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压制下,我们每个人都势单力薄,如果是一盘散沙,迟早被逐个清剿。西王母慢声细语地说道,据说这次筑基中期以上的同道中人都接到了请柬,这其中难免有人私下有过节。王格罗宝信上说,他会确保大家不起争端,不知要怎么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广安君忽然抬头道:来了。
    他话音刚落,魏诚响也感觉到了什么,下一刻,挂在船头的请柬飞快地转动起来,巨鲸倏地长叹一声,自动往水面浮去。
    周遭海水立刻被巨鲸身上的灵气推开,灵光大炽,紧接着,那巨鲸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鲸上的魏诚响神识立刻笼罩住整个船上的法阵与铭文,以防出问题,随后,微妙的时空错落感传来,她放出去的神识一时失了焦。片刻后,众人眼前一亮,巨鲸已经完全浮出海面,停在一座小岛旁边。
    岛上空无一人,备好了干干净净的房舍,一应用品俱全,而且灵气逼人这种几亩大的海礁岛上是不可能有灵石的,显然是招待人提前放置的。
    广安君和西王母立刻放出神识查看周遭,却蓦然发现神识被限制在了小岛周遭方圆五十里处。醒龙的请柬上浮起小字,写道:客从四海来,诸位落在秘境不同入口,互不干扰,如有不适,捏碎请柬即可走出秘境,自由离去。
    西王母和广安帝君对视一眼:这王格罗宝居然还真能让所有人互相不碰面。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影子落在另一座孤岛上,虹膜微微泛红的余尝从影子里走出来,打量周遭,皱起眉。
    百乱东皇、来自北历的神秘剑修、西楚大大小小的邪祟纷纷登陆了自己的岛。
    唯有一座种满了转生木的小岛上悄无声息。
    南海深处,藕带章鱼脚似的乱爬,一双异色瞳孔睁开。
    濯明一迭声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差不多都到齐了,王格罗宝皱起眉感应了片刻,那位还没露面,我甚至感觉不到他那封请柬。
    此时,被一众邪祟咬在齿间、活埋心田的奚平一点也不想打喷嚏。
    四月底,他便大摇大摆地带着一队车马进了南蜀国都昭业城,住进了号称销金窟的南蜀第一楼:海市楼。
    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还抽空谈成了两笔生意。
    整个大陆,越往西,民风越是热辣不含蓄,好比说金平之奢在于无声处精雕细琢,总讲究个不动声色,东衡已然就外露多了,到了昭业,那简直就是唯恐闪不瞎外来客的眼。
    海市楼竟有八层之高,四壁与屋顶到处是金粉壁画,禁不得蒸汽,因此照明全靠宝珠。
    楼体是一个大环,中间围着个露天的花园,园中用人堆的青矿土培育着许多灵草珍奇,客人们推开后窗喘口气,能消去一身旅途疲乏。
    花园半空中架着长长短短的琉璃观景台,以繁复的齿轮轴承推动,会像日月星辰一般缓缓旋转。每到傍晚,花园中空地上便升起舞台,美人如云。客人们会买金箔叶子往下扔,海市楼中笙歌不歇、金雨不停。
    住一天多少钱,在陶县当了八年启蒙先生的赵檎丹没打听,耳不听为净。
    多谢,不用,我不热她摆手谢绝了一个蜜阿族的少女追着给她打扇,便见那小姑娘要上前帮她提裙摆,忙道,也、也不必!
    小姑娘讪讪地缩回手,赵檎丹便冲她一笑,用有些生疏的蜀国官话道:你忙你的,我不用伺候。
    说完,她便逃也似的推门进了顶楼的一处包房。
    包房刚招待过一拨客人,客人告辞了,七八个侍者正将宴席往下撤。这些人手脚利落极了,一点声音也没有,见她进来,一个侍者立刻掏出丝绢,跪下将她面前已经很干净的地板抹了一遍。
    赵檎丹:
    大小姐不是没见过世面,实在是觉得南蜀这风俗有点过了。
    她点头致谢,匆匆进了里间,便听一个中年男子道:我原还想着,楚蜀刚通了车道,以后运费便宜了,咱们东西也得降价
    他对面坐着个颇为儒雅的男子,看着有四五十岁,举止像个资深的花花公子,打断道:路通了,东西更新鲜了,凭什么降价?明年春茶下来,就说是三天之内刚在陶县炒制出来的,灵气没散,唔你们想个好听点的名,号称每年就卖五百斤,价格翻两倍。
    翻太不是,崔老板,那不成喝金子了吗?
    那化名崔步琼的楚商,正是陆吾的太岁奚平。
    你以为他们要喝什么?那不就是因为金子不好喝,才拿茶叶象征一下吗?编个故事让他们觉得贵得有理就完了,故事过得去别太敷衍就行,买主心照不宣,不会深究。奚平漫不经心地端起白水喝了一口,不然十两银子喝一杯树叶子洗澡水,脑子有病啊?
