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臻: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北川凛道:我不确定,他可能会去我们经常躲着抽烟的小木屋。
    等等。郁臻走到摆放的学生个人物品中间,蹲身在不同的背包里利落翻找,把有用的东西统一搜刮收入囊中。
    剪刀、女生缠包袋手柄的丝巾、首饰盒里的弹性头绳、美术课用的锋利刻刀
    北川凛:你拿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有什么用?凶手有枪诶
    郁臻收集完,把拉链一拉,回答:有没有用,用过才知道。
    ***
    小木屋的门被风吹开,翕着一条手掌宽的缝,深红血水漫过浅浅的门槛,流淌过青苔野藤,渗透土壤。
    尖刀落地,血珠四溅。
    宫原唯双膝跪地,拔出凶器的手臂疼痛得抽搐,他捂住腰侧的伤口,手心一片滑腻温热;他忍着剧痛缓慢爬行,灰尘覆盖的地板上拖出一条血痕,终于挪到门口的女尸旁边。
    伊莉娅他握住少女失去体温的手,扑到她的身上,埋头痛哭道,对不起对不起
    伊莉娅的眼皮微微垂下,瞳孔涣散浑浊,眼眶晕染的妆容像脸庞开出的黑色昙花,她的血流失了一半,新鲜热气随着被吹开的门缝,一点点消逝。
    都是我的错宫原唯与她的尸体并排着躺下,不再管腰间的刀伤,失神地望着房梁上的蛛网,无意义地重复道,都是我的错
    ***
    离开教学楼,雾气越来越湿重,影响到部分能见度。
    枯叶腐烂的涩味和润泽冷冽的空气弥漫在秋冬两季交汇的凌晨,郁臻的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当他意识到寒冷的存在后,冷意便开始无孔不入地侵蚀他的躯体。
    不知是否因为北川凛是属于这世界的一部分,对方并未像他一般畏寒,反而对他冻红的脸颊和僵冷的手表达了关怀。
    你很怕冷?
    郁臻不想向未成年人认输,咬紧牙关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冷。北川凛认真道,然后脱下外套递给他,给你穿吧。
    如果人在做梦时体会到生命垂危或命悬一线的危机感,那也就离清醒不远了。郁臻不甘心在见到梦主之前被冻醒,他接下外套,道:谢谢你。
    北川凛:雾太大了,你跟紧我,不要迷路。
    郁臻答了句好的,乖乖跟在对方后面。
    从他入梦开始,杜彧的潜意识就没有对他产生排斥或敌意,作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很友好。只不过他始终没有找到梦主本人的半点踪迹,看来杜彧防备心重,将自我意识藏得很深。
    小丑是约书亚雷蒙,杜彧害怕的不是小丑,而是雷蒙。
    现实中是否存在这样一个人;他在杜彧心中埋下了恐惧,这份恐惧在梦里具像化,使他化身为杀戮小丑,杀死杜彧的众多潜意识?
    郁臻不敢妄加揣测推论,他只希望消灭小丑之后,杜彧可以赏脸露个面。
    雾浓露重,他一不留神脚下踢到什么东西,圆的、硬硬的,被他踢中后骨碌碌地压着草滚走了。
    郁臻低头看去,是一颗被虫蚁啃噬的人头;发丝像线团般裹着人脸,张开的嘴隐约能辨认出嫣红的唇瓣和舌头,蚂蚁成群结队在口腔内进进出出。
    这片草坪是他第一次杀死小丑的地方,而人头是小丑和他搏斗时丢下的,属于第一个死者盖娅。
    这种气温和尸体腐烂的速度,原本不至于吸引如此多的虫蚁,但结合愈发艰难恶劣的环境,显然是梦境正在下沉,沉到一定深度,就会崩塌进入下一层。
    谁也不知道下一层是哪里。
    郁臻不是来观光遨游的,如果不能找到杜彧,他在这里耗下去无意义。
    为避免再度惊吓北川凛,郁臻把那颗人头踢走了。
    我们能不能快点?他问。
    北川凛头也不回道: 走慢点才安全。
    脚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如影随形,没走几步,郁臻感到脚后跟被撞了一下,他垂眸一看,又是那颗人头!
    谁缺德到把别人的头当球踢?郁臻不悦地望向人头滚来的方向。
    一片霓虹迷雾里,缓缓显出一个纤瘦孤单的身影,那人穿过氤氲的雾气走来,一身制服短裙被枝桠勾破,衣衫褴褛;她像失了魂似的,目光毫无焦距,干裂的嘴唇嗫嚅着,站定在郁臻面前。
    郁臻认得她,山崎麻美。
    他一把将北川凛拽得转过身来,快看你同学。
    北川凛猛一回头发现背后多了一个人,惊诧万分!见状关心道:麻美?你还好吗?
