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我被废了?只有我这个世子不知道?哈,罗绍抽着嘴角笑出声来,浮肿的五官挤出个怪异的表情。
    他现在心跳极快,太阳穴处的青筋鼓起,已经没心思去追究个扫洒的小丫鬟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更没办法思考。满脑子都是他被废了,所有人都瞒着他、都在骗他、都在暗地里嘲笑他,包括他的父亲!
    口口声声叫我世子,实际上,都在心里嘲笑我是个废人!钱五那个混账,以为我不是世子了,就可以动我的人了?狗胆包天!宫里的信对,李忱,定是李忱!
    他猛地抓起手边的茶杯,砰的声砸在了地上,又把切能掀的都掀翻在地,双眼通红出血,嘴里不断咒骂,仿佛条困在笼子里的疯狗。
    小丫鬟像是被吓到了,提着裙子,满眼惊惧地后退着出了卧房。
    宫门口,雨刚停,地面湿漉漉的。
    等谢琢弯腰坐进马车后,葛武低声汇报:公子,成了。文远侯瞒不下去了,罗绍已经知道自己被废,失了世子之位,也知道文远侯另有了人选。
    谢琢按了按眉心,略有些疲惫:嗯,那个小姑娘呢?
    葛武就知道公子肯定会问:借口说在罗绍那里受了惊吓,回去就生了病,现在已经从文远侯府接出来了。没有受伤,就是直念叨说罗绍像疯子。
    就怕他不疯。谢琢语气轻淡,说完便靠着侧壁,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葛武隔着布帘,有些犹豫:公子,巷口站着的好像是陆小侯爷,要停下打招呼吗?
    谢琢睁开眼,虽然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偏头看向了马车的侧壁,沉默后回答:不用,直接回去。
    好。
    陆骁算着谢琢散衙的时间,在巷口等了半晌,左脚换右脚,又换左脚,终于等来了谢琢的马车。
    他清了清嗓子,把想好的说辞又在心里复习了遍,没想到,谢琢那架马车就这么在他面前驶过去了。
    就这么驶过去了?
    没停下?
    陆骁缓慢地眨了眨眼,刹那间觉得,不能就这么把人放走了,不然自己肯定会后悔!于是临时胡诌了个理由,提高声音:谢侍读,我受了重伤,赶过来想见你面,你都不愿见见我、跟我说句话吗?
    说完,他猛地意识到他说话这么中气十足,还站得笔直,哪里像受了重伤的模样?
    谢琢那么聪明,肯定不会被他骗到。
    陆骁郁卒,转过身,手握成拳,捶了捶墙没发挥好!
    他没注意到,马蹄落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停了下来。
    直到鼻尖嗅到了丝极淡的落梅的冷香。
    陆骁有些不敢相信地转过身,就看见谢琢站在两步开外,好看的眉头轻皱:哪里受伤了?可严重?
    陆骁有点懵。
    他现在拔刀给自己下,还来得及吗?
    好像有点来不及。
    于是陆骁抬手,捂住心口的位置,理直气壮:这里,我的心受了伤,重伤!
    谢琢时有些无语,但确定陆骁没有受伤,紧张和害怕顷刻散了。
    他正想转身走开,忽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握住了。
    与他常年微凉的体温相比,握过来的皮肤热烫,虎口和指节有着明显的硬茧,让他手腕处的皮肤泛起阵刺痒。
    这种痒意,令谢琢的呼吸都跟着颤了颤。
    当谢琢怔怔回过头时,就对上了陆骁飞扬恣意的眉眼。
    他唇角带笑,得意道:抓住你了,这下走不掉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万里
    巷子的墙角生着苔藓和枯黄的杂草, 旁边青石板上还有雨水常年砸出的坑洼。
    陆骁抓着人不松手,就怕一松手,人就跑了。
    他理了理思绪, 结果发现,之前想好的说辞全忘了, 干脆十分直白地问:你为什么刻意与我疏远?
    问完, 他就牢牢盯着谢琢的神情。
    盯了一会儿,陆骁不满道:你怎么一副竟然被你看出来了的神情?我又不傻。
    谢琢避重就轻:我知道你不傻。
    你是不是打算,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跟我拉开距离, 是不是准备趁我不注意,悄悄走开,等我发现时,早就变成我走我的路, 你过你的桥?
    谢琢没有回答。
    陆骁越说越生气,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是生气多一点,还是慌乱无措多一点, 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又有点委屈, 还有点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
    他硬着声音:你是不是还想着,这样一来,过不了多久,你把我忘了,我正好也就把你给忘了?
