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之下,蝉蜕都是蝼蚁,蝼蚁自然无法撼动仙山,那么,成百上千年,无数蝼蚁呢?
    奚士庸说银月轮疯了,器身在主峰,月光跑到了东座,这也难怪,毕竟三岳山是唯一一座有两个月满的仙山。
    并蒂、双生、无心莲这还真是三岳山的宿命。
    第一张薄薄的问天抵达永宁侯府时,奚平只看了一眼,收起来没拆,只对奚悦道:肉不行,这只太小了,吃不进去,你去找点羊奶调稀一点啊奚悦你个败家不等天亮的东西!
    奚悦拿出一小块青矿石碾碎,就着清泉水喂给了还不大会咀嚼撕咬幼猫,看了看奚平:问天
    哦,没事,不用看,跟庄王殿下要点东西,他还能抠门不给怎么的?好多还是我赚钱买的呢。
    这时,两人灵感同时一动,奚平朝花园方向看了一眼。
    奚悦道:峰主走了。
    嗯,奚平顿了顿,说道,他有事。
    没事也不会久留,别说永宁侯府,丹桂坊甚至金平城都放不下一个蝉蜕剑修。支修不自在,别人更不自在奚平从来不记得永宁侯府的家丁下人们那么有规矩过。
    眼下夜深人静,也是全家都不敢出大气的静,只怕今天夜里没人睡得着。当年征选帖来了都叫不醒的懒散侯府,明天还得集体起个大早。
    奚悦忽然拉住他:我想筑基。
    小屁孩筑什么基,奚平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将袖子拽回来,回头也让家人早起伺候你吗?上仙山的路是条不归路啊
    奚悦不由分说地打断他:我要跟着你,我要筑基。
    行,我明天一早就找老庞要人去。奚平道,内门也有开窍弟子,跟着我不用非筑基不可。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奚平道,怎么,同僚都筑基了,你看人家羡慕啊?你着什么急,天机阁那帮老东西一个个比爹年纪还大
    奚悦拙嘴笨舌,说不清楚,他说一句奚平堵他十句。憋了半晌,半偶依旧只憋出一句不一样。
    他不是为了修为高,厉害,而是冥冥中有种感觉,不筑基,就有一道冰冷的堤坝拦在奚平和自己之间。
    那个人在那一头,挖土种花,一会支使他干这干那,一会又想开汽车出门撞墙玩,侯府不够他热闹的却依然寂寞极了。
    我
    奚悦刚要说什么,却见另一封问天飞了进来。
    奚平愣了愣,没想到三哥居然还有信。
    他将第二封问天一拆开,先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只见上面写道:小心灵感。
    小心什么?
    夜深正是许多修士用功的时候,尤其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修士们心浮气躁,急需平复。玄隐内外门,没有公干的修士们不约而同入了定,然而耳畔却不像平时那样很快安静。
    那些承袭自祖先的道心躁动不已,似乎有话说,轻轻地触碰着他们的灵感。
    第181章 圣人冢(七)
    人天生有灵感,顶级灵感其实也是异常灵感,不算全乎人。
    正常人的灵感则是分甲乙丙三等。
    其中,甲等接近普通人开灵窍之后的水平,十分稀少,属于玄门看重的好资质,丙等则是心智不太全的。除此以外,九成以上的人都是乙等,差别不大,敏锐点的人赌骰子赢得容易,大祸临头时往往能灵光一闪避开,只是平时周围有风吹草动也容易跟着烦乱,可能体弱多病;迟钝一点的,比如那种散德行到亲爹眼皮底下还在那臭美的,更好养活些,就是常常对家法板子投怀送抱。
    凡人的灵感和五官六感不分家,开灵窍后才能独立出来自由控制。修士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将灵感附着于某一感官,使其更敏锐。而在危险临近、与自己有关的大事发生、或是周围有高手时,灵感也都会被触动。
    小心灵感,这行字读来,就跟小心眼睛、小心鼻子意思差不多,不知道的还得以为这是给濯明写的信,寄错人了。
    奚平凝神片刻,可是师父一走,周围就没有能触碰到他灵感的人和物了,他那常年应激的灵感蛰伏于静夜中,难得消停。
    长这么大,他头一次没看懂三哥的信。
    奚平心里忽然一阵没来由的焦躁,前所未有的距离感透过纸页上的四个字扑面而来,抽了他一个嘴巴。
    幼猫被他身上的气息吓得尖叫一声,奚悦见他脸色不对:哥!