    山崎麻美的眼眸依然凝视着虚空,气息微弱道:妈妈在等我,我要回家了。
    郁臻眼尖地察觉一处异常
    山崎麻美纤细脆弱的颈脖上多出了一根食指粗的麻绳,松垮垮地套住她;绳结垂在后背,长长的拖着地,绳子另一端延伸进汹涌的雾海里。
    郁臻制止了试图靠近她的北川凛,眼神示意少年看对方的脖子。
    只见山崎麻美身后,那条本拖曳在草地上的麻绳,随着不知名力量的拉拽,不急不缓地收紧绷直,变成了一根连接她与迷雾深处的牵引绳。
    随后,与少女颈脖呈垂直状态的绳子悬在空中浮动颤抖
    有人在收线。
    郁臻低声道:快走!
    可是麻美她北川凛陷入舍弃朋友逃命或留下来一起死的两难境地,无论选哪一种他都不免要后悔。
    只是这一两秒的游移,迷雾中走来了第二个人。
    不是他们预想中红卷发、黑鼻头、油彩妆容的可怖小丑。
    来人是约书亚雷蒙,他的金发经过清洗尚未干透,柔顺地往后梳贴着头皮,额头与面颊沾了晶莹水珠,俊美英气的面容光辉熠熠。
    雷蒙里衣是白衬衫,外面穿上了配套的西装外套之前他叠好搭在臂弯的那件。郁臻忽然懂了,在众人面前时他为何不穿外套;因为那上面凝固着干涸后的深褐色血点。
    盖娅的血。
    雷蒙戴着一副干净的白手套,左手攥着牵引山崎麻美的绳子,右手握着一把枪,歪头向他们微笑;嘴角残留着若有若无的红色油彩,却不妨碍他彬彬有礼地打招呼:两位,午夜安好?
    好你妈个大头鬼!
    郁臻撞开发愣的北川凛,大叫道:快跑!
    第8章 万圣节(六) 噩梦未完
    枪声打响,寂静的迷雾校园危机四伏!
    郁臻选择的逃跑路线是树林,地势环境相对复杂,有发挥的余地。
    北川凛到底不笨,追着他一路跑,两人一同钻进了大楼后方幽深黑暗的植物园。
    人工培育的植被不可能像天然的一样野蛮生长,起到的隐蔽效果有限;而地势也远不如野外那般崎岖不平,无法制作有杀伤力的陷阱。
    但设置一些绊脚的小机关是绰绰有余。
    浓重的雾霭变成了绝佳的遮掩体,郁臻带着北川凛穿过几丛移栽的灌木,来到葱郁大树密集的位置,他找到一棵齐人高的Y型枯树;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包,郁臻把从教室搜罗来的小物件倾倒在地上,蹲下身去按步骤捡起。
    北川凛:你干嘛?
    少废话,帮我放哨。郁臻拿起丝巾,剪刀开一条小口,两手并用哗啦地撕成两半,再重复动作,将一整张方形丝巾撕成了四条碎布,依次打结连成一条结实的长绳。
    接下来是女生束发的皮筋,区区一根绝对不够,幸好他找到了一整盒;然而把几十根皮筋剪短重新绑在一起是相当费时费眼的精细活儿,昏黑的树林里,郁臻只能借助雾中透出的稀薄灯光作业。
    北川凛看他忙碌不已,问:要不要帮忙?
    郁臻手上动作不停,专心致志道:你别动,帮我盯着外面。
    他把皮筋拼接到50厘米左右,放到一边,站起身从周围寻找笔直的树枝,找到后折断为一长一短;把稍短的那根横架在Y字型树杈中间,然后拉直皮筋,与树枝平行绑在两端树杈上,变成一只简易的弹弓。
    刻刀的形状锋利度和长柄恰好可以充当利箭,为增加射程,郁臻折了一段细枝与刀柄固定加长箭身;箭准备完毕,再拿出稍长的粗树枝系紧丝巾布条,树枝上端撑开皮筋所制的弓弦,下端卡进Y型树杈根部形成30度锐角。
    最后他小心地把箭放在弓上,箭尾抵着被撑紧的弦。
    做完这一切,郁臻用碎布缠绕手掌,往后退至一棵大树旁;他对北川凛道:过来。
    北川凛猫着腰跑到他身边,端详了一会儿前方的暗器,语气夸张道:这你也想得到?
    小偷的自我修养。
    这能行吗?北川凛怀疑。
    郁臻:我需要他短暂地分神。
    他手里除了触发机关的布绳索,还有一把剪刀;与枪械相比,它的杀伤力渺小得不值一提。但赤手空拳总不行,直觉告诉他,卸下妆扮的雷蒙比小丑难对付。
    需不需要我去把他引过来?北川凛自告奋勇道。
    郁臻:不需要,你喊一声,他就过来了。
    北川凛:啊?
