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达成共识, 也不至于纷乱百年了。
    有一僧人走过来,看向他笑问道:施主找辩经厉害的人作甚。
    秦涓眯眼看向他, 答道:我想知道现在是哪家的学术占据主导, 最近较大的辩经发生在哪里谁又胜利了。
    扩端让他游说各部, 他没这么傻,若扩端能解决也不至于拖了这么多年。
    扩端要委派他来,他便找乌思藏的人来游说乌思藏的人。
    只有当地人才能解决当地事。
    他的思路, 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很明确。这个事,他去游说酋长还是游说和尚们,都办不成的。
    他要找当地最有盛名,最能辩论的人来游说酋长和当地人。
    这是他开始正视这个任务时,第一时间想到的。
    可是,他又有私心,他并不想帮助蒙古让吐蕃归顺于蒙古,因为他太明白吐蕃对于宋的地理位置上的意义了。
    这对他是两难的。
    他都能知道,赵淮之更知道。
    可是他明白,赵淮之也没有办法。
    或许赵淮之看到的比他看到的更长远。
    他看到眼前,赵淮之能看到百年。
    僧人对他谁:如果施主想找辩经之人,不妨去一趟萨迦寺找萨班大师。他曾与几个印度人辩论十三日,最后那些人失败了,拜他为师。萨班大师贤明豁达,连僧俗领袖都能静听他之意见。
    那萨迦寺?在哪里。秦涓问道。
    在逻些城西面的日喀则,你骑马过去,三五日能到。僧人笑着答道。
    从寺庙里出来,秦涓吩咐他们:让安多带人秘密去查那几人被抓之事,择三十人随我去日喀则萨迦寺。
    萨班,即萨班贡噶坚赞。
    五日后,秦涓抵达日喀则萨迦寺见到这位闻名乌思藏的大师。
    施主为何来。
    为大师心中所想而来。秦涓双手合十行礼。
    萨班大师不禁看向他:贫僧心中所想又是何?
    秦涓抬起头来,语声坚毅:吐蕃各部一统,人世从此和平。
    这时,这位年迈的大师才多看了他几眼。
    大师您觉得难吗?秦涓反问他。
    萨班大师不说话,只静静的近乎悲悯的看向他。
    秦涓深吸一口气,只听萨班淡淡道:是谁派施主来的。
    西凉王扩端。
    当秦涓说出这个名字萨班的脸色依然很平静。
    那你又是为何来此。萨班大师问他。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萨班沉默了片刻,唤进来一个小僧人,他和蔼的吩咐:八思巴,你带施主去休息。
    秦涓微有些失望的跟在小和尚身后。
    这时的秦涓还不知道这个直到他胸口的小和尚,终会成为一代帝师。
    施主自北边来?九岁的八思巴问他,他声音清澈,虽还只是一个孩子,却难得的语气闲适。
    算是吧。秦涓勾唇一笑。
    北边有沙漠和驼子吗?八思巴问他。
    有的。
    小僧想去看看,却无法离开。
    你会的。
    多谢施主你。八思巴笑道合十作揖。
    秦涓回他一揖。
    再过了几日,手下的人告知他萨班已答应了西凉王的应召,愿明年夏天前往凉州。
    突然得到这个答案,秦涓有些震惊的说不出话了。
    他久坐在木椅上,不知是在想什么。
    可能这样的结果,他不想听到,又可能,他是希望这里能平安喜乐的
    如果谈不妥,可能将面临的是扩端王丧失耐性,大规模进攻逻些城。
    扩端的西南之计,已僵持了近八年。
    可是秦涓也太明白了乌思藏对大理对南宋的非凡意义。
    不出十年,若乌思藏归顺,天下大局必会大动,甚至天翻地覆。
    秦涓挥手示意他们退远一点。
    那些人没有动。
    拿到了想要的?还不让我清静一会儿?秦涓幽冷的目光扫过去,那些人浑身有些发麻。
    谁都明白,不到明年的夏天,他们这些人都不能离开逻些城和日喀则。
    所以他们依然选择看死了秦涓不让他逃走。
    再过了几日,安多尼玛从逻些城抵达日喀则,告知他人已经放出来了,真定将军却染了病,他将他安置在逻些城中养病。
    至于萨班大师答应明年夏天去凉州的事,安多尼玛已经知道了,秦涓便也没有重复概述了。
    秦涓依然处于被监视,被限制活动中。
    只是偶尔一天中能和八思巴谈上半个时辰的话,这是萨班大师的默许,不过即便是谈话的时候,他身后三米的距离,也站着一排壮汉。
    秦涓本不是喜欢发火的人,有时候他真的忍不住要抓狂。
    八思巴很喜欢和秦涓在一起整理贝叶经。
    秦涓不懂,他会教他,秦涓以往没有这么喜欢佛经的,但听起八思巴的讲述,他会很感兴趣,因为八思巴以孩子的角度,通过他对佛法的理解讲述他的理解里的佛法。
    他们年纪相差四岁,或许比起那些老和尚,小和尚更了解秦涓喜欢什么。
    秦涓会教八思巴蒙语,他告知八思巴蒙语很容易学,那些常用的话不到半年就能说的很熟练。
    一个多月过去,日喀则城也日渐寒冷,夜里凌晨时常落雪,唯有正午时才能出去走走。
    秦涓和八思巴两人日渐情笃,秦涓还因此认得了八思巴的弟弟才五岁的恰那多吉。
    松蛮比你小一点点,但松蛮没有你听话。秦涓对恰那多吉道。
    那松蛮他也在凉州吗?
