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宁仍有些尴尬:昨夜热敷过后好多了。
    嗯,谢徽禛点头,一会儿抹点脂粉遮了,便不会叫人看出来。
    他目光落回镜中,戴上耳坠,继续提醒身边人:再有下次,你若真不愿意,也可以试着反抗,就算不能叫太子停下,好歹让他收敛些,别将印子弄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又或是与他说些软话,别太执拗了,你自己也讨不着好。
    他那人,也是吃软不吃硬的。
    萧砚宁沉默应下,目光触及谢徽禛艳丽夺目却又无甚波澜的面庞,心头那一点冒头的欢喜好像忽然又淡了。
    臣,知道了。
    第13章 是谢徽禛
    申时过后,他二人乘车去往萧王府。
    昨日收到公主府的回信,徐氏便忙着张罗起来,连家宴的菜色都亲自过目了,唯恐招待公主不周。
    谢徽禛还带了礼来,都是些吃喝之物,却叫萧王夫妇眉开眼笑。
    趁着宴席开始前,萧衍绩将萧砚宁叫去书房,问了问他在东宫当差之事,萧砚宁挑着能说的说了,萧衍绩听罢叹气:既是陛下让你去的东宫,便不用顾虑太多,你好生当差就是,切不可因驸马的身份在东宫拿乔自傲,万事以太子殿下为先,与其他同僚也处好关系,别过于张扬也别叫人看低了。
    萧砚宁低头道:儿子省得。
    萧衍绩拍了拍他肩膀:殿下脾性颇好、文韬武略,你跟着他,近朱者赤想必也有益处。
    萧砚宁到嘴边的话犹豫之后到底没说出口:嗯。
    父子俩说了几句话,徐氏也派人来将萧砚宁叫去,问的却是他与公主的私事。
    你和公主相处得好吗?不听你亲口说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明明是我儿娶媳妇,我这感觉却跟又嫁了个闺女出去一样,总怕你在公主府里会受了委屈
    徐氏言语间满是担忧,萧砚宁宽慰她:母亲,公主很好,我们相处得也很好,您不必担心这些。
    徐氏打量着他的神色,瞧不出什么异样,算是信了;可不巧陛下要你去东宫当差,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府一次,你和公主才刚成婚,聚少离多感情难免生疏,你得抓紧了,早些添个孩子便好了。
    萧砚宁干巴巴地接话:我知道,母亲放心。
    徐氏:你也别嫌我啰嗦,我知道这事急不来,你姐姐成婚三年了肚子都没动静,在婆家日子想必不好过,她那性子又总是报喜不报忧的,我担心你也这样,你是男子,可你娶的是天家公主,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萧砚宁:母亲多虑了。
    说到后面徐氏大约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罢了不提这些了,你明日又要进宫,带几坛酒去吧,自家庄子上产的二十年的好酒,无论是孝敬殿下还是送你那些同僚,都拿得出手,你资历浅,无论对上对下都客气周到些,免得叫人说你不懂礼数。
    萧砚宁应下。
    谢徽禛这会儿正在花厅里与萧氏女眷们喝茶闲聊,他倒半分不觉尴尬,女子身份也并非全无好处,许多事情男人们不知道,后宅女眷口口相传,却能听来不少秘辛之事。
    有人说起她们大姑娘嫁去的那英国公府,说前些日子在一个女眷聚会上见到那位英国公夫人,头上戴了颗硕大的极品走盘珠做的簪子,很是夺目,将其他人都比了下去,便有小媳妇好奇问道:不是听闻去岁淮河涨水,英国公府在那边的庄子和铺子都遭了莫大损失,家中入不敷出,还要他们家老夫人开私库添补家用吗?怎的如今竟又阔绰了起来?
    可不是,还不只是英国公夫人,我这几次见到他们家那些姑娘,各个头面首饰衣裳的都换了上好的,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出手阔气,说不得是她们家在哪里又发了笔横财呢。
    余的人议论纷纷,这英国公府谢徽禛是知道的,当年逆王谋反、先帝病重,无数世家受牵连,英国公府哪头都不沾得以保全下来,但也因此没有跟上当今陛下的趟,家里没能受到荫庇,子嗣又无大的出息,一大家子人坐吃山空,后头便逐渐没落下去。
    萧王府大姑娘嫁了英国公世子,婚事也是从小定的,萧衍绩本是看中英国公府这明哲保身的做派,不曾想这一家子其实是烂泥扶不上墙,那英国公世子二十好几了,刚成亲那会儿倒是向朝廷讨了个差事,可即便是个闲差也被他犯事弄丢了,还差点牵连了家里人,萧衍绩每每提起这事,也是唉声叹气自觉看走了眼。
    谢徽禛搁下茶盏,听着女眷们的说笑声,若有所思。
    后头便在这王府里吃家宴、赏月,萧砚宁与谢徽禛共坐一张小桌,萧砚宁将月饼切成小块,送到谢徽禛碗碟中,谢徽禛看向他,萧砚宁垂着眼,专注在剥橘子,剥好自己却不吃,也递给他。
    谢徽禛问他:为何自己不吃?
