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甚者,谢徽禛与萧砚宁初到寻州时的接风宴上,江统铭就认出了他们,他因要查徐家,对徐家之事格外上心,之前曾在徐家见过萧砚宁,有几分印象,所以当时特地问了萧砚宁一句姓甚名谁。
    萧砚宁无甚可说的,他还是决定要亲自去苍州一趟,当面问一问徐家人。
    等窑厂的事情查出个结果,我随你一同去。谢徽禛提醒他道。
    待到真有了结果,直接将他们下狱押来寻州便是,何须谢徽禛纡尊降贵亲自跑这一趟,萧砚宁心知谢徽禛这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想给徐家人一个机会,他唯有感激。
    如此又过了几日,外头暂且风平浪静。
    这日早起时萧砚宁收到徐府别院送来的请帖,邀请他过门一叙。
    萧砚宁尚未看完,帖子被谢徽禛顺去,他随意扫了一眼,不屑道:徐府别院现下就一个在这边念书的徐长青住在那,他好大的面子想见你还要你特地过去他府上,别理他。
    萧砚宁想了想,却道:我还是去一趟吧,去看看他到底有何事。
    谢徽禛皱眉:一定要去吗?
    萧砚宁道:去去就回,总要看看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谢徽禛便不再说了:多带几个人,早去早回。
    萧砚宁听话应下。
    辰时末,萧砚宁到了寻州这边的徐府别院,管家已在府邸大门外等候,因先前来过一次,他没有过多张望,直接跟人进去了。
    那管家与他道歉,说方才书院那边有些事,徐长青临时被叫走了,要晚些时候回来,请他稍待片刻。
    萧砚宁闻言不由拧眉,但没说什么,被人领去正院的堂屋。
    坐了小半个时辰,喝了半盏茶,徐长青仍未回来,那管家满脸为难尴尬,几次派人去催。萧砚宁已打算离开时,徐家的下人匆匆进来禀报,说钱郎君来了,就在外头,请世子爷出去。
    少爷来了么?萧砚宁没多想,当下便站起身,徐府管家留不住人,只能一边赔罪一边将他又送了出去。
    谢徽禛果真就在徐府大门外,他竟是一个人来的,骑在马上,目光冷淡地盯着徐府大门。
    萧砚宁出门见到他愣了一下,赶忙走上前:少爷你怎么来了
    你出来好久了,上马,随我去一趟灞州。谢徽禛道。
    萧砚宁一下没反应过来:少爷为何突然要去灞州?
    有些事要办,动作快些,别磨蹭了。谢徽禛催促他道。
    谢徽禛忽然毫无预兆说要去灞州,身边甚至连个人都没带,萧砚宁分外困惑,但在谢徽禛一连声催促下,也还是翻身上了马。
    萧砚宁带下来的几个手下想要跟上,却被谢徽禛制止住,谢徽禛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吩咐道:你们不用去。
    萧砚宁当即道:少爷不妥,灞州路远,只我二人去,实在过于危险
    我说去便去,谢徽禛语气略不耐,望向萧砚宁,还是砚宁不愿随我去?
    萧砚宁被他盯得心头莫名一突,无端冒出些古怪之感,之后便没再说什么,低了头:那便去吧。
    被留下的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谢徽禛已扬鞭纵马而出,萧砚宁只得跟上。
    出了城驶上官道,走的却并非往灞州的路,萧砚宁提醒谢徽禛:少爷,我们走错道了。
    谢徽禛看他一眼说:我改主意了,我们先去寅州一趟。
    萧砚宁不解:去寅州做什么?
    有些事情要去确认,谢徽禛没多解释,走吧,别耽搁时候了。
    寅州地处最东边,靠海,是离寻州最远的一个州府,萧砚宁猜不出究竟是有何事,需要谢徽禛这样匆忙地带着他只身过去,只觉分外古怪。
    但见谢徽禛面沉如水,闷头纵马前行,到嘴边的话便又算了,跟上了他。
    晌午他们停马在山道上的一处路亭边,坐下稍歇片刻,喝口水吃些干粮。
    干粮和水都是谢徽禛带出来的,在谢徽禛吃东西时,萧砚宁不着痕迹打量了他片刻,谢徽禛今日穿的是之前在苍州徐府做客时穿过的一身衣裳,用的发簪并非他送的那根,模样看着似乎有哪里不一样,萧砚宁一时却说不上来。
    谢徽禛垂着眼边吃东西,像在思索什么,神情里似有焦虑,又或是别的,萧砚宁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他喝了口水,犹豫问道:少爷去寅州,究竟要做什么?
    谢徽禛没看他:在那边查到了些线索,想亲自过去确认一下。
    萧砚宁:为何不多带些人?少爷本事再大,出门在外也得小心为上。
    人太多了躲在背地里的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谢徽禛随口说完,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看外头天色,提醒萧砚宁,我们快些上路吧,要不傍晚之前赶不到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了。
    萧砚宁点点头,出了路亭再次上马时,他又多问了一句:少爷今日怎未骑你惯常骑的那匹马?
