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郁臻没想到,杜彧脸皮挺厚,大街上也好意思和他纠缠不休。
    他们一个手受伤,一个头受伤,吵起来的架势让过路人只敢围观。
    开头是好好说的。
    杜彧:我错了,你跟我回去吧。
    郁臻:我不,你不想脑袋开花就别跟着我。
    杜彧:我真的喜欢你啊。
    滚!郁臻绕道走。
    杜彧拦到他面前,你凶什么?你打我那么多次,我哪次跟你发过火?有话不能好好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郁臻再绕。
    杜彧再拦,干脆一怀抱圈住他,可是我有话跟你说,你别生气了,我每天都给你做饭,还陪你睡觉,你不能说走就走,一点不负责啊。
    周围传来窃笑声。
    郁臻气得跳脚,推开人,涨红脸道:我们又没上床!你再胡说八道,我把你嘴缝上!
    你缝吧。杜彧仗着身量比他高半个头,无所畏惧道,不缝我继续说了我以前没喜欢过人,可能有不开窍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但你不该随便动手
    郁臻抢断道:停,你想说你是真心的,只是方法错了?那麻烦你去喜欢别人,我无福消受。
    杜彧愣了两秒,道:好,喜不喜欢暂且不提。就一点,如果你走了,就再也找不回你的过去了。
    杜彧说:你的过去,在镜子里。
    郁臻哂笑道:我信你就有鬼了。
    然而,人活着,有时候必得信鬼神。
    比方说他刚表示自己不信,天气就由晴转阴,乌云密布,一分钟内,晦暗的天幕泻下倾盆大雨。
    郁臻转眼被淋成落水狗,方才吵架的行人纷纷躲到屋檐下躲雨,就剩他们俩还傻站着。
    杜彧道:回去换个衣服,拿把伞再走。
    郁臻觉得,至少这话没错。
    ***
    他和杜彧回到房子,柳敏已经把自己的行李搬上了阁楼,正拿着扫帚打扫楼下地板的花瓶碎片。
    郁臻忙过去夺过扫帚,说:我来,我摆的摊子。
    柳敏不让,看了眼他们的造型,哈哈笑道:你们还是去洗澡吧,好歹我要在这里住一周,不是说客厅我也可以用吗?我来扫吧。
    其实她也扫得差不多了。
    扫到旁边就好,碎片你别碰,我等下来弄。杜彧飞快进了卧室换衣服。
    对,别碰。郁臻附和道。
    柳敏:好。
    窗外雨声急促,柳敏坐在沙发上发呆,手里捏着一枚郁臻给的青枣,她啃得慢吞吞。
    先出来的是杜彧,他的头发没擦太干,随意套了件深蓝色卫衣,宽松的灰色长裤,显脸嫩得过分了,柳敏几乎怀疑他实际与自己同龄。
    杜彧不是空手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购物纸袋,重量不轻。
    我下底楼丢垃圾,冰箱里的东西你随便吃,不喜欢青枣就算了吧。
    好!柳敏笑眯眯道,两三口啃完了枣子。
    他放了袋子,走到墙边,将一堆扫拢的碎片装进单独的纸盒,感到身后有人走近。
    充满少女气息的香水环绕周围,杜彧听见柳敏问:需要帮忙吗?
    他头也不抬地回答:不用。
    嘭。
    脚边纸袋倒地的声音,里面装的衣物露出来,杜彧手一顿。
    柳敏收回脚,急忙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
    她蹲下身,把纸袋里倒出的衣物收回袋子里。指尖碰到那件蓝色外套的瞬间,她怔住了,她惶惶不安的心剧烈颤动,强压着内心震悚,她翻开了衣摆的一角
    外套的内衬绣着一枚绿叶,叶子,是叶映庭的记号;这件外套,是他才买不久的新衣服,是她陪他买的,所以她记得格外清楚。
    据目击证人称,最后一次在雪峰半山的湖边看见叶映庭时,他穿的就是一件蓝色外套。
    柳敏猛一抬眼,杜彧正定定地看着她,眼眸深黑幽邃。
    你认识这衣服吗?他问。
    柳敏松开了颤栗的手,连连摇头道:不、不认识
    杜彧笑了笑,嘴角和眼尾的弧度极为好看,你还小,撒谎不好。
    柳敏刚要惊呼求救,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
    作者有话要说:
    郁臻:小小年纪不要撒谎。
    杜彧:对。
    郁臻:说你呢。
    第67章 双生镜(七) 小蝴蝶
    郁臻洗完澡换好衣服出去, 正巧杜彧去楼下丢完垃圾回来。
    客厅没开灯,敞开的落地窗前,遮光窗帘被风吹得如浪潮般涌起, 昏暗的天光照着地板, 反出一层湿漉漉的水迹。
    那小姑娘也太客气了, 扫完还帮忙拖地;但看她的习惯, 绝不是经常做家务的人。
    杜彧关门开灯, 盯着他说:雨还没停, 但渡轮停了,你暂时走不了。
    那我找一家旅店住。郁臻手里提着包, 里面装了日常换洗衣物;他在思考, 这些衣服是不是杜彧买的,他应不应该还钱?
