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故意让那蠢货发现。
    是谁?图什么?
    昆仑和李张余孽不是想把他师父引来南阖一起坑在里面?现在动手是不是有点早?
    难道他们终于发现无论如何也斗不过武凌霄,干脆自杀还拉一帮凡人垫背?
    要是只有他自己,凭奚平那莽撞的脾气,这会儿说什么也得将姚、常两人手里的转生木树籽催发,亲自过去一探究竟。
    然而他此时是太岁。
    晚霜铺天盖地的杀意中,仗着照庭能稳稳当当地接住他,奚平艰难地用符咒给南阖半岛织了一张仓促的防护阵,唯一庆幸的是这回他灵石带够了。
    王格罗宝轻轻地抚摸着往生灵鲵鱼嘴的内壁,鼻尖萦绕着鱼腹中传来的苍老腐朽气息:真可惜,我生得太晚,你寿数已经快尽了。
    鱼肚子里响起空灵的回音,高低起伏,有点像巨鲸的吟唱。
    往生灵鲵充满悲意地回应着他。
    王格罗宝脸上温柔的笑意消失了,异色的瞳孔镶嵌在冰冷的混血面孔上,就像一尊邪神的塑像:是老祖选了这条路,我只是他选中的继任者罢了。
    侍剑奴才没耐心在汪洋里摸鱼,余光瞥见被奚平困住的邪祟,伸手一捞,直接将一个邪祟抓了过来。
    东皇船上一个筑基的邪祟只觉眼前一花,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数十里之外。真元瞬间被剑气穿透,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要死,茫然地望向周遭。
    茫茫南海,一只形象古怪的大鱼最后吸引了他的视线,那鱼有一双浑浊可悲的眼睛,让人看了想哭,平生诸多懊悔轰然灭顶。
    手上沾满了血的邪祟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又冷又恐惧,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海风穿过,肉身轻薄如纸,同海风融为了一体。
    最后一个念头是:哦,原来我身上漏了个窟窿。
    濒死者,能看见往生灵鲵。
    侍剑奴随手将没用的尸体扔进水里,顺着这废物的视线,她一道剑气斩向了往生灵鲵:装神弄鬼!
    一声让人肝肠寸断的悲鸣响彻南海,陆上、海中,所有灵兽与凡兽,但能发出声音的,齐声哀鸣起来。
    宛阖边境的天机阁分部中,因边境铭文被大量灵气激发而紧张的庞戬忽然有所觉,一抬头,他愕然发现壁画上的因果兽分身纷纷直起身,朝南方望去。因果兽精力充沛,总是瞪眼,天生长了张气呼呼的脸,庞戬还从未在那双巨硕的眼睛里看见过这样分明的悲意。
    晚霜落下的瞬间,王格罗宝手中已经撑起了防护仙器,同时,他毫不犹豫地掰开了一颗芥子。
    醒龙、金甲狰、长蛟、绵龙数不清的灵兽从里面炸了出来,层层叠叠地挡在他面前,违逆本能,心甘情愿地抵在晚霜剑刃上,替他受死。
    王格罗宝眼都没眨一下,迅速将另一个装着蜜阿修士的芥子卷走,转瞬消失在了原地。
    只剩下西王母的秘境,无遮无拦地暴露在侍剑奴剑下,铭文被剑气破坏,那芥子的边缘层层破损,原本只占拳头大空间的芥子秘境被迫展开百亩,突兀地漂在南海上。
    姚启和常钧在在奚平示警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早挪到了铭文边上,一阵天旋地转后,直接给传送到了秘境边缘,两人将护身仙器往身上一裹就跳进水里。
    入水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士庸!常钧的声音变了调子,晚霜刚才到底砍到了什么啊?
    奚平:什么?