    奚平迅速被他俩的声音拽回来,牙关微微一紧,他强行压住起伏的心绪,逼着自己回到一切问题不大的状态里。
    没事,让我想想。奚平轻声道,将吐息刻意拉得又深又长,隔空把小猫托起来单手捧着。
    他控制着指尖极微弱的灵气,像用照庭在豆腐上雕花,一点一点将猫身上的灰尘污渍清理了。手指捋过幼猫柔软的毛,他一再命令自己:冷静冷静
    三哥入的是清净道,不是就不告诉你道,他没理由故意语焉不详。
    问天上分明干干净净,却沾着血腥味,灵气写的字迹有几处明显不稳,说明写信人有伤。端睿大长公主刚走,清净道与世无争,在玄隐山主峰,什么人会打伤她道心的传人?就算仙山有外敌,也还轮不到一个筑基出手。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他遭了什么反噬三哥应该是说不出来。
    不是要命的大事,三哥不会多发一封问天,可如果有要命的事发生,为什么自己的灵感这么安静?
    奚平斟酌片刻,通过转生木散出个消息:今夜可太平?
    修士们几乎都不睡,赵檎丹、魏诚响和海外的陆吾最先回应了他,报的都是自己手头正在忙的事。
    三岳山不太平,两拨修士开始剑拔弩张了。
    恐怕不算太平,陶县大邪祟越来越多,连那个步之愁也来了。
    太平什么啊前辈,昭业这人心惶惶的,官兵在挨户搜查蜜阿人,老人小孩都不放过。
    好着呢你放心,大伙神识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没人受伤。我们的村子和抵挡灵兽的陷阱基本都建成了,刚还在跟黎老商量,年底前再接一批人过来
    奚平一耳听过去,感觉都没什么异状。剩下比较强的神识,白令和支修同时问他怎么了,闻斐等人则在惊诧这转生木能当通讯仙器用,颇有研究精神的问他转生木跟问天谁更能防窥。
    奚平很快意识到,只有一个平时回信很快的人没吭声:林炽。
    悦宝儿看家。奚平对奚悦交代了一声,转身消失在房中。
    林炽替他奔波运树,镀月峰顶上正好掉了几颗树种。
    其中一颗漏在树丛中的转生木树种随便找了个地方就扎根发芽,树苗没来得及长成,奚平便一矮身从里面钻了出来。
    罕见的,镀月峰顶笼罩着一层极压抑的气息,灵风凝滞,几乎都不流动了,奚平人影一闪,直奔峰主居处。
    他心里越发起了疑虑:林炽日子过得比老头子还规律,要没有非得他在旁边看着的大件要炼,这会儿应该照常打坐日课。玄隐山刚出了这么大的事,根本没法凝神炼器,按理他也不会将转生木收起来,到底怎么了?
    林炽确实在做日课,打坐入定本应是修士心最静的时候,他却不知为什么紧皱着眉。
    奚平弹了一道灵风过去:林峰
    灵风没到跟前,林炽就倏地睁开眼,清秀的眉目间竟露出几分戾气,直指奚平。
    奚平手指本能地一勾,挂上隐形的琴弦。却见林炽很快看清了他,用力一掐眉心,将那痛苦的敌意掐散了。
    不等奚平说话,林炽竟破天荒地抢先开口问道:玄隐山与舆图融为一体,多不过百年,三十六其他三十五峰就会像玉缘峰一样,彻底散入地脉,是也不是?
    奚平一愣之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林炽虽然是朋友,但金平之战刚打完,除了闻斐等几个当时在场的,支修还没来得及告诉别人。
    你怎么知道?
    饶是林炽这种近乎无欲无求的人,也忍不住呆住了,茫然地喃喃道:竟然竟然
    他活了八百多年,日复一日,孤独而厌倦,突然得知这样的仙路就快断了。林炽仿佛一脚踩空,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奚平急道:事关重大,林峰主,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林炽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奚平:快走,他们恐怕也知道你来了。
    这话更让人毛骨悚然了,奚平:等等,你讲鬼故事呢?谁知道我来了?我为什么
    方才我正打坐入定,灵感突然被天谕触碰,是天谕告知的。
    林炽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将化外炉和镀月峰顶一堆东西扫进芥子据说修士在极投入道心的时候,能物我两忘,有时会有一种玄妙的感觉,好像窥透了天机。一旦得到这可遇不可求的天谕,过后必极有进益。
    奚平也没看清他都往芥子里扫了什么,还没回过神来:什么天这么多嘴多舌?阴天?
    林炽罕见地毛了:还贫嘴!方才你入镀月峰时,我灵感像被扎了一下,满脑子都是窃仙山天时者来了。这种天谕怎可能单单落在我一个炼器道身上?三十六峰只怕都知道了!支将军回来都未必能应付,拿好东西先走!