    你非走不可吗?杜彧一步步朝他走近, 语气低微道,我都认错了。
    郁臻不愿意面对别人的低声下气, 那总让他感到难堪;因为他对于好看的人, 总是同情心泛滥。明明他才是受委屈的一方,凭什么要被同情心裹挟?
    于是他逃避地撇开头, 顾左右而言他道:那女孩呢?人家帮你做家务, 你说谢谢没有?
    杜彧的手指按压眉心,调整情绪,说:她上楼了。
    郁臻刚才眼睛乱瞟,看见掉在沙发边的一枚钥匙,那是阁楼的房门钥匙, 他过去捡起来, 说:她钥匙掉了, 我给她拿上去。
    杜彧一言不发地夺走钥匙, 在他询问的目光下,吐出两个字:我去。
    郁臻的指尖感到黏糊糊的,他捻了捻,垂眸一看,是血迹;他随即望向杜彧手里的钥匙,余光扫过被清水拖洗过的地板,某种深藏植入神经的直觉,唤醒了他的戒备心和对危险的嗅觉。
    他对上杜彧的眼神,质问:我再问你一遍,那个女孩呢?
    人在动作前,肢体会透露行动方向,瞬息间,郁臻扔下包,拔腿冲向阁楼!几乎是同时,杜彧追上他!
    他对危机的感知相当敏锐,无论身后的人做过什么、说了什么,他都不会停。
    你等等,她已经休息了。杜彧说。
    郁臻只比对方快一步握住阁楼的门把手,拧动推门跃身而入,在他回身关门的争分夺秒之际,一条手臂横来抵住门!
    杜彧的手背青筋暴起,前臂修长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绷紧;一张脸仍是神情淡然,从半合的门缝里看他,佯装不解地问:你是听不懂我说话吗?
    郁臻和那条手臂隔着一扇门对峙僵持,他越鼓足劲去推,杜彧的力道越大,始终压他一筹!
    一扇风也能吹动的门变做坚若磐石的铁壁,在两人较劲下纹丝不动。郁臻分出心神,扭头查看房内,空无一人,女孩压根不在这里。
    他转回去质问杜彧:你把她怎么了?
    我送她回房间休息了。
    房间里没人!
    可能藏起来了,你让我进去,我帮你找她。
    嘴里没一句真话的混蛋!
    入侵者比防守者有一处优势,想进来的人若用脚或身体卡住门缝,便可进一步突破防线;而杜彧占着身高优势,恰好力量胜过他,只消手臂施力一压,肩膀挤入了门内!
    见门关不住,郁臻立即撤手退到床边,掀掉厚沉的被子,攥住轻薄的床单,在引人靠近时揭起一扬,让雪白的布变为遮天蔽日的帘幕盖住对手的头
    掀被子是无奈的多余之举,却令杜彧猜到他的下一步行动,对方不等床单落下便挥臂挡开,并擒住他的手腕扭至他后腰,锁着他的肩膀按进床垫!
    你!他来不及说话,便被杜彧用手掌捂住了嘴。
    不准咬我哦。杜彧语调轻松,但郁臻知道,这是警告。
    他挣扎了两下,失望地发现这是一场体力的较量,与技巧无关,体型占据绝对优势。
    雨水打在天窗,水痕漉漉流过,变做一道道深深浅浅的阴影,在他们周身流动。
    杜彧本想耗尽他的气力和耐性,再收拾他,像蟒蛇缠住猎物那样,让它们窒息、虚弱,再慢慢吞掉;然而郁臻不是脑袋核桃般大的啮齿动物,他很快放弃了挣扎,乖顺地杜彧捆住他的手脚。
    只不过他以为杜彧会用绳子,结果对方用的是早就备好的手铐,绑腿用的是质量很好的尼龙绳。
    我本来不想这么对你的。杜彧捆好后,重新压上来,遗憾道,我们好好生活不行吗?你为什么总是和我对着干?
    郁臻心脏压得难受,喘息微沉,你应该去看病。
    我看过了,医生说没得救。杜彧嘴唇贴着他的耳廓,时不时咬他一下,我就想有个人陪我,你别跑,好不好?