    谢徽禛瞥开眼:那马今早病恹恹的,换了一匹。
    萧砚宁想着,他好似没见过谢徽禛现下的这匹马,是从别宫的马厩里随意挑的吗?
    之后便一路赶路,中途只停了两回,让马喝了水,歇了不到片刻又继续上路。
    傍晚时分,他们到达一处地处城镇荒郊的寺庙,谢徽禛提议在此借宿一晚,萧砚宁不解问他:前边再走两刻钟就有一处大镇,为何不进城去找客栈投宿?
    谢徽禛道:你也说了我们俩只身上路危险,城镇里人多眼杂,不如在这庙里将就一晚吧,清静些。
    谢徽禛已拿定主意,萧砚宁只能听命,先下了马进去庙中叩门。
    这处寺庙不大,僧人统共也没几个,他们捐了点香火钱,便得到了一间清静干净的寮房,连晚膳也有人给他们送过来。
    虽都是素色的清粥小菜,萧砚宁却不挑这个,倒是谢徽禛看着那些白菜豆腐,下意识皱了皱眉,筷子一拐,去夹一旁的茄子。
    萧砚宁神色微微一顿。
    谢徽禛,他从来不吃茄子的。
    出门在外这么久,他们膳桌上偶尔有这道菜,也是因为谢徽禛知道他爱吃,特地叫人给他做。
    谢徽禛将那茄肉送到嘴边,细嚼慢咽下肚,又多夹了一筷子。
    萧砚宁看着他的动作,在谢徽禛目光移过来时垂下眼,不动声色地继续用膳。
    入夜,萧砚宁问谢徽禛想不想下棋,他去问那些师傅借。
    谢徽禛没应:不下了,赶了一天路,你不累吗?早些歇了吧。
    萧砚宁:少爷是觉得总赢我没意思吧?
    谢徽禛:嗯。
    萧砚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与谢徽禛下棋,十之八九都是他赢,谢徽禛的棋技并不如他。
    外头有小沙弥给他们送来热水,萧砚宁将打湿的热帕子递给谢徽禛,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擦了把脸,目光在谢徽禛脸上多停顿了须臾,谢徽禛似有所觉,抬眼看向他:砚宁怎么了?
    萧砚宁问道:少爷今日为何没戴我送你的那支玉簪?
    谢徽禛镇定道:出来得匆忙,忘了。
    早上起来时还戴着。萧砚宁道。
    谢徽禛:后头出门更衣便忘了。
    萧砚宁若有所思,移开了目光。
    洗过脸,谢徽禛走近过来,小声道:很晚了,砚宁,我们歇下吧。
    萧砚宁低着头,看着脚下在昏暗油灯下拖出的人影,没吭声。
    谢徽禛目光落向他颈侧,那里有一个暗红色的印子,像是昨夜才弄上的。谢徽禛微眯起眼,眼里有稍纵即逝的恨色。
    静了片刻,谢徽禛又倾身往前了一些,贴近萧砚宁面前:砚宁,你怎么了?为何不出声?
    萧砚宁终于抬头,漆黑眼瞳盯着面前人。
    谢徽禛似想亲他,慢慢靠近。萧砚宁的眼神始终平静,在谢徽禛的气息都几乎扑到自己面上时扬了手,一巴掌甩上他的脸。
    啪一声响,这一下萧砚宁用了全力。
    谢徽禛被打懵了一瞬,眼里翻涌起气怒,转瞬又被他强压下去,沉声问萧砚宁:砚宁你做什么?
    萧砚宁:疼吗?
    谢徽禛皱眉:明知道疼你无故打人做什么?
    你不是他。萧砚宁一字一顿道。
    对方一愣:什么不是他,你在说什么?
    他不会是这般反应,更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萧砚宁说得笃定,你假扮成他,究竟要做什么?
    表兄。
    最后两个字出口,面前谢徽禛的神情霎时间变得狰狞无比。
    僵持片刻后,他恢复了本来的声音,恨道:你几时知道的?