    谢琢还是没有说话。
    陆骁抓在谢琢腕上的手没敢用力, 垂在自己身侧的手用力握成拳, 控诉:谢琢,你是不是没有心!
    谢琢声音微哑,应了一声是。
    他知道, 他这样的做法和态度会伤了陆骁的心。
    可是,他不知道还可以怎么做。
    好像无论如何,他都会辜负陆骁,辜负他这番干干净净的热忱。
    陆骁很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我将你视作知己好友,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
    谢琢许久才正视陆骁的眼睛,回答:因为你是陆骁。
    什么?
    谢琢重复了一遍:因为你是陆骁。
    陆骁胸口发闷:因为我和我背后的陆家,会拖累你的仕途,是吗?阿蠢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可我不信,我不相信你是因为这个原因!
    谢琢垂下视线,任陆骁锢着手腕,却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解释,仿佛默认了这个说法。
    没有反驳。
    下一刻,手腕上的热度消失。
    陆骁松了手。
    谢琢心口隐隐有一丝痛意,又立刻被他强行忽视。
    陆骁退后了一步,仍看了谢琢很久。他依然在等,等他解释,或者再说句什么,就算谢琢说谎骗骗他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一个字都没等到。
    直到陆骁气冲冲地大步走出深巷,谢琢才踉跄后退两步,背靠到了湿冷的墙壁上,脸色煞白。
    葛武一直盯着这边的动静,飞快跃下马车,着急地喊了声公子。
    他总觉得,此刻的公子快要站不住了。
    谢琢喘了声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很低地说了句:我没事,走吧。
    另一边,文远侯府里,负责采买的王管事将新到的香料送到了罗绍的卧房里:世子,东西送到了,府里还有不少杂事,我就先退下了?
    放着吧。罗绍坐在椅子上,抬起眼皮,最近新送来的香料很不错,本世子记你一功。
    王管事把背躬得更低了,讨好道:谢世子!
    罗绍似笑非笑:谢世子?谢的是我,还是世子?
    心里一突,王管事觉得有点不对劲,但罗绍院子里的人都自觉地闭紧了嘴,没人敢胡乱开口,他按下心神,笑容不减:当然是谢谢世子您啊!
    是吗?
    下一秒,一个茶杯在他脚边炸开,原本还平心静气的罗绍突然暴怒,歇斯底里地骂道:骗我!还在骗我!你当着我的面,还敢骗我!
    王管事心里叫糟,立刻跪下,抖得像筛糠一样他太清楚罗绍现在的脾气手段了,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跟了他十几年的亲随钱五都被砍了手,要是轮上他,不死也要被揭下一层皮!
    罗绍跟着半跪到地上,用力抓起王管事的头发,迫使他面对着自己,阴郁询问:还要骗我?
    王管事以这么近的距离,直面罗绍眼里的杀意,抖得更加厉害,结结巴巴地开口:世、世子,不,大公子!不关我们的事,真的,是侯爷、是侯爷下的命令!
    说说,赵姨娘的儿子又是怎么回事?
    王管事顾不上去想,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把消息走漏了,罗绍还连赵姨娘和六公子的事都知道了。
    他不确定罗绍到底知道多少,为了保命,干脆把知道的全抖了出来:府里都在传,侯爷属意六公子,说六公子性子沉稳,书也读得好。但我听管家说,其实不是侯爷属意,而是大皇子在信中特意提了六公子。
    罗绍自己后院的莺莺燕燕都记不清楚,更记不得他爹有没有什么赵姨娘,至于那些庶子庶女,他更是从没看进过眼里,往常都视作奴仆般鞭打责骂。
    现在,被他踩在地上碾进土里的人,突然一跃,抢了他的世子之位,甚至他以后还要对这人卑躬屈膝,罗绍额角的青筋鼓胀起来。
    李忱为什么要提他?
    王管事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忱是大皇子的名讳,他咽了咽唾沫:据说大皇子的母亲尚未出嫁时,身边有个器重的侍女,长得漂亮,侯爷看上这个侍女,就把人讨了过去,后来生了儿子,成了姨娘,也就是赵姨娘和六公子。
    又是李忱又是李忱!
    呵,废了他还不算,还特意挑了个奴婢之子来羞辱他!
    他要是真的坐以待毙,以后还不知道会被折磨成什么样!
    还有什么?
