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承意站在法阵边上,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漆黑的符咒在他双手中渐渐成型。
    水龙们躁动起来,张开嘴,无声地冲阵外不怀好意的男人咆哮。
    吕承意眼皮也不抬,猛地将符咒往下一按,水龙阵中震荡了一下,所有灵线水波似的颤抖起来,四条水龙先是剧烈挣扎,随后清澈的眼中起了阴翳,渐渐浑浊,片刻后,竟都不动了。
    吕承意舒了口气,咬破手指,在转生木上写道:一切顺利。
    字很快被木头吸了进去,继而停在了奚平灵台上这也是奚平让魏诚响帮忙试的。
    他不知道以前梁宸是怎么让信徒用转生木互相联系的,反正奚平锁定过某个信徒后,不但能分辨出对方祈愿的声音,还能收到对方用血送进转生木里的信。他看完,就可以将这信原原本本地传到其他信徒的转生木上。
    这样一来,无常一和圣女就以太岁为信使联系上了。
    现在圣女和老九跟着昭雪人他们,作为双方的联络人。昭雪人已经埋伏好了,吕承意这信是给圣女报进度的。
    奚平正摽着赵振威在甲板上散德行,俩人一样脚底下拌蒜还唱歌。
    林昭理往外看了一眼,骂了一声成何体统就甩上了门,经过的船员也不敢管,只能小心守在甲板边上,不让这二位贵人掉下去。
    好在这两位没有下水醒酒的意思,荒腔走板地下了楼,往船舱里走去。
    吕承意的信触动奚平灵台的一瞬,船舱里走到背人地方的奚平毫不犹豫地拖着赵振威往墙上撞去,同时,他在墙上盖了个共此时印。
    护卫舰上,水龙阵外的小走廊中事先预留的灵印刹那间被激发。
    两地瞬间联通。
    奚平将赵振威往里一推,脸上半分醉意也没有了,看着赵振威和灵印一起消失在了主舰上。
    然后他透过眉心盯住吕承意,只见刚刚神不知鬼不觉给水龙大阵做完手脚的吕承意从水龙舱里钻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跟一身酒气的赵振威撞了个满怀。
    那两人都愣住了。
    啊哟,奚平自言自语道,这回可是捉奸在床了。
    他好整以暇地在灵台中默念魏诚响的名字,将吕承意的信传了过去,顺口说:别着急,他一会儿还得给你写别的信。
    魏诚响睁开眼,嘴里的灵石已经碎了,她抽了口凉气,呲牙咧嘴地活动着身体,把粉末就着血咽了。
    她一开始是怕说错话,憋着不吭声,现在不用憋她也不想说了长期含着灵石,她的上颚和舌头被磨得破了好、好了又破,都快烂了。别说让她长篇大论地讲点什么,喝口水都恨不能撕开喉咙直接往里倒。
    反正在老九等人眼里,圣女越发高深莫测了。
    魏诚响还没来得及回答,耳根忽然一动可能是灵窍松动的缘故,她近来开始隐约有灵感附到五官上的感觉,耳目越来越灵敏了。
    门口的人才靠近,她已经听出了是谁,连忙将撇出去的腿收回来,歪斜的腰胯扶正,摆好冷若冰霜的姿势。
    片刻,就听门响三声,老九低声道:圣女。
    魏诚响敲了一下桌子,示意他进来。
    老九低着头走进来,不敢直视圣女的脸,说道:圣女,白老板他们为表诚意,已经先一步签好了灵契,内容属下都看过了。圣女看看,若是可以,可否请圣女代太岁签一下灵契?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团金线,老九伸手展开,一行行金字像是写在透明的纸上,跳进魏诚响和奚平的眼里,只见上面列明了双方如何合作、怎样分赃等。
    魏诚响一目十行地扫过来,落到触目惊心的最后一条上:如有违约,灵台破碎。
    魏诚响:叔,这是什么?
    奚平:
    他隐约听谁提起过灵契,但当时消息太多太庞杂,他没注意。
    奚平迅速通过驯龙锁问奚悦:灵契是什么?
    每天替他读书的奚悦很快回道:是一种打在灵相上的契约,双方自愿应允后,以心头血诚心按在契约上,灵契方成。
    奚平:毁约呢?违约呢?
    奚悦道:不能毁约,违者的话要看约定。轻则损毁经脉,重则灵灭道消。即使一方死了,若灵契内容里没有约定人死契灭,灵契也不会消失,另一方还是要履约。
    奚平:
    魏诚响:
    坏了,怎么没提防还有这种东西。
    而就在这时,奚平后脊忽然一凉,灵感被触动了。他一惊,循着灵感找过去,愕然发现吕承意和赵振威那两人没按他的剧本演。
    赵振威喃喃道:老吕?