    郁臻掐住少年的胳膊,狠狠一拧
    啊啊啊北川凛发出惨痛的叫声。
    约书亚雷蒙牵着失魂落魄的少女漫步在黑漆漆的密林间,犹如午后带着爱犬散步的主人,轻哼着曲子,悠闲自在。
    然而这份自在很快便被一声惨叫干扰。
    在那边。雷蒙眺望着叫声传来的方向,满意地笑道。
    ***
    以防万一,郁臻把布条解下交到北川凛手里,叮嘱道:等一下我叫你,你就拉,明白吗?
    北川凛:你呢?
    郁臻:我去另一边。
    他悄无声息地越过机关,藏到对面的一棵粗壮树干后,两人躲避的位置正好可以相望。
    轻佻悠闲的口哨声伴随鞋底碾碎枯叶的噪音,徐徐靠近。
    郁臻的心随之高悬:揭穿真凶身份并将其杀死,这场噩梦就该结束了吧?
    当能距离近到听得见对方衣物摩擦的细碎声时,郁臻分外谨慎地向外探出了头
    猛烈的枪声在耳边炸开!子弹擦着树干飞过郁臻脸侧!硝烟味在鼻尖弥漫
    又不是捉迷藏,你们藏起来有用吗?雷蒙的声音轻飘飘落入郁臻的耳朵。
    方位接近了!
    郁臻给了对面汗流夹背的北川凛一个眼神,嘴形说道:放、箭。
    北川凛得到指示,闭上眼睛拉动绳子!
    粗树枝被拽离的刹那间,绷紧的皮筋嘣地弹响!绑着刻刀的细枝嗖地一下射出!
    这支出乎意料的利箭从暗处飞驰而来,割破衣衫刺进雷蒙的左肩!
    嘶约书亚雷蒙惊讶地看着胸前支棱的细枝,突然爆发出大笑;他抬起手腕,毫不在意地拔出了这枚小小的刻刀。
    正是这短暂分神的时机!
    郁臻从树后现身,右腿扫向对方握枪的手!这一踢力度强硬,雷蒙手腕震得发麻,手一松,枪落到地上!
    郁臻欺身靠拢送出手里的剪刀,银白金属光泽反射出宛如星火的亮泽,眼看就要刺进对手的喉咙
    不想雷蒙却有所预料似的往后仰去,左手发力拽动绳子,空壳般的少女被扯过来横在两人之间!
    郁臻意识到时已经迟了,覆水难收,剪刀捅进了山崎麻美的眼眶。
    手指溅到热乎乎的血液,郁臻却犹如被开水泼中,飞快地收回手,握过剪刀的手指残留着光滑坚硬的触感;随着少女倒下,他的手指跟着颤栗了一下。
    郁臻的头脑有片刻的空白,他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强烈的白光和钝痛闯入他的大脑,恍惚间他看见了病床雪白的床单和围绕四周的检测仪器。
    喂!你不是小偷吗!北川凛的吼声把他拉回生死一线的情境里。
    他回过神来,山崎麻美的尸体横在他脚下,而北川凛不知何时扑倒了雷蒙,两人在落叶里扭打撕咬。
    无暇思考,郁臻眼疾手快地踢飞雷蒙的手正欲伸向的那把枪,然后疾步过去捡起;他平定波荡的心绪,拇指按压卸下弹匣并退出枪膛内的子弹,清点后重新组装咔嗒上膛!
    被压在底下的雷蒙屈膝疯狂撞击北川凛的腹部!手指抓住一块石头,扬臂砸向少年的太阳穴!郁臻先朝那只手开了一枪指骨粉碎、石块落地。
    啊啊啊!!
    雷蒙失去右手,四肢脱力痛苦地蜷缩身体,面容扭曲狰狞。
    北川凛回头,只见郁臻单手持枪再次扣动扳机
    炽亮的火光灼痛眼球,两声枪响近在咫尺!北川凛闭上眼,短短一分钟却像过了良久,身下压住的躯体终于不再挣扎。
    北川凛泄了力,歪倒躺地,胸膛剧烈起伏。他转动脖子去看中枪的雷蒙,那对蓝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瞪着天空,死了。
    郁臻开的两枪位置竟是无比精确,正中额头与心脏。北川凛莫名兴奋道:你练过啊?
    郁臻:还行。
    好险,刚刚差点醒了。
    北川凛忙不迭地一跃而起,不仅没感到害怕,还雀跃地与他击了一掌,大获全胜!
    郁臻一脸漠然,心里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感。
    北川凛望着另一具尸体,就是可惜了麻美
    走吧,去找剩下的人。郁臻催促道,他告诉自己不要去回想失手错杀的那一幕。
    假的,反正是做梦。
    话虽如此,郁臻走出几步以后,还是退了回来;他脱下北川凛借给他的外套,盖住少女的尸身。
    ***
    解决了真凶,北川凛一路蹦蹦跳跳像个大猴子,沿途大声呼喊其余同学的名字,可惜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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