    王管事不敢说。
    怎知罗绍猛地拉起他的头发,直痛得他脸色发青。
    说!
    还有还有!侯爷准备把六公子放到夫人的名下,得个嫡出的身份,另、另外,侯爷还在准备,将原先订给您的婚约,换给六公子,让六公子娶伯府的嫡长女!不少人都说大公子不中用了,当然要让给中用的弟弟!
    王管事痛得只觉头皮都要被扯裂了,说了些什么话自己都不清楚,又苦苦求道,真的没有了我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没有什么瞒着您了!
    我的婚约换给那个贱种?我不中用了?罗绍一阵自言自语后,将王管事整个人甩到了地上,警告,滚吧,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准说出去。
    是、是是,这就滚,这就滚王管事捂着头顶,连滚带爬地出了门,就怕慢了一步,罗绍就又对他动了杀心,把他命留下。
    等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避得远远的下人都以为他跟其他人一样惹怒了罗绍,受了罚,没放在心上。
    十月二十一,再过几日就是淑妃的生辰。
    上次为咸宁帝进清肺去燥的吃食,受了夸奖,李忱尝到了甜头。前几天,又与谢侍读闲聊一回后,李忱自己想出了一个主意
    他特意出宫,将自己亲手抄的经文供到佛前,为淑妃祈福,表达孝心。
    回宫前,还去了一趟会仙酒楼,宴请几位品级不算高的官员。
    一番推杯换盏后,几位官员纷纷告辞,待人走后,李忱面上浮现出得色。
    现今,六部中偏向他的人数胜过二皇子,文远侯府六公子的母亲是淑妃从前的贴身侍女,一旦得到世子之位,文远侯府便稳稳被他握在掌中,若联姻的事情成了,又能替他拉来一个伯府作为助力。
    李忱志得意满,兴致上来了,招了招手,让随他出宫的小太监再为他斟上酒。
    小太监一边倒酒一边劝道:殿下喝得可不少了,再喝下去,明早定要闹头疼。
    这时,有守在门口的人来通报:文远侯府大公子正好也在酒楼,得知殿下在此处,想来拜见。
    小太监故作疑惑:文远侯府大公子?谁啊?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哟,看奴婢这记性,不就是以前的世子吗!奴婢刚才还没反应过来。
    李忱笑意加深,故意隔了一会儿才开口:让人进来吧,好歹也是我舅家。
    不过他第一眼看见罗绍时,差点没认出来。走路倒是不瘸,但罗绍面目晦暗浮肿,眼中满是血丝,脖子和额角的青筋盘踞,皮肤透出一种奇怪的深红,很是骇人。
    李忱皱眉:你找我做什么?
    罗绍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袍,规规矩矩地朝李忱行了个礼:许久不见殿下,多有惦念。
    在此之前,李忱难得见罗绍朝他行礼,通常都是随便拱拱手敷衍过去。
    以往他顾忌许多,心中不满,却没有说什么。现在看见罗绍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才觉得,不过一个侯府世子,面对他时,就该是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他搁下酒杯,睨了罗绍一眼,语气更加轻蔑:这段时日,倒是长进了不少。
    罗绍低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的神色:从前是我不识礼数、不知尊卑,现在没了世子之位
    他话没有说完,李忱已经懂了。
    罗绍这人,从前无法无天惯了,手段狠厉又下作。一朝跌落云端,要是以前被他欺负过、折辱过的人都来踩他一脚,那给他十条命都不够踩的。
    想来没了世子之位,日子很不好过吧?
    有些人啊,果然得吃点教训,才知道规矩。
    至于他伤了罗绍这事,连文远侯都不敢说什么,更何况现在的罗绍?
    李忱连椅子都没准备给这个表弟,又问了一遍:有什么事?我该回宫了。话里已经带了不耐烦。
    罗绍知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看了看左右,停下话,示意李忱让包间里的人都出去。见李忱不说话,他又添了句:是关于二皇子的。
    这一句果然戳了李忱的痒处,他抬抬手:都先出去,把门关上。
    小太监有点犹豫,李忱给了个眼神。
    他现在根本不怕罗绍会做什么。
    在他眼里,罗绍已经是个废人了。刚刚进门时,走路脚下虚浮,行礼时手臂都在发抖,被关了那么久,又没了世子之位,心气早消磨了。
    如果说罗绍是想奉承他,用关于二皇子的消息来讨好他、巴结他,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一点,那还差不多。
    等包间里的人都退了个干净,李忱开口:现在可以说了吧,老二那边有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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