    赵檎丹想起以前家里的开销用度,莫名感觉被讽刺了。
    见她进去,太岁朝她一点头,对面大掌柜模样的中年人忙起身:赵先小姐。
    那中年人也是个陆吾,常年在陶县活动,跟她这个陆吾的编外人士都认识。
    赵檎丹虽不掺和陆吾内部事务,也大概知道他们这些年分成了两伙,一伙人专门搞事,一伙人在认认真真地做生意,两伙人可以随时调换身份。
    但她没想到的是,太岁这种早该远离尘嚣的大能居然也在里头管事,听这陆吾的意思,似乎管得还挺宽。
    动辄闭关几十年的升灵高手能把各国金银怎么兑换算清楚,已经很让人震惊了,这位特立独行的前辈不但对各国物价如数家珍,做起生意来更是账目门清像个在算盘里泡了几十年的老掌柜。
    也不知修的什么莫非是钱道?
    她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有人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陆吾应了一声,见一个颇为体面的修翼管事进来,手持一支刚剪下来的灵草开的花。
    那管事将花用丝绸裹好,递给赵檎丹,笑容可掬地用楚语说道:这是今早第一支绽开的凤凰火,小姐到的那日长的花苞,想是为您而开的。希望小姐这样仙女似的人别跟下仆计较,您要是实在厌恶蜜阿下奴,我们这就让领班给您把伺候的人都换成修翼人。
    赵檎丹莫名其妙:啊?
    不必,奚平插话道,我侄女喜静,不喜欢有人在眼前乱晃,你们让她自便就好了。
    那修翼侍者忙应了一声,放下花掩门退了出去,脸上难掩失望。
    奚平便道:这边两族以前也挺泾渭分明的,但我记得好像没这么剑拔弩张?
    近几年的事。对面的陆吾回道,尤其草报传过来以后,以前还是心照不宣,这几年都宣在报上了。昭业大学士督俞锯有一篇文章流传很广,说蜜阿人的头围平均比修翼人短半寸,头小则脑小,生性冲动,精细工种、需要动脑子的事都不适合他们;还有研究说蜜阿语有损条理的,近来有一匿名文章提到了蜜阿人的灵相不及修翼人,凌云山上的蜜阿人快坐不住了。
    赵檎丹:
    她也没研究过脑袋,不知道怎么辩驳,只是照这个说法,整个玄隐山最聪明的人必是潜修寺的罗师兄无疑。
    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因为她拒绝了那蜜阿小姑娘打扇子提裙摆,这些修翼人以为她不满,想借机排挤异族一个酒楼里的侍从居然也搞排除异己!
    可不是那么说的,海市楼的侍者一个月连拿带领赏钱,好的时候七八两银子是有的,是肥差。现在不少大机械厂招工、招学徒的,都摆明了不要蜜阿人,主岛上到处在排挤他们。
    奚平听说草报的事,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赵檎丹便问道:蜜阿人为什么不辩回去?
    那陆吾道:南蜀官话和文法脱胎自修翼语,蜜阿人信奉天地自然,读书识字的不多。没事写文章研究这些事的,只有修翼中的博学家,您哪,去买几张昭业的草报看看就知道,上面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地方的人在辩论,几乎没有蜜阿人的声音。
    奚平往周围扫了一眼,无迹无形的灵气倏地蔓延开,往四下打了一圈防止隔墙有耳的符咒。
    陆吾和赵檎丹立刻同时噤了声。
    因为戴了灵相面具,太岁行动举止又过于像凡人,陶县禁灵之地混久了的陆吾和赵檎丹总忘了这位是个升灵。
    升灵在开窍期修士面前,就像一座活的灵山一样,释放出一点气息就能横扫过低级修士的经脉。
    只一瞬,奚平便又收敛了气息,低声道:我怀疑召集各方邪祟的,不一定是王格罗宝本人。
    他确实一直很想看看逆着灵山而上的天下英雄都是什么样的,但只是想,并不会召集他没有这个实力。
    姑且不说余尝濯明这些被他坑过的,其他几位也各有各的势力和神通,别人可不是被蝉蜕长老们联手捧成升灵的。那些几百年挣命到升灵的,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那这个王格罗宝怎么这样自信?
    此人如果不是和那些他请来的大邪祟已有默契,就是个盲目自信的傻子但从百乱之地那三位的反应看,不像是前者,而王格罗宝之前名不见经传,似乎也没有什么厉害的传承,在灵山脚下暗度陈仓,实在不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
    唯有一种可能王格罗宝背后是凌云仙山中蜜阿一支。
    这一次,表面上看是大邪祟彼此勾连,凌云内门个别人违规泄密,实际很可能是修翼蜜阿两族内乱,蜜阿族想通过某种方式,把这些大邪祟们召集起来加以利用。
    草报、新版镀月金,这些躁动的风显然已经吹到了大陆的最西边,那些蒸汽怪物与蜜阿族传统不合,他们迟早会被腾云蛟甩下。仙山的内门智者显然已经有人意识到了,再这样下去,蜜阿在故国将没有立锥之地。
    奚平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琉璃瓶,瓶中关押着醒龙鳞片做成的请柬,鳞片轻轻地撞着琉璃瓶,像是想把他引到什么地方,撞到瓶身上的铭文又弹回来。
    连个地图也不给,你叫我去哪我就跟你走?