    不在,他在罗卜城。
    明年我能见到松蛮吗?恰那多吉说道。
    明年应该不会,高强度的赶路不适合你们还有已年迈的萨班大师,我想你们应该会在路上走上一年。
    八思巴看向秦涓:可你们只花了三个月。
    秦涓勾唇:所以,我们有很多人死在了路上,剩下的你见到的只是之前人数的三分之一。
    闻言,八思巴双手合十,闭目诵经。
    他们来逻些城,是日以继夜的赶路,这根本就是这玩命。
    恰那多吉作沉思状,须臾,抬起头来问秦涓:那扩端王会不会觉得一年太久。
    不会。秦涓笑着,萨班大师身体为重,你们走走停停便好。
    秦大哥是你和师父说要他带着我们的吗?
    嗯。秦涓点点头。
    西凉府法令,十五岁以下孩童不杀,若萨班大师带上八思巴和恰那多吉,关键时刻还能保命。
    秦涓的用意,孩子们还小不会懂,但萨班大师明了。
    转眼岁末,农历春节也越来越近了。
    这日秦涓起床后,看到清晨的佛寺里来了许多人。
    他穿衣从房里出来,恰那多吉穿着厚厚的袄子跑过来,他的小脸红红的,大眼睛水灵灵的,唇角含笑。
    秦哥哥,你起了。他一把抱住秦涓,我哥让我过来叫你过去吃腊八粥。
    秦涓陡然想起今日是腊八。
    门外的人站了一排,秦涓一出来,立马跟上了。
    对于这些如影子一般随行的骑兵,秦涓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的不置可否。他似乎都有点佩服扩端手下的人纪律严明,把扩端的吩咐奉为圣旨一般。
    这么久了,他们就没有一天给他一点自由的。
    只是那种愤怒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转化为了耐性。
    这些人也变相的打磨了他的脾性,让他变得沉敛许多。
    住在佛寺,对经书的耳濡目染,也让他的心沉静了许多。
    这一趟乌思藏之行,在天下最高的城池里,他的心灵受到了佛法的洗礼。
    可是,当他今日走过升起风马的地方,穿过信徒跪拜的地方,走到金尊佛像面前,看到供奉的案盘里,一支陈列在盘子的刻着松竹梅的金簪时,他突然热泪盈眶。
    这也许是来萨迦寺供奉的汉族女子留下的。
    却也成功的唤醒了秦涓思乡的情绪。
    不,他要回去了。
    他穿过佛寺的长道,那些影子们跟在后面,他要去找八思巴。
    年幼的八思巴正跟在萨班大师后面,他们在给信徒们施粥。
    这因为吐蕃瓦解,部族战争,百年来民不聊生。
    高寒、饥荒、是这里百姓最大的问题。
    寺庙的背后往往是一个部族的贵族,萨班大师就是萨迦派的贵族。
    乌思藏的寺庙也肩负起了苍生的责任,因此在乌思藏与中原不同,这里的治权属于教派和酋长共有。
    秦大哥。八思巴笑着看过来,过来喝粥吧。
    秦涓接过八思巴递来的热粥。
    恰那多吉呢?八思巴突然问道。
    秦涓也看向四周,除了跟着他的人,哪里还有恰那多吉那个小小的身影。
    秦涓猛然往院子的方向跑去,八思巴也跟上了,当然,还有那些烦死人的影子们。
    因为人太多,寺庙太大,恰那多吉把秦涓给跟丢了。
    等秦涓和八思巴找过来的时候恰那多吉在佛堂的蒲团上坐着,也没有到处乱跑,因为今日来寺庙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见到秦涓和八思巴,恰那多吉向他们挥手。
    还好你知道在这里等,真害怕你被人拐走了。秦涓蹲下,一把抱起他。
    五岁的恰那多吉很瘦,松蛮比他小,都比他重很多,秦涓很心疼这个孩子。
    秦哥哥,你很烦那些影子吧。
    也许是头一次被秦涓抱,这么近的距离,恰那多吉才能抱住秦涓的脖子对他这么说。
    秦涓怔了一瞬,用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真的烦死他们了其实也没有那么烦了,只是他是真的想离开了。
    他对年幼的恰那多吉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哪知恰那多吉对他说道:秦哥哥想摆脱他们吗?
