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者询问自己,梁诚便朝他看去,看来看去不禁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
    可是这老汉花白胡子,满脸皱纹,年龄一看就是六十开外,按说与自己这样的年轻书生是不可能多打交道的呀,可这人的五官轮廓就是眼熟呀!于是他陷入了沉思。
    忽然梁诚心底灵光一闪,脱口道:“闻玉树,你是闻玉树!怎么你竟然这么老了?”
    老者闻言眉头一皱,先是惊讶,然后脸上显出怒色,随后大声喝道:“敖诚!你失心疯了!这么没大没小的,老汉将闺女嫁给你,还没过门呢,你就对岳父直呼其名!这像话吗!”
    “嗯?”梁诚一愣,口中喃喃道:“敖诚?原来我叫敖诚吗?嗯,倒是有点像,但也不完全像,这是怎么回事?”
    那老汉闻玉树看看梁诚,又看看一旁的花轿,顿时脸上露出了异色,口中自语道:“这小子莫非是失心疯了,不行!老汉的闺女可不能嫁给一个疯子。”
    迎亲队伍里的人听了这话,一个个有些傻眼,就连那些吹鼓手也停下了唢呐,四个轿夫也将花轿放了下来,整个迎亲队伍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时队伍里走出一个满脸都流露出干练神色,身材微胖的女子,过来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停了下来?”
    迎亲队伍中一位中年汉子忙对她说道:“哎呦,他大表姐呀,赶快劝劝新郎官吧,他好像又犯糊涂了。”
    那女子忙走到梁诚身边,抬头看着兀自在马背上发呆的梁诚,急切喊道:“表弟!表弟!你怎么了,唉!叫你不要熬夜读书,你就是不听,看吧,又犯糊涂了吧。”
    梁诚听见身旁这女人的声音,朝她看了一眼,不禁又惊道:“朱月,你是朱月!你……你怎么也年龄变大了许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朱月一拍梁诚蹬在马镫上的靴子,没好气地说道:“好了好了!别没大没小的,玩笑不是这样开的!表姐本来就比你大嘛,你今天才知道啊!”
    “不行不行!老汉的闺女不能嫁给这个疯疯傻傻的敖诚,不然今后日子没法过!回去!回去!现在就给我回去!”老汉闻玉树对着四个轿夫大喊大叫起来。
    那表姐朱月急了:“亲家翁,可不带这样的!定下来的亲事怎么能悔婚呢?阿诚他没事,也就是这几天太忙乱了,又没有休息好,他有些恍惚而已。”
    “这怎么是恍惚呢?分明是失心疯了,对你直呼名字也就罢了,对老汉这个岳父老泰山也这么没大没小的,真是没规矩!这也叫读书人的礼数?”闻玉树道。
    朱月满脸焦急,还没来得及回答闻玉树,突然听到花轿中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爹!你不能悔婚啊,要是今天回去了,女儿今后怎么见人啊!好端端就变成了二婚头,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闻玉树听到女儿的哭声,顿时老脸上的表情也犹豫起来,想了一会,才叹气道:“闺女,你不能嫁这个敖诚,眼见这小子都已经失心疯了,你跟着他,今后能落个什么好?”
    “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就是女儿的命啊!呜呜呜……”花轿里的新娘哭道:“咱家都已经收了聘礼,我也上了花轿,此时女儿已经不能回头了!等进了他家门,今后女儿就是敖唐氏,只能从一而终啊……”
    “熬糖氏?熬的什么糖?”梁诚迷糊了,想了一会忽然道:“那个什么,你姓糖……哦姓唐,声音那么熟,莫非你是那谁……”
    梁诚忽然从马背上飞身跳了下来,一个箭步来到了花轿跟前,先伸手掀开了轿帘,然后就打算揭开那身穿大红衣裳新娘头上的喜帕。
    “使不得!”
    就近的好几个人忙抢上来准备拦住这疯疯癫癫的新郎,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半路就掀了新娘的盖头,那可真是胡来了,真是全乱套了!