    奚平轻轻一弹瓶身:咱们直接去凌云山。
    第148章 风云起(六)
    蜀国的腾云蛟起步晚,用的还是旧版镀月金打的蒸汽机,现如今宛楚两国都看不见了。
    矮小劲道的蜜阿劳工一路扛着铁锹往锅炉里铲煤,自己也黑得跟煤球顺了色,只露一双双五颜六色的眼睛,偶尔带着几分茫然直起腰环顾周遭。
    腾云蛟的车厢分四等,海市楼能直接帮忙弄到包厢。
    包厢占一整节车,茶座、书房、卧房一应俱全,里面还配了专门的男女侍应,按铃就来。
    后面是头等、二等车厢,上来的都是些体面的修翼人,上一等的乘客都登了车,下一等车厢才开始放人。
    及至三等车厢,站台上的引蛟管事们会像赶牛羊一样大声吆喝着,将你推我搡的乘客们往车上轰,被挤在最后的人往往来不及上去车就开了,人们便只好蝗虫附稻似的扑上去,艰难地扒在车外,再在里面人骂骂咧咧中扶老携幼地往车里爬。
    直到登上西行的腾云蛟,赵檎丹心里还在没完没了地回荡着一个问题:凌云山是你们家开的吗?
    像太岁这种升灵修士,无缘无故擅闯他国,弄不好是要被祭镇山神器的。上回陶县众升灵犯忌,不过是仗着悬无不想与四邻为敌,法不责众罢了,这回可就他一个,哪怕他位列三十六峰主,折在这里,玄隐山也说不出什么。
    那是别国仙山,国祚重地,镇山大阵连着万里地脉,非法入境的外国修士避之唯恐不及,他说去就去?
    这要是在楚国,赵檎丹没准要怀疑太岁不怀好意,又想用联姻那招把哪个胡子一把的中年陆吾送给谁当老婆。可此地是南蜀,蜀人对婚姻极其慎重,可没有项家人狗撒尿似的到处结婚的喜好,倘使谁家子弟与外族有染,宁可打死也要保证本族血统不被玷污的。
    她好奇得快炸了,可是小包厢茶座里,太岁前辈似乎入了定,赵檎丹也不好贸然打扰。
    一个升灵修士,不管顶着张多么吊儿郎当的灵相面具,当他入定时,整个人也是沉下去的。
    他就像烛龙,一闭眼,周遭一切都随着他心境变化隔一阵就进来嘘寒问暖一次的腾云蛟侍从莫名不再来打扰了,以赵檎丹半步筑基的耳力,腾云蛟行驶过程中的颠簸和噪音在车厢中居然完全听不到。她感觉到自己神识都被升灵的气场牵拉下去,长了毛似的心几息间便镇定下来,忽然有一点感悟,中间偶然回过神来,腾云蛟已经开进了下一站她不知不觉中被他拖入了定。
    赵檎丹忽然明白了,难怪每一届直接入内门的弟子修行速度都远胜外门,能有幸被某一峰主选为亲传的弟子又远快过其他,资源和资质是一方面,原来在前辈身边,能被对方带着探访另一个高度!
    太岁平时不大现身,多数时候都是跟他们远程联系,机不可失,环视周遭,随行陆吾修士们都借机跟着做起日课,赵檎丹也忙扣了几颗灵石在掌心,入定起来。
    然而她这个结论,飞琼峰的支将军恐怕不太认同。
    照庭归位补上了他差点被劫钟熬干的那一口元气,支修渐渐偶尔可以喘口气,不再是只能嗡嗡了。
    每有空暇,他就会跑到奚平这边,看着那小子学剑,大有教不会弟子第二剑死不瞑目的意思。
    奚平为了给他拿化外炉,跑到月满圣人眼皮底下偷鸡摸狗,差点变成个藕,怎能让师尊说死这么不吉利的话?
    于是这大孝顺徒弟花了八年,从秋杀留下的澜沧遗稿中学了好多邪门歪道,在百乱三杰窗根下听了一肚子恩怨情仇,一手引领了陶县发家致富,以其无限恶俗之志趣开发了草报的原型,让印刷文化席卷了整个大陆可以说很不虚度光阴了,就是没学会第二剑。
    大小姐不知道,这会儿,她眼里高深莫测定如山川的升灵前辈正在被照庭打。
    凝神,支修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奚士庸,你又在走什么神?
    奚平很冤:没走神啊,师父您又看不见我在想什么,我神识都变成剑的形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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