    姚启:海水变成
    没了下文。
    神秘的往生灵鲵撞上晚霜,鱼身四分五裂,散落在海里,却没有血。
    它将周遭海水都变成了半透明的云雾,将西王母秘境托在了上面,并且迅速往上蒸腾。姚启一句话没说完,人已经被云雾淹没了,刹那间,他整个人六感断绝,连转生木那边的声音也听不见了,说不出的冷意顺着他脊梁骨往上爬。
    周遭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一束微弱的光从他身上扫过,他眼前闪过所有亲朋好友的脸,一纵即逝,窥见故乡金平,繁华转眼成灰,耳畔充斥的喧嚣人声来了又走,姚启本能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热闹离他而去。
    没人指点他,可姚启就是知道,这是生与死。
    人是过客,红尘也是人的过客。
    人从寂灭中来,被幻觉惊醒一瞬,再归于无尽虚无。
    幻觉中万物无常。
    往生灵鲵的尸身上,所有人万念皆灰。
    侍剑奴一剑下去已经感觉出了不对,她蓦地退开,惊疑不定地注视着起雾的南海。
    被云雾裹在其中的西王母似乎也进入了生死之间的夹缝,耳畔天谕声音陡然大了十倍,牵在她身上的婚约摇摇欲坠。
    这时,静室的门忽然被破开,广安君踉跄着闯了进来,腿一软跪在地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头脸上青筋暴起,爬向西王母:阿婉
    他是楚人,灵矿工之子。有极少一部分人,做任何事都比别人专注,时常无意识地引灵。即使没人引导,常年泡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可能阴差阳错地开灵窍跟西楚那些削尖脑袋钻进内门当一辈子凡人的,也不知道谁比较不幸毕竟不是每个开灵窍的矿工都像庞戬,背后有个良心发现的梁宸,肯替他奔走讨要内门担保。
    灵窍怎么开的,老实巴交的矿工一家说不清,楚矿上欺上媚下成风,立刻给他家定了盗窃灵石重罪,当诛九族。
    那时杨婉越来越无法忍受东皇,正在开始暗中筹备自己的势力,正缺人,顺手将这也算半仙的少年捡去了她新搭建的秘境。一开始,她并未以真面目示人,只化身成灰头土脸的寻常妇人模样,自称是替主家办事的下人,省事地给自己起了个怪难听的化名,叫婉娘。
    她不是西王母,不是东皇之妻,不是公主殿下,不姓杨。
    阿婉
    广安是这世上,唯一属于阿婉的东西。
    他在呼啸的海风中,一把抓住了杨婉的手。
    剑修手心满是茧子,刹那间险些将西王母的神识从入定中拽出去,两人周遭的雾倏地退开了几寸。
    那双牵在一起的手仿佛和澜沧山起了共鸣当年澜沧剑派的开山老祖也是一对夫妻,合称金玉二圣,金圣是剑修,玉圣是南阖半岛上最多的炼器道修士。
    琴瑟和鸣,相携而行,是神仙眷侣恍惚间,杨婉分不清自己是西王母还是玉圣,嘴角露出一点微弱的笑意。
    广安君神色微松,正想继续叫醒她,只听一声轰鸣,强横的灵气当头扫来,重伤的广安君声都没吭一下便被甩了出去。
    那飓风一样的灵气来自南矿,澜沧山剧烈地震颤着,仙山上生出无数草木,诡异绚烂地开起花来,霸道地占领了南阖半岛的野火藤抱头鼠窜。
    澜沧主峰上空浓云密布,一个巨大的雷云漩涡一般地架在半空,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侍剑奴一皱眉,再不管什么古怪的云雾,一剑劈向西王母秘境。
    剑气却被暴虐的灵风弹歪了。
    此时奚平简直是被困在南阖半岛上,脚下尽是凡人,他挪都不敢挪。
    子明,洪正!
    两人毫无回音。
    奚平感觉自己的胸椎肋骨被晚霜飞过来的剑风砸成了大鼓,不断开裂,又不断被隐骨修复,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冰冷的剑意仿佛要侵入他骨缝,又被支修留在他身上的三道剑气挡出去,南北两剑隔着他交锋,奚平骨头碎得更快。
    侍剑奴到底是什么怪物?
    蝉蜕和升灵之间的这一个大境界怎么差这么多奚平痛下决心,熬过去回飞琼峰,他一定好好用功!
    这想法飞快划过的时候,奚平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抓住了一直梗在他心头的念头。
    等等,他想起来了!
    蝉蜕高手除非是项宁那种凑数的,未必能碾压那些格外出色的半步蝉蜕,但碾压升灵初期甚至中期肯定是没问题的。
    当年全盛的悬无能跟月满高手斗上半宿,哪怕后来他真元受损境界跌落,在南海上也揍得七大升灵满地爬。悬无的修为比不比得过林宗仪武凌霄等人不好说,比章珏赵隐肯定强,他老人家亲自下山捉拿秋杀,为何要动银月轮这种大杀器?
    一根手指碾不死当时已经失去了破法和望川的秋杀吗?
    王格罗宝已经沉入了海底,挥开仍卷在他身上的醒龙尸体,给昆仑传了信:出了意外。
    他脸色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意外。
    王格罗宝顿了顿,又写道:支修没引来,武凌霄恐怕提前对上了澜沧山,计划恐已泄露,如何是好?
    发完,他好整以暇地收敛气息,在灵兽的尸体中找了个地方坐下,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块转生木,胆大包天地把自己的血滴在了上面。
    久闻大名,太岁。
    第217章 有憾生(二十九)
    奚平是个就着二两酒,能把自己舌根子嚼一宿的人才,但关键时候,他也能一颗唾沫都不浪费,直接动手。
    王格罗宝那带着蜜阿口音的宛语一响起来,奚平直接隔着转生木,将从濯明那复制来的莲花印拍向他神识。
    修蜜混血早有防备,轻飘飘地挡开了那半吊子的莲花印:一个招呼都不想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性急?