    可是梁诚那在黑暗中闲置了一百多年的手速岂是几个迎亲的壮汉能比的,只见红光一闪,他就揭开了新娘头上的喜帕,然后定睛朝她看去。
    只见那新娘头戴彩冠,环佩叮当,满脸惊讶地坐在那里,对突如其来的这个变故显得目瞪口呆,只是先前哭泣流出的泪水犹自未干。
    “哈哈哈哈!唐佳!果然是你!只有你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梁诚觉得自己判断没错,兴奋地大声笑了起来。
    “胡闹!胡闹!这这这!这成何体统!咳咳咳!”老汉闻玉树被气得咳嗽起来,颤颤巍巍几乎要从那匹健驴背上摔落下来,慌得身旁数人连忙抢上去稳稳扶住。
    朱月也急了,冲过来对着梁诚大声骂道:“阿诚!你今天犯了什么毛病,非得一个个直呼姓名的,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梁诚微微一怔,忽然转头问朱月:“那么我叫什么名字啊?”
    “你……你,那个,咳咳咳!”朱月斜眼看了看正在驴背上咳嗽正紧的闻玉树,然后忙着朝梁诚递眼色,口中小声说道:“你叫敖诚,阿诚啊,表姐求你了,就别闹了!大家的名字叫什么真的不重要,你倒是先把新娘子迎娶过门再说其他呀,万事都有个轻重缓急不是!”
    花轿里的唐佳看到显得有些呆傻的丈夫,竟然问出了“我叫什么名字”的怪话,顿时心中一凉,捂着脸哭泣道:“天哪!我怎么这样命苦啊!我该怎么办啊!”
    这时整个迎亲队伍里所有人都傻眼了,个个都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梁诚却仔细思考着,口中轻声道:“敖诚,敖诚……”
    想了片刻,梁诚也没有完全想通,只是忽然觉得自己这么一闹,就将这么多人都撂在半道上显然有些不妥。于是就想缓一缓,万事等安顿下来再说,不然没头没脑的在半道闹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梁诚赶忙将手上的喜帕往新娘头上一罩,口中安慰道:“别哭别哭,你看这下不是又好了吗?”
    接着梁诚不由分说又放下轿帘,对朱月说道:“表姐,你说得对,事有轻重缓急,咱不该在路上耽搁。”
    朱月看到梁诚忽然恢复了正常,不禁大喜,忙悄悄地朝他挥挥手,意思是让他赶快去安抚一下他那正在驴背上咳个不停的岳父老泰山。
    梁诚一皱眉,心中总觉得不对,总觉得驴背上的这个人辈分应该没这么高,但是一时也想不出这是为了什么,于是只得过去朝他躬身施了一礼。
    “岳父在上,孩儿昨夜忙着读书没有睡好,刚才好像是睡着了偶然犯夜游症,冒犯您老了,请您多担待!”
    “什么!咳咳咳!”闻玉树急道:“你还有夜游症这种毛病?哎呀,老汉我是造了什么孽呀,这真是把好端端的闺女往火坑里推呀!咳咳咳!”
    “呃这个……”梁诚无奈,只好解释道:“岳父大人,孩儿以往并无夜游症这种毛病,这是偶然……偶然的,也是这些天来一直张罗婚事忙昏了头,今天才失态了。我好好休息几天就会没事的。”
    “真的吗?”老汉闻玉树现在觉得进退两难,不过他有些欣喜地发现眼前这位贤婿好像真的是恢复正常了。
    他心中不禁在想,今天这一出应该真是桩偶然之事,说起来眼前这个女婿也还是让人满意的,读书读得还算有出息,身上还有秀才的功名。今后若是更进一步,弄个一官半职的,自家女儿跟着他,也算是个官夫人的命。
    老汉闻玉树看了看愣在原地的迎亲队伍,想了片刻之后一咬牙:“吹奏起来,接着走吧!”