    吕承意被人当场撞破在水龙阵上做手脚,竟没慌,抬手一道符咒拍在赵振威额头上。
    赵振威猛地一扑棱脑袋,醒了。
    怎么回事,吕承意沉声道,你不是在主舰上巡视吗?
    我是赵振威茫然片刻,蓦地意识到了什么,你刚动完水龙阵?
    两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不好!
    奚平:坏菜,没想到姓赵的虽不是邪祟,竟是家贼!
    第51章 山陵崩(三)
    奚悦!
    奚悦本来正在收拾酒桌残局,驯龙锁里突然传出这么一嗓子,半偶吓了一跳,打碎了一只琉璃杯。
    两道人影吕承意和赵振威,旋风似的从第一护卫舰上卷回了主舰,一个冲向船舱下层,一个直奔奚平住的客房。
    给林昭理下毒顺便送饭的不平蝉船工正好经过,惊讶地看着向来温良恭俭让的吕承意落在奚平房门口,招呼都没打一声,神识一扫,就直接破门而入。
    一吕尊长,怎么了?
    吕承意没理他,面沉似水地站在门口奚平房中已经空无一人,地上只有一个碎杯子,酒香还没散。
    会是巧合吗?会是年轻人闲的没事用仙器恶作剧,刚好把赵振威送到护卫舰上吗?
    吕承意眼角突突地跳。
    可如果是那样,为什么连他身边的哑巴小仆都不见了,甚至没来得及收拾碎杯子?
    吕承意倏地转过身,嘬唇做哨,船队正前方,一条开路的水龙从水中一跃而起。吕承意指尖夹起一张符咒,指尖在上面划出了奚平两个字,随后将符咒一弹,碎成一束光的符咒散入海水,掠向水龙。
    水龙长吟一声,钻回水下,掉头回到船队周围。
    奚平那小子发现东窗事发,吕承意心说,第一反应肯定是躲进水里,要把他堵在船上。
    奚平本来已经掏出了庞戬给他应急用的避水珠珠子扔进海里,能装两三个人,在海底潜伏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珠子都脱手而出了,听见这么一嗓子,奚平伸长了胳膊一捞,又将避水珠捞了回来。
    娘的!姓吕的瘪三!
    他灵感忽然又被触动,一边是驯龙锁,一边跟他左手有感应奚悦在附近,遭遇了一个不平蝉的内奸。
    奚悦这半偶一开始做出来,就是为了给主人搜索灵物的,对灵气异常敏感,因此轻松躲开了船上的修士。可船工却都是凡人,他运气不太好,听见拐角处传来脚步声的时候,正好被卡在一条细窄的走廊里。
    不能让人看见自己,奚悦立刻就要回头上甲板,船身却剧烈地起伏了一下,身后甲板方向传来水龙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他一时进退维谷。
    就在这时,船工的脚步突然停了。
    下一刻,熟悉的气息快速逼近,奚悦还没来得及转过身来,就给人一把捞起来。奚悦眼前一花,被人挟着,风一样的掠过细窄的过道,与一个呆若木鸡的船工擦肩而过,继而钻进了一个杂物间里。
    约莫一息光景,船工的脚步声重新响起来。不知不觉中了某初级太岁梦游音的不平蝉船工毫无察觉,频率都没变地继续往前走去。
    奚平陡然松了口气,在奚悦后脑勺上胡噜了一把:你小子差点没了。
    奚悦感觉他手都凉了:少爷,怎么回事?
    奚平这会儿脑子里嗡嗡的,先嘱咐魏诚响:阿响别签,你先拖一会儿,我想办法。
    随后对奚悦说道:无常一方才对水龙阵做手脚,我顺手捅到了赵振威那里,没想到姓赵的是安阳的人。
    奚悦一呆。
    奚平把气喘匀了:这见了活鬼的押运船队,提督是家贼,总兵是家贼家的家贼呸,我他娘的舌头快系上了。
    林昭理以为自己抓到了矿上家贼的尾巴,准备给他安阳殿下肝脑涂地地除了这一大害,狗屁也不知道,是纷繁复杂的南矿上的底层。
    安阳本人就是家贼头头,收到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讨好,大概十分感动,随手给老林安排了一趟去西天的奢华客船。但她也只是中层,因为她也没料到,派去护送林昭理上路的人是个货真价实的邪祟,早勾结好了同伙,等做掉老林这个筑基就出来端锅包圆吕承意这个无常一才是这场黑吃黑游戏里的高层。
    奚平成功地混进了真邪祟总坛,一边假装神像吃供奉,一边偷听他们密谋,自以为是一屁股坐在了众生头顶,一览众山小。谁知飘太高,反而被遮住了视线。
    他对奚悦说道:这事赖我,我疏忽了,以为盯住了不平蝉就万无一失。我早该想到,安阳在矿上一手遮天,每天还要在林昭理面前装模作样,要不是姓林的大傻子舍不得劳动她,估计她都混进对方内部自己查上自己了这么个人才,怎么可能只给林昭理安排吕承意一个勾魂使。
    奚悦从来没有见奚平这样焦躁过,连上次在潜修寺,他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命自己去偷铭文,态度都跟没事人一样,害得奚悦以为真没什么事,险些抱憾终身。
    奚悦正直地提议:不如我们干脆出去,和他们对峙!