    话音没落,他手中转生木仿佛变成个漩涡,要将他神识往里吸去。
    然而王格罗宝可不是轻飘飘的筑基或半仙,要薅走同阶修士的神识,就好比是想拽走一个跟自己体型差不多的人,也得对方肯才行。
    转生木那一头传来几声笛音,打断转生木里吸人神识的漩涡,撞进了奚平耳朵。
    驭兽道的笛音并不刺耳,听来只让人心生渴望并不是渴望什么东西,只是无端涌起那种感觉。
    奚平几乎没有和驭兽道交过手,一分神,海上几道乱溅出来的剑气正好撞碎他符咒,径直砸进了运河。
    匆忙间,他只来得及甩一打纸人出去挡,附着他神识的纸人同剑影一起湮灭,他脑浆好像被用力搅动了一下,眼前一黑,传音到近百里外:晚霜前辈,你答应过什么!
    侍剑奴没搭理他,剑气被澜沧山弹开,她带着几分犹疑看了一眼往生灵鲵的尸身。
    大鱼尸体化的雾已经将周遭一切都卷裹进去了。这东西比灵山还要古老,天波老祖碎无尘后,往生灵鲵就从人间消失了,连凌云都没有它的记载,仿佛一个神话。以侍剑奴的修为,哪怕天生灵感一般,也能轻易分辨眼前的东西有没有威胁。她非但没从那团雾里觉出危险,反而隐约有种里面藏着机缘的感觉。
    不过机缘不机缘的,她也不在乎,剑道不走捷径,不受诱惑。
    晚霜直指那团怪雾,侍剑奴一剑砍向几乎已经埋在里面的西王母秘境听说照庭砍了劫云,难道她还劈不开一团雾?
    可锋锐无匹的剑风却没能将雾气刮跑,晚霜落在雾中,刃好像融在了里面,侍剑奴神识一沉,来不及挣脱,就连人带剑一起被怪雾卷裹了进去!
    升灵目力和神识能看见百里外的现场,奚平瞳孔倏地一缩大凶器没了!
    不过晚霜这凶器对他来说也是双刃剑,他骤然没了大腿的同时,压力也小了很多。事有轻重缓急,奚平来不及思考缘由,迅速朝王格罗宝丢了一打莲花印,以防他捣乱,然后符咒不要钱似的落在运河上。
    整条大运河中,河水被他弄得像工厂传送带,水流逆行北上。
    就在这时,南海上一声呼啸,晚霜剑气消失,东皇又敢出壳了!
    东皇戟挣开了海水中的大网,邪祟的雪酿船四散奔逃。东皇长戟在手,新仇旧恨,大开大合的引来无数惊雷,劈向奚平和运河。
    与此同时,南海上一段清越的笛声飘来,原属于蜀矿区的运河里突然钻出无数红着眼的食肉灵兽。
    奚平被两大邪祟围攻其中一个还是他自己手欠非要使坏留下的!
    此时拖越久对他越不利。
    陆吾
    运河里的蒸汽船上,化妆成船夫与行商的陆吾从各处钻出来,雨水似的符咒飞向疯狂的灵兽。
    奚平抬手将照庭拿在手里,将支修给他的第一道剑气打了出去。
    飞琼峰上正要跟林炽说什么的支修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消息不是说邪祟准备在南阖灭国之日动手么,怎么提前了好几天?出了什么变故?
    那一剑呼啸着撞散了东皇引来的雷,剑气却没有凝滞,东皇脸上的狞笑没扭到位,恐怖的剑风已经落在他眼前,这在百乱之地横行百年的邪祟头子刹那间被剑光吞了。已经溜出去老远的邪祟船一个都没跑掉,全被照庭的剑光笼罩其中。
    南海一清。
    照庭击杀东皇于兔起鹘落间,奚平却也没好到哪去他的修为使照庭太勉强了。
    从半空摔落下来,他周身筋骨经脉碎了大半。
    啊,王格罗宝知道他已经说不出话来,替他哀叫了一声,好疼啊。
    奚平一时断片,脑子里就剩下翻滚的脏话。
    不死骨固然神奇,可也得挨得住才行。王格罗宝叹道,能在粉身碎骨里保持神智的可不多,我就不行,自愧不如。不过你也太着急了些,重头戏还在后面。
    整个南阖半岛都仿佛在给他捧场,一道惊雷落在澜沧主峰上,巨大的剑阵几乎已经成型。
    奚平用仅剩的一只能动的手探进芥子,不管白灵蓝玉一通乱抓,粉碎的骨骼修复近乎暴力,将他皮肉划得千疮百孔,奚平顾不上那死鱼到底有什么古怪,他明明已经把捣乱的余尝轰走了,为什么西王母
    往生灵鲵是生死之间的使者,王格罗宝轻声说道,劈开它,就能打开生死之门。透过那雾,生者的神识会短暂投射到曾经死在这一片区域的先人身上,贴上的先人或多或少都与本人有些关系,或是有传承、有因果,或是际遇类同世上有几个活人能得到这样真切的前车之鉴呢?不用担心你的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悟性高的在里面走一圈,甚至能找到自己的道心。
    奚平:
    姚启和常钧果然早被这杂种发现了,他就说子明兄怎么那么走运,正好被含沙射影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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