    话音落下,顿时喜乐响起,梁诚也顺势一步跨上了那匹白色的高头大马。
    不一会,整个迎亲队伍又恢复了正常,又开始吹吹打打往前行走,只是闻玉树心中依然有个旮瘩,老脸上的颜色有些不太好看。
    梁诚却骑着白马一边走一边想,脑子里似乎有了个什么念头,所以他一直想将这个念头捉住。
    朱月也吁了一口气,心想终于将一个危机给化解过去了。
    就在此时,前方道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身影,只见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吃奶的婴儿,远远看到这个迎亲队伍便哭骂道:“敖诚!你这个负心汉!骗了奴家的身子却转眼娶了别人!”
    第八百四十章 拦轿喊冤
    “啊这……”梁诚又给搞糊涂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今天自己这婚事看来注定要办得不顺利了。
    只是随着胯下白马走近那女子之后,梁诚又觉得拦路的这位白衣女子非常眼熟,这种感觉让梁诚也感到奇怪,今天觉得不少人都是既陌生,又熟悉,确实是一桩怪事情。
    这女子白衣胜雪,身上穿得虽然不是孝服,但是这一袭白衣与接亲队伍喜气洋洋的气氛显然是格格不入的。
    她怀里抱着的孩子似乎已经入睡了,乖乖的一声不吭。
    梁诚仔细打量着这女子的面目,忽然想起什么,笑道:“哈哈哈!叶秋灵!你是叶秋灵!看看你,又调皮了吧!我这里正成亲呢,你一身白衣抱着孩子站在这里做什么?你这是故意的吧?”
    “唉!”迎亲队伍里的朱月闻言不禁叹了一口气,心想今天表弟总是以认人为乐,还乐此不疲的直呼别人姓名,好像真有些不对劲。
    “呸!你这负心汉!”叶秋灵一双哭红了的眼睛流下了泪水,朝着梁诚啐了一口,接着说道:“我就是故意的,怎么了!你可还记得对我的承诺!你嘴上许了我一生,可转身就和别人成亲了!你既然如此绝情,我也不会稀罕,今后也不会纠缠你。可这孩子毕竟是你的骨血,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总不会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吧!”
    “啥?”梁诚顿时惊了,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跟眼前这位叶秋灵有了孩子,这事情好奇怪呀。
    还没等他想通,骑在驴背上的闻玉树早已脸色铁青,对着梁诚破口大骂起来:“呸!你这混蛋,真是人面兽心!竟然做出这样的丑事!不行,老汉的闺女今天不能嫁给你!”
    花轿中的新娘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顿时又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迎亲的队伍看着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其中的几个壮汉走上前去,朝着叶秋灵骂道:“你这疯婆子是谁呀!好端端拦在路上作甚?识相的赶快让开,别耽搁我家公子的时间!”
    一边骂着,一位壮汉还想伸手去推搡叶秋灵。
    却见叶秋灵怀抱婴儿,身子轻巧一转,一下子就让开了那壮汉推过来的手掌。
    那壮汉势在必得的一推落了个空,顿时失去了重心,一个趔趄往前跨步过去,却不防被叶秋灵抬腿在屁股上踢了一记,“吧嗒”一声跌在土路上,来了个嘴啃泥。
    这时叶秋灵自己也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的本能反应,竟然简单地将一个壮汉踢到在地,完全是不费吹灰之力。
    梁诚见到这一幕也有些发呆,忽然联想到先前自己也是无意中就压住了胯下的白马,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住了如此健壮的一匹高头大马,这事情也是蹊跷得很。
    其他那些壮汉看到伙伴吃亏,顿时发一声喊,都围了上去,准备将这个拦路又闹事的白衣婆娘拿下。
    “住手!都别动粗!”梁诚见状急忙喝止,可是这些壮汉今天遇上节外生枝的事情太多,早就焦躁不堪,根本就不想息事宁人,哪怕是自家公子喝止也充耳不闻。
    梁诚很无奈,本想跃下马背前去阻止,可随即想到,自己一介书生能有什么法子拦住这些人!这些粗人一旦恼了,根本就是顾头不顾尾,对此自己也是毫无办法。
    没想到叶秋灵却滑溜得很,好几个壮汉围上去想要捉拿她,却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气得这些壮汉哇哇大叫,越发疯狂地冲上去想要围堵。
    就在此时,只听得前方传来“哐哐哐”三声锣响,接着前面有人大声呼喝道:“速回避!”