    萧砚宁小声道:公主吃吧。
    谢徽禛:本宫不想吃这个,喝酒吗?
    萧砚宁一抿唇,拎起酒壶,将他俩的茶水换成酒。
    桂花酒十分香甜,谢徽禛一杯酒下肚,面不改色,萧砚宁又给他添了一杯:公主的酒量比臣的好。
    谢徽禛笑了笑:我刚看王妃还叫人给你备了几坛酒?你又不会喝,拿这个做什么。
    萧砚宁解释:母亲说让臣带进宫,孝敬太子殿下,再送几坛给同僚。
    王妃思虑得周到,谢徽禛笑问,那酒好喝吗?
    萧砚宁:一喝便醉了,公主就喝这个吧。
    谢徽禛不以为然:本宫酒量比你好,你才是一喝便要醉了。
    萧砚宁抿了一口酒,他面上已然有了薄红,确实看着像要醉了。
    谢徽禛将他的酒换回成茶水:还是喝茶吧。
    萧砚宁怔了怔:可
    谢徽禛:驸马心情不好么,怎还借酒消愁了?这倒是不像驸马了。
    萧砚宁低了头:没有。
    谢徽禛想了想道:早起看着分明还挺高兴的,是因明日又要入宫了,心里不情愿?
    萧砚宁:不是,入宫当差是臣的本分,没有什么不情愿的。
    他只是有些疲惫而已,不想让父母失望,却又不能让妻子满意,面对皇太子殿下更无所适从,好像怎么做都不能尽善尽美。
    谢徽禛盯着他神情,片刻后移开眼:再坐会儿我们便回府去吧。
    萧砚宁点了点头:好。
    翌日,萧砚宁仍是一大早便入宫。
    今日是常朝日,谢徽禛早起上朝去了,他没碰上人,暗自松了口气,先去刘纲那里送了酒,再回到东宫值房,听属下禀报了这两日的琐碎事务,之后一个上午都在处置事情。
    晌午谢徽禛被留在皇帝寝殿那边用午膳,午时末才回东宫,歇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又有太傅来讲学,一直到申时二刻,去演武场练武。
    萧砚宁被叫过去时,谢徽禛正在靶前练箭,前几日萧砚宁已经见识过他于高速奔跑的马上射箭的本领,今日再见他随手放箭便能箭箭命中红心,更觉这位储君殿下别的不说,本事是真的不错。
    萧砚宁上前见礼,谢徽禛目视前方靶心,叫人将靶面又往后移了十步:回来了为何不主动来见孤,非要孤派人去叫?
    萧砚宁:臣怕打搅了殿下。
    谢徽禛:真是怕打搅了孤?
    萧砚宁低了头,没再吭声。
    谢徽禛意味不明地啧了声:世子现在不诚实了。
    萧砚宁拱手就要请罪,被谢徽禛打断:免了。
    他不紧不慢地又搭上一箭,与身边人道:孤小时候在宫外长大的,没正经学过这个,也懒得学,只想着玩,后头认识了个小呆子,他人小力气也小,根本拉不开弓,却非要学这箭术,一次不行便拉十次、百次,手指磨出血也不肯放弃,孤见他那样,实在汗颜,这才跟着他认真学起来。
    谢徽禛话说完,一箭放出,又一次中的。
    萧砚宁愣在当下:是殿下?
    谢徽禛回头冲他一笑,眉目在秋阳下灼灼生辉:是孤。
    萧砚宁呆看着他,怔怔无言。
    萧砚宁七八岁大时,在城外的王府别庄中养病,独自在那住过很长一段时间,那一带有很多达官贵人的私庄,他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年少时唯一的玩伴。
    那个只比他大半岁的小郎君每日陪他一块念书练武,闲时带他爬山游船、逛集市庙会、认识新鲜的玩意,很多家里不让做、他也不敢做的事情,都是那小郎君带他一起做的。
    半年后那人搬去别处,走时说有一日会来找他,他当了真,日夜盼着,直至渐渐失望。却不曾想在十年后的今日,是面前这位储君殿下笑着说,是他。
    那个人,是谢徽禛。
    谢徽禛没多解释,他那时,只为去看他的小夫君而已。
    将手里的弓递给萧砚宁,谢徽禛提醒他:你试试。
    萧砚宁回神,上前一步,试着拉了拉弓弦,谢徽禛用的这柄弓比他平日所练要重不少,他臂力不行,拉开颇为艰难,握着弓的那只手已在微微颤抖。
    身后贴上另一个人的温度,谢徽禛一手托住他后手臂,一手搭在他握住弓柄的手背上,轻轻覆住。
    温热呼吸落近,萧砚宁微微红了脸,谢徽禛在他耳边说:专心些,瞄准了。
    萧砚宁敛回心神,几乎屏住了气息,目视前方靶心,他能听到耳边谢徽禛呼吸的声音,合着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放
    咻一声响,利箭破空,正中红心。
    第14章 将醉未醉
    晚霞披肩之时,谢徽禛收了弓,转身提醒身侧仍在呆怔中的萧砚宁:走吧,回去了。
    谢徽禛进寝殿更衣,萧砚宁本想与其他侍卫一块候在殿外,被他叫住:你进来。
    萧砚宁只得跟上。
    谢徽禛更衣时,萧砚宁侧过身,面朝另一个方向,目不斜视。
    谢徽禛被他这略显别扭的动作逗乐,笑问他:孤又不是女子,世子怎的连孤更衣都不敢看?
