不错,武学也不错,可有想过求个一官半职?
    谢朝泠对这萧世子还是颇满意的,谢徽禛如此捉弄人,他与谢朝渊配合着一起,到底过意不去,有心想补偿,上回谢徽禛已当面帮这小世子与他讨前程,如今婚事已了,这事也该早日办了。
    萧砚宁再次站起身,推拒了谢朝泠的好意:陛下厚爱,臣受之有愧,臣年少无知,恐难当大任,若只因公主殿下之故便得陛下青眼,入了朝堂只怕也难以服众。
    萧氏这个异姓王府本就扎眼,他父亲如今得皇帝器重身负要职,他还尚了主,可谓树大招风,萧衍绩本意待他弱冠之后再为他讨个闲职,他知父亲用意,虽感念皇恩,却不敢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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