    要人陪找你妈去啊!郁臻就剩一张嘴还能随心所欲,你这畜牲,你家里人把你养大是为了让你报复社会乱杀无辜的?你就该被关进疯人院去!
    我没杀人。杜彧稍稍起开,让他看清床正对的那面镜子。
    明亮的镜面倒映出他的脸,苍白的面色晕着缺氧导致的绯红,原来他也在害怕着。
    杜彧说:不是我杀的,他们被镜子吃掉了。
    ***
    餐桌铺着纯白桌布,新鲜的花和崭新的蜡烛,雨后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腥味,清新地吹拂窗帘,贯入屋内。
    烛光摇曳,郁臻坐在长桌的主位,杜彧坐在他右面。他们都换了衣服,不算正式,但配得上这顿饭。
    郁臻的餐具都裹在未拆的餐巾里,盘子当中的主菜是红酒炖好的牛肉,搭配黄杏和深红酱汁;他的两手被铐住束缚在挺直的后腰,脚也被捆住,全身上下最能灵活转动的是那双乌黑的眼眸。
    杜彧是贴心的,并且享受照顾人这件事,用刀叉切开他盘子里的肉,喂了一小块到他嘴边。
    给个面子,连我妈我都没这么细心伺候过。
    有一种东西叫骨气,如果他有骨气,他应该绝食,宁死不屈,让杜彧头疼,不得不把所有时间和心思花在他身上,最后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但那不是他要的结果。
    一些受害者试图跟歹徒绑匪比谁更强硬,仿佛抗争的姿势足够激烈,坏蛋就会服软。就郁臻个人而言,他实在不赞成为了骨气这种东西赔上自己的肋骨或健康;毕竟你不知道坏蛋是否在意你的性命,即使在意,你残疾或是四肢完好,于他而言是否有区别呢。
    他不知道杜彧属于哪种坏蛋,但他清楚自己的目标,他要的是:毫发无损的逃出去,让杜彧付出代价。假如情况不如人意,他要付出有限的代价才能逃脱,那也强过才开始就牺牲一部分健康。
    所以他张开嘴,吃掉了对方喂给他的食物,保存体力。
    杜彧厨艺不错,他早就知道,不过这顿晚餐仍是美味得烙印在他的味蕾里。
    你打算绑我多久?
    看你表现吧。杜彧喂过他,开始解决自己的晚餐,吃得很快,但餐桌礼仪无可挑剔。
    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把你留下。
    如果是另一个世界的郁臻,绝对立刻就能领会这句话的含义,可在这个世界里失去最关键记忆的他,直接误解了杜彧的意思。
    他失笑道:怎么才算留下?要我跟你结婚吗?
    结婚有什么用?杜彧不以为然道,虚伪的契约婚姻我见多了。
    你总不能要求我爱你吧。
    的确不能,爱太困难了。杜彧放下刀叉,喝了小半杯水,仰头望天道,我想要一个家,或者说一份归属感;我虽然有自己的家,家人对我也很好,可是假如我不出生,他们会更好。
    我从小长大的家,在我离开后,就是姐姐的家了。我有很多房子,但那只是一间间房子而已,随时可以更换主人。杜彧的目光转向他,你明白吗?我希望有一个人,是非我不可的,那他在地方,就是我的家了。
    郁臻摇头表示不赞同,并道:没有人会非你不可,你想要的,是一只没有你就活不下去,看不见你就会分离焦虑的宠物吧。
    杜彧笑着举起酒,碰了碰他的空杯子,算是正解。
    去看病吧你。郁臻和此人再无话可说。
    ***
    夜晚,终于到了夜晚。
    郁臻被抱进了阁楼,杜彧将他放在重新铺过的床上,丝毫不松解他的手脚。
    你不是想知道那两个小孩去哪里了吗?杜彧拿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罐,里面装着一只缺了半角翅膀,再也飞不起来的蝴蝶。
    瓶盖戳了三个直径两毫米的通气孔,蝴蝶趴在瓶底,有气无力地扑动着双翅。
    过了今晚你就明白了。杜彧用一张小小的方巾盖住罐子,白色笼罩将死的蝴蝶。
    眼看杜彧要走,他喊道:你不管我了!
    放心,镜子不会吃你和我,它认主人的。杜彧站在门前,补充道,至于你,你有事可以喊我,我会醒的。
    郁臻狂躁道:你还是不是人啊!
    杜彧说:我是畜牲。
    好了,现在知道杜彧是个真正的精神病了。
    要在精神病手底下逃出生天,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耐力,幸而两种他都有。
    他回忆这一天的遭遇,那女孩多半是被杜彧给藏起来了,所谓镜子吃人的说法,他坚决不相信,那面镜子是邪门得很,但是吃人?开什么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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