    萧砚宁垂了眼,低声答:臣本该如此,不能失了礼数。
    须臾,他看到一金丝乌靴走近,其上是晃动的衣摆,谢徽禛带笑的声音在他头顶:一直低着头跟孤说话不累吗?孤让你抬起眼来看孤。
    萧砚宁没动, 谢徽禛略无奈,又说了一句:听话。
    萧砚宁慢慢抬头,面前的储君殿下丰神俊秀,嘴角衔着抹浅笑,明亮目光落在他脸上。他们离得过近,萧砚宁眼睛不知该往哪搁,尴尬不已:殿下
    面皮倒是薄,谢徽禛低声笑,你这般模样谁见了不想欺负你?
    萧砚宁又要低头,被谢徽禛抬手捏住了后颈:站直了说话。
    萧砚宁站直起身,面前的皇太子比他要高半个头,他须抬眼看谢徽禛。
    孤有这般可怕吗?谢徽禛满脸兴味,笑看着他。
    萧砚宁鼻尖沁出汗来,含糊吐出声音:殿下恕罪
    谢徽禛:你何罪之有?
    萧砚宁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分明是谢徽禛在逗弄他,谢徽禛游刃有余,他却成了心虚且无所适从的那一个。
    谢徽禛见好就收:算了,不管你什么罪孤都恕了,走吧,陪孤去用晚膳。
    在膳桌边坐下,谢徽禛先叫人给萧砚宁盛汤:尝尝。
    被谢徽禛盯着,萧砚宁只得舀了一勺进嘴里,乳鸽汤很鲜美,还有种淡淡的香味,吃不出是什么料。
    谢徽禛解释:孤叫人给你做的药膳,太医说你身子要慢慢调,孤看你不愿吃药,干脆叫人给你做药膳算了,从今日起,你跟着孤一块用膳,一年半载的,你这身体底子应该就能逐渐养起来。
    萧砚宁:殿下厚爱,臣受之有愧
    谢徽禛打断他:孤说过多少次了,你这些客套话孤不爱听,以后少说些,何况这算什么厚爱,于孤不过是一句话吩咐下去的事情,不必大惊小怪。
    萧砚宁与之道谢。
    谢徽禛摇了摇头:萧王爷和王妃想来也对你的身子骨颇为上心,可孤还不知道你吗?小时候便是这样,药喝个两日,自觉好了便偷偷倒了,一直这般身子怎能养得好。
    谢徽禛说着又有些感慨,这小世子年幼时虽也呆气十足,却不像现在这般刻板教条,那会儿至少还有些幼稚孩童的鲜活气,早知如此,他这些年该一直将人带在身边的。
    萧砚宁难得争辩了一回:臣的身子骨比小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他虽不爱吃药,但一直坚持练武也有益处,已不像幼时那样风吹便倒,平日里注意些,并无什么大碍。
    谢徽禛幽幽看他一眼:太医说你这样,怕会子嗣艰难。
    萧砚宁一下涨红了脸:不、不会,母亲以前问过了,请的也是太医院的医官,说无妨
    谢徽禛:孤用的太医,是众医官之首,除了陛下、君后和孤,便是乐平也不定用得上。
    萧砚宁哑口无言。
    谢徽禛却又道:不过你既与乐平还未圆房,子嗣这回事想来也急不来。
    萧砚宁硬着头皮问:殿下不娶妻纳妃吗?
    谢徽禛:孤吗?孤倒是想,可惜孤看中的人被乐平抢了先。
    萧砚宁面色更红,难堪道:殿下莫要拿臣逗笑了,殿下是储君,迟早要立妃,陛下应当也想看殿下早日生下皇孙,江山后继有人。
    陛下自己立后生子了吗?谢徽禛像听笑话一般,陛下能立男后,孤为何不行?
    萧砚宁:为了江山稳固
    谢徽禛淡下声音:谢氏宗室人丁兴旺,不需要世子爷操心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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