    萧砚宁后退了一步,像瞧见什么令他厌恶至极的东西,避之不及。
    徐长青被萧砚宁的动作刺激到,伸手欲要攥他,身后房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
    十几侍卫持剑而入,走在最前头的,是眼里盛满杀意、面色冰冷的谢徽禛。
    第56章 敢赌便赌
    见到谢徽禛带着手下破门而入,徐长青的反应也很快,一个旋身退至萧砚宁身后,抬起的手捏住了他脖子。
    都后退,不然我
    将人放了,谢徽禛一步一步强势往前,盯着徐长青,全然不受他威胁,将你脸上的人皮也给孤掀了。
    徐长青恶狠狠地瞪着他,手中力道渐渐加重,下一瞬,却觉腹下一痛,吃痛松了手弯下腰去。萧砚宁手肘狠狠给了他一下,趁机脱身,转瞬人便已到了谢徽禛身侧。
    十数把剑同时架到了徐长青脖子上,他被迫跪下地,身体挺得笔直,死死瞪着谢徽禛和萧砚宁,仍是不屈服。
    那一张人皮面具被谢徽禛的侍卫强硬从他脸上撕下,露出了其后他本来的狰狞面貌。
    萧砚宁看着不由拧眉,徐长青嘶声冷笑:竟这么快就被你追上来了,我还是小看了你。
    谢徽禛面覆冰霜,恨不能现下就将这人大卸八块。
    先前晌午之时萧砚宁的侍卫回去别宫,见到他后大惊失色,立刻禀报了发生在徐府外的事情,他一听便知萧砚宁被人骗了,当下亲自带了人追出城。
    虽那些侍卫说假扮他的人带着萧砚宁去了灞州,谢徽禛却不敢尽信,让人分头去打听,找到了一个在官道上见过像他二人模样的信差。得知萧砚宁跟人往寅州方向去了,谢徽禛带着人马不停蹄地追来,才在这里将人截住。
    方才进来时,看到萧砚宁与顶着他的脸的徐长青靠在一块,若非他还有些理智,这人只怕已血溅当场了。
    谢徽禛持剑上前,剑刃拍在徐长青脸上:阴私龌龊的东西,就凭你也配与孤抢人?
    徐长青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愤恨,随即喉咙里发出嗬嗬笑声:太子殿下想杀我吗?我劝你还是三思为妙,有件事情,你不如屏退左右,我单独说与你听。
    萧砚宁闻言眉蹙得更紧,提醒谢徽禛:少爷别上当了。
    谢徽禛微眯起眼,徐长青挑衅道:你若是现下杀了我,之后必会后悔。
    谢徽禛冷冷看着他没动。
    徐长青扬了扬脖子。
    片刻后,谢徽禛手中的剑晃了晃,收了回来,吩咐人:你们都先退下。
    一众侍卫将徐长青五花大绑,再卸了他一条胳膊,这才退去了屋外。
    徐长青一声哀嚎,痛得咬牙切齿满头的冷汗,面色也愈发阴沉。勉强缓过来后,他目光落向谢徽禛身侧的萧砚宁,扯起嘴角:表弟不走吗?你确定要在这里听?我怕你听了之后也会后悔今日没跟我走。
    不待萧砚宁说,谢徽禛示意他:你也先出去。
    萧砚宁:少爷
    谢徽禛沉声道:他这副模样做不了什么,你听话,先出去。
    萧砚宁心头隐约有些不安,但谢徽禛坚持,他只能先退下。
    屋门阖上,谢徽禛居高临下地看向面前人,眼中厌恶不加掩饰:说吧,孤耐性有限,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
    徐长青直接坐在了地上,抬头打量起面前高高在上的皇太子,谢徽禛的高傲姿态叫他既忌妒又怒恨:太子殿下都查到了什么?
    再又哂笑一声:陈文炳既然都招了,将所有罪行认下了,你偏不信,还要刨根问底,跑去平州查我徐家的窑厂,还去找崇原镖局的总舵主打了一架,你就认定了背后之人是徐家?
    崇原镖局的标识,谢徽禛冷道,与前朝皇室的族徽相类,将其倒转过来再对镜翻转,便几乎一模一样,你们虽谨慎胆子也确实大,徐氏先祖自前朝起便是江南这一带的文官,后与其他人一起降了本朝,太祖皇帝登极之后优待前朝旧臣,却纵容了你们的野心,至今百余年过去,你等还想着匡复前朝旧制不成?
    这事谢徽禛也是这几日才偶然发现的,第一回 是在寻州的崇原镖局分舵门口,看到那些镖师衣裳上的标识,当时他便觉得那个图案十分诡异,后头查到徐氏或有谋反之念,深究徐氏过往渊源,才发现这其中的联系。
    被揭穿老底,徐长青并不怵,反而洋洋得意道:那又如何?我徐氏确实效忠的是前朝,卖铁矿给西戎人是故意的,当初拖皇帝的儿子和那些大世家下水,撺掇他们夺嫡谋反也是故意的,这个世道就是要越乱越好,你谢氏窃国贼才能自取灭亡!
    凭什么你谢家人能坐江山?你谢氏先祖当年也不过一介草莽罢了,我徐家自前朝起数百年的名门望族、腐书网,为何就非要对你谢氏卑躬屈膝?
    谢徽禛用力握紧了手中剑柄,明知这人是故意挑衅他,他也确实被激怒了。
    那些年有多少无辜之人死在西戎人的铁骑下,又有多少人因当年的夺嫡之争枉送了性命,若非有他父皇力挽狂澜,有他小爹爹以一己之力分化了西戎,有他三叔多年来坐镇西北边境,大梁江山只怕早已如这些蝇营狗苟之徒所愿,分崩离析彻底败坏了。
    这人死到临头竟仍不知悔改,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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