    做梦都想。他哄孩子似的捏了一下恰那多吉的脸颊,不过,现在要先抱你去喝腊八粥。
    秦涓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真的可以摆脱那些如影子般存在的骑兵。
    恰那多吉带他去萨迦寺后面的林子,对他说林子后面有一个温泉,是圣地。
    受圣水洗礼,能洗去一身罪恶,纵使恶贯满盈之人也能洗去灵魂里的罪恶,重归圣洁。
    他们走进一个山洞,就看到传说中的圣池。
    白烟缭缭,水清见底。
    秦哥哥,我们下水池吧。恰那多吉说着脱掉了衣服。
    哇,好舒服恰那多吉看向秦涓,哥哥,你还不进来吗?真的好舒服
    就来。秦涓说着开始脱衣服。
    恰那多吉则看向秦涓身后那四五个人:你们不进来泡泡吗,这里真的很舒服哦
    那几人:
    这时秦涓已滑入池中躺好了,还喊了一声舒服。
    那几人面面相觑,只听恰那多吉继续道:这水池还能治疗身体伤痛,萨班大师都是拿来给很厉害的人治病用的一般人无法享受哦。
    他说话间已有人脱了衣服下水池来。
    不一会儿,五人皆入池中。
    喟叹道:这也太舒服了吧。
    恰那多吉笑道:那当然,这可是圣池!
    圣池的水里含一种物质,此物渗入肌肤后能让人昏昏欲睡,而秦涓和恰那多吉在进水池前身上涂抹了酥油,使得这种物质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渗透肌肤。
    两人见那几人已睡着了,便穿衣裳从池中出来。
    秦哥哥,我们快出去,他们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的。恰那多吉边说边穿衣。
    秦涓和恰那多吉走后山离开萨迦寺。
    在混入大街后,秦涓紧紧的抱住恰那多吉:多吉,我不得不告诉你我不只是想摆脱他们,我是想离开这里。
    恰那多吉茫然无措了一瞬,突然笑着说道:我明白了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眼里却满是泪花。
    他摸了一把脸,搂住秦涓的脖子说道:哥哥是想家了吧,我想我在外久了也会想家的那些人不让哥哥回家,哥哥心里不知有多难过呢多吉以为日喀则的佛寺和日喀则的多吉能让哥哥留下的,不,现在想想哥哥还是去家乡好,我若离开家乡,也会如哥哥一般不开心的。
    多吉秦涓哽咽的不能言语。
    哥哥别担心我,你身后那家面粉店是我家管家安置的,我去那里他们能送我回去的。倒是哥哥,多吉担心哥哥多吉以后还能再见到哥哥吗?
    能的。秦涓抱着多吉缓缓蹲下,替我和八思巴道别,大哥会永远记得你们。
    他说着,将衣兜里的赤金面具放在多吉手心,他笑道:当你戴着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一定会认出你的。
    他说着,站起来,猛然转身。
    狂奔之后,消失在街道尽头。
    哥哥恰那多吉看着秦涓远去的身影,眼泪汪汪。
    少,少爷?奴才从面粉店里出来,陡然看到自家少爷站在街口对着远处发呆。
    少爷今天不是应该在萨迦寺吗?
    秦涓这时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因为,在看到佛堂供奉佛像的案盘上躺着的那一支刻着松竹梅的金簪时,他想回的。
    是宋国。
    所以,那一瞬间的触动,是内心深处的对血脉根源的思念。
    他想回宋国去,如此热烈的想。
    他想,他只要逃出去,只要走过乌思藏,再沿着藏宋边境一直走,就能去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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