    奚平将他脑袋往下一按:你可别出馊主意了。
    跟林大傻说赵振威和吕承意都是安阳的人,这俩人磨刀霍霍,准备把你沉海,这不是扯呢吗?老少男心哪禁得住这么赤裸裸的真相,非得恼羞成怒不可。再说他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总不能说我就是太岁吧对方搞不好却有。
    既然赵振威是安阳的人,这船上其他修士又都是什么成色呢?奚平不知道。
    耍小聪明如迎风玩火,稍一忘形就会反噬焚身,奚平在潜修寺受过一次教训了。可那回毕竟只有他自己,碎就碎了,躺半年好了,他也就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回他身边带着个奚悦不说,还把一个小姑娘陷在了邪祟窝里。
    那吕承意现在是还没反应过来,等过一会儿
    阿响,他急躁地在转生木里叫魏诚响,听我说,别管了,有仇咱们以后再报我帮你报,事情有变,你先尽快脱身!
    魏诚响一边装作仔细审视灵契内容,一边偷偷对他说:叔,我们没在船上,你忘了?我们在昭雪人的仙器里,海底下沉着呢,我往哪脱?
    奚平闭了闭眼,咬了舌尖逼迫自己冷静,凝神盯住吕承意。
    只见水龙的动静将林昭理也惊动了。
    什么事?林昭理就住奚平隔壁,出来见站在奚平门口的吕承意神色不对,便皱眉阴阳怪气道,这金贵世子又怎么了?
    吕承意抬头看向他。
    林昭理自命不凡、目光短浅,可他也是个筑基修士。从开窍到筑基,半仙变成仙,中间差距犹如鸿沟。不是每个人都有天机阁庞戬那种本事和资源的,吕承意和赵振威捆在一起,怕是都不够林昭理一拂袖的。
    吕承意面露难色,故意模棱两可地说道:具体什么事属下也不清楚,但永宁侯世子手上有个仙器,我觉得有些不妥,想来问问。
    林昭理:什么仙器?
    有点像传送法阵。吕承意为难道,押运船上禁传送,但世子第一次来,可能不清楚规矩。方才他与赵提督玩笑,不知用了什么东西,直接将赵提督传到了第一护卫舰上。赵提督也觉得不妥,这才叫属下来问问。
    这时,赵振威满头大汗地跑了上来,正要跟吕承意说奚平不见了,不提防对上林昭理寒星似的目光。他做贼心虚,吓得当场腿一软。
    林昭理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酒醒了?
    赵振威讷讷不敢吭声。
    林昭理哼了一声:两个传送点在哪,带我去看。
    共此时印的灵印早就没了,然而那毕竟只是开窍级的仙器,在筑基修士还是能捕捉到一丝残余气息。
    林昭理伸手抚过灵印的残余气息,总觉得熟悉他最近好像在哪感觉过一样的气息,是在哪来着?
    跟上来的吕承意和赵振威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吕承意忽然说道:赵提督,你被传送过来的时候,可检查过第一护卫舰上有什么不妥?
    赵振威结巴道:没、没有,我当时酒都吓醒了
    林昭理一愣:对了,第一护卫舰上有水龙大阵,水龙今夜要下水!
    他扭头转向水龙舱,一把推开赵振威这个废物,闯了进去。
    只见那阵中原本灵动的四条水龙像被下了蛊,四条龙首位相连,机械地转着圈。
    林昭理挽起长袖,在一条水龙游过边缘时,隔空一抓,捏起了龙身。
    那水龙离开法阵,抽搐了一下,随即面露狰狞,六亲不认地掉头冲林昭理咬来!
    林昭理扣住水龙七寸,同时轻叱一声,将一道符咒打在水龙身上。
    水龙僵硬地打了个挺,随即,一股黑气从它口中喷了出来,腥臭扑鼻。水龙身体软化下来,浑浊的眼中阴翳退散,眼珠重新清澈起来,茫然地看着林昭理。
    林昭理阴沉着脸将它扔回法阵中,其他三条水龙似乎觉得来了异类,立刻不转了,充满敌意地围住了那干净的水龙。不等它们发作,林昭理就猛一拍水龙阵,将另外三位龙脑里糊的烂泥也洗掉了。
    水龙入海后,身长可达百丈,呼啸成雨,吐息成雾。如果这四条被人做过手脚的水龙今夜被放进大海里,非得把船队翻在水里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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