    “啊?”闹成一团的众人听到锣响之后都停住了。
    “哐哐哐哐哐哐哐!”又是七声锣响,那人又呼喝道:“军民人等齐回避!”
    “哎呀!是县太爷出巡,快快快!大伙快到路边回避!”看到前路那写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又瞧见拿着铁链、水火棍和乌梢鞭的衙役们,迎亲队伍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忙出声提醒。
    于是整个迎亲队伍都闪避到了路边,就连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梁诚,也被招呼着牵到了路边,接着又将他劝下了马背,也站在路边回避。
    梁诚倒也不在意这些肃静回避的事情,甚至连被人闹婚也不在乎。他现在的注意力完全被自己挂在脖颈上的一串项链所吸引,尤其是项链上缀着的那颗粉红色的大珠子,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县太爷的仪仗开了过来,路边的众人都屏息低头回避。
    这时却听到一个高亢的女声大叫道:“民妇冤枉!恳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
    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怀抱着婴儿,就拦在了县太爷的仪仗之前,众人看去,正是叶秋灵。
    “大胆刁民!你怎敢冲撞太爷仪仗,来人呐!给我拿下!”骑马走在县太爷轿旁的师爷大喝了一声。
    “是!”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闻令,立即抖着铁链,挥舞着乌梢鞭就朝着女子扑了过去。
    “且慢!”轿中传来一个中正平和,不骄不躁的声音:“尔等不必锁拿这个妇人,待本官问话之后再说。”
    “是!”师爷连忙挥手示意衙役们都退下,然后下马来到了官轿前,亲手掀起了轿帘。
    梁诚感到好奇,忙远远看去,只觉得那县太爷的面貌清癯,五官端正,剑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郎目,似乎也在哪里见过的样子,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那县太爷也不下轿,就端坐在轿上,神态威严地打量了一番那怀抱婴儿,跪在前面喊冤的白衣女子,然后朗声问道:“那妇人,你有何冤情,要来冲犯本官仪仗?”
    叶秋灵抬头道:“启禀青天大老爷,小妇人叶秋灵,原本住在敖家隔壁,两家一向有些来往,一来二去,小妇人便和敖家公子敖诚好上了……”
    说到这里,叶秋灵的声音低了下去:“原本这也是一桩丑事,也怪小妇人自身不能把持,只不过敖家公子敖诚与小妇人生下孩子之后,他转身就娶了闻家女子,这实在是负心薄幸!”
    那县太爷皱眉道:“你这妇人,既是私通,还想怎样!谁让你不知洁身自好!”
    叶秋灵满面羞惭,但还是说道:“小妇人也知道自己理亏,但是敖公子不要小妇人也罢了,今后我也绝不纠缠,可这孩子是他的骨血,总没有弃之不顾的道理吧。”
    “哦,有这等事!你是说与你私通的那个什么敖公子连自己的骨肉都弃之不顾?真是有悖人伦!可恼也!此人现在何处?”
    叶秋灵期期艾艾地朝着梁诚瞧了过来,脸上的表情颇为犹豫,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那县太爷目光如炬,哪里还看不出来,见状喝道:“原来这负心人正在迎亲!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快给本官将他押过来!”
    “青天大老爷,使不得啊!”
    “这是那刁妇诬告!”
    “那妇人的一面之辞做不得数啊,不能据此锁拿新郎官啊,请老父母明察!”
    看到那些衙役又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一众迎亲队伍都慌了,连忙出声恳求,可那些衙役哪里肯停,众人越发哀哀求告起来,但又不敢上前拦阻。
    梁诚看着这一切,心中却很奇怪地产生了一种距离感,觉得眼前这一幕仿佛是演戏一般,脑海中很多记忆忽然开始呈现出来。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自己手中拿着的东西,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缀在项链上的那颗珠子一直持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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