    他话音没落,一封传信呼啸一声落进镀月峰。林炽心里咯噔一下,不等他看,各种传信纷至沓来,有语音有问天。不过片刻光景,镀月峰外面已经围满了各大峰主。
    奚平心里飞快转念:这天谕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如果是什么人给峰主们发信,闻斐怎么没收到?因为他是同谋?
    可林炽也是啊,林炽一个人在玄隐山和破法中间两头跑,又是搬空锦霞峰,又是在玉缘峰种树,忙得不可开交这么大一个升灵,天谕瞎了吗?
    还有,为什么有人能伪装成天谕,直戳各大峰主灵感?
    别说司命之流,月满项荣也做不到!
    仙途断绝,这是能把每个大能逼疯的四个字,跟钝刀剔灵骨没什么分别。
    玄隐山的升灵峰主一个赛一个人模狗样,此时却不由得失了体统礼数,不等林炽回话,直接便联手闯了镀月峰顶林炽重新开炉之后,因要随时进出材料,与主峰沟通,便把镀月峰顶的封山印撤了,毕竟内门中人大多不像奚平那么无礼,平时开着门也不会有人不请自来。
    谁知道会出这种事。
    林炽将芥子塞进他手里:走!
    奚平立刻将芥子化入手心,片刻也没耽搁他在升灵里算初期的初期,八岁就是个婴儿,又不是妖孽剑修,哪受得了被一帮资深大升灵围殴?
    然而就在他准备和仙山外的转生木互换身体时,突然发现自己神识被禁锢住了。
    紧接着,司命长老蒙眼的身形一闪,现在星辰海上方。
    不好,这会儿师父怕是已经离开大宛了。
    支修离开国境,玄隐山镇山大阵全听司命指挥,整个玄隐山区好像成了当年的无渡海底,将内外联系掐断,奚平换不出去了!
    同时这也意味着他联系不上师父,而且师父很可能也不能通过伴生木回玄隐山。
    锦霞峰离镀月峰不太远,闻斐赶来的很快:什么动静?出什么事了?
    没有人理他,镀月峰山巅一下站满了各大峰主,从没这么人满为患过。
    奚平和林炽被围在了中间。
    奚平此时才意识到,他刚刚只是表面上冷静了,实际并没有。否则他不该仗着自己拿回了弟子名牌,就仓促地直接上玄隐山。
    子晟,你让开。一个姓林的峰主态度还算温和地对林炽道,目光却没有离开奚平,司命长老,我适才遵天谕,探入仙山地脉,见仙山果然与那舆图难舍难分所以,天谕所言是真的吗?仙山仙山真的要葬送于我们这一代人手里?
    司命面无表情地看了奚平一眼,回道:我不曾接到什么天谕,至于其他,我不可说。
    封口禁言只是让人不能主动泄露,别人心生怀疑来问,被封口的人给什么暗示却是管不了的。司命不可说三个字一出口,众峰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好一个两百年蝉蜕的南剑,先前温良恭俭让,不显山不露水,转头就能给自己师父下封口,欺师灭祖到如此地步!另一个峰主道,我说他蝉蜕时怎会生出伴生木,那分明是天地也不容的邪道!他蝉蜕境界很稳了吗,真以为司刑长老和端睿殿下没了,他就能在玄隐山一手遮天?
    确实,奚平接话道,太不像话了,这位不知姓什么的峰主,以我之见,您应该立刻写封问天把他叫回来,跟他练练。
    林炽快给他跪下了:奚士庸你行行好,怎么还搓火!
    你
    奚平悄悄冲林炽一摆手,变脸飞快,下一刻又很讨人喜欢地笑了,朝那怒发冲冠的峰主一拱手:前辈息怒,您方才指责我师尊,我听着不痛快,一时口不择言,见谅。昨日金平遭邪祟与楚贼入侵,打碎了南圣封印,当时情况紧急,您也知道。咱们都是有什么招想什么招,谁也顾不上后果。我师父知道闯下大祸,已经在设法补救了,您看他不是现在都在外面忙,还没回山吗?
    就是补救的方法可能不那么尽如仙人意。
    三十六峰有几百年没出过这么会巧言令色的货了,众峰主几乎冲破天灵盖的焦躁激愤被他一吊一压,微微回落了些。
    反正章珏老儿不方便开口,憋炸了尿脬也只能听着。
    奚平又敛容一本正经道:我一听林师叔说起天谕,忙就赶回来问个究竟,还没细说诸位就来了。正好也省得我挨个去拜访了,大家伙群策群力,咱们快商量商量怎么办天谕怎么说的?可还有别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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