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晞轻轻摇头,缓缓迈着步子又往前走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其实我没什么感觉,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感觉,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在你家里过得也不错,只是今天看见他们,我才突然想到……也许我的爹娘也和他们一样,四处在找我,碰到一点相似的,有一点可能的便高兴得要疯掉,等发觉不是,又那么难过……时间这么晚了,他们却还是跑到衙门来了,要是那个衙差坏一点,也许他们就要在衙门里等一夜,等到明天早上去,明知道这样,他们还是来了……我的爹娘是不是也这样呢?很可能,比他们还要着急,还要辛苦,我要怎么才能告诉他们……我过得很好……”她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哽咽,一直在眼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承载不住重量,从眼眸中滑下,在她低头间落到地上。

    薛尚清第一次看到这个活泼的女子竟然流了泪,这么无助,这么哀婉,这么让人怜惜,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几乎有一种要拥住她,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的冲动,可在这大街上,这样的冲动实在让他自己都惊骇,挣扎了好久,他才抑制不住伸手,隔着衣服将她手腕握住,寒风袭来,如此凛冽,吹得她脸上如霜叶般发红,也吹得她纤细的身子轻轻一颤,他终于情不自禁,紧紧拽住她的手。

    那手柔软而冰冷,他将手掌收紧,以图这样可以更快地将自己掌中的温暖传给她。

    “暖暖……”他说,“你爹娘定然心急,但他们日夜期待的是你能平安,能开怀,那样他们找到你时,才是喜不是忧,如今你无法与他们相认,所以你只能保重自己,以待日后团聚,不要哭,若他们知道,定会伤心。”

    沐晞缓缓点头,“我知道,可是……就是刚刚看到那对夫妇,想起来了……一定是我武功太差,所以才会把自己的脑子都摔坏了,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们没见我回家去,一定以为我还有危险呢……”

    “暖暖,之前有人向我透露,我明年也许会升迁至京中为官,那时我便带你一起去。我虽在杜陵县境内发现你,可你的口音却是京城口音,我猜想你应是来自京城,等我们到了京城,便可以好好的找你爹娘,那时一定会有所消息的!”薛尚清认真道。

    “京城……”沐晞重复着,只觉这个地方似乎听起来都有种亲切之感,立刻重重点头。

    薛尚清从身上拿出手帕来,手在空中停滞半晌,想到二人马上便要成亲,此时街上又是夜半无人,终于下了决心抬手,没将手帕递到她手中,而是亲自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这一切,他做得紧张,做得生涩,又完全是发乎于情,沐晞没有反抗,也没有看他的目光,只是微微低下头去。

    这一路黑暗,一路漫长,一路凄冷,却又一路月影绰约,他牵着她没有放手,直到站在自家院门前。

    两人到屋中,沈妈与薛尚淑才知道是场误会,叹息之余,沈妈才出声安慰沐晞不要太伤心,有个当官的在总能找到的,还准备再说一两句,没想到沐晞点点头,回道:“要是明天早上吃香菇瘦肉粥,下午吃东坡肉,我估计就差不多能完全不伤心了。”

    沈妈“扑哧”一声笑,“这孩子……”说着,看一眼薛尚清,发现他脸上也微含着笑,静静看着沐晞,便有意道:“这个我早说了,我做不了主的,你得和大人说才行。”

    沐晞便下意识地看向薛尚清,四目相对,薛尚清略有不自然地别过脸去,再开口,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温柔:“她要吃什么,沈妈做什么就是了。另有……尚淑寒衣也不多,分给她就更少,沈妈有空便去扯了布来制些,年后便要开春,同时做些春衣也好,反正她们衣服都少,就多做些吧。还有些饰物之类,她两人也少,也可买些……是否,还要些胭脂水粉?”

    沈妈笑起来,薛尚淑也低了头笑起来,她们两人都听出来了,薛尚清嘴里说的是“她两人”,可其实真正要说的就是暖暖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就给她买什么吧,却又不好好意思,硬是拉了薛尚淑一起,其实临到过年,薛尚淑要备的新衣之类沈妈早就弄好了。可眼看薛尚清被她们笑得脸上十分挂不住,沈妈立刻正色道:“好好好,回头我再细细问问她们都要些什么,好一一准备。不过这两天恐怕是没时间了,这暖暖的房间总要稍稍布置些才好,怎么说也贴几个喜,弄个红帐子吧。不过暖暖现在这房间似乎有点小,小姐之前说,她的房间稍稍大一些,可以和暖暖换过来,大人觉得呢?”

    这个正事来得很及时,薛尚清的脸色也自然了很多,正色回道:“都可,她们愿换就换吧。”

    薛尚淑小声道:“哥哥夜里都要忙公务,暖暖姐的房间放不了书桌了,我的正好就有张桌子。”她与沈妈想着,既然暖暖和薛尚清在一起了,而薛尚清身边现在又没有别的女人,薛尚清自然是天天都到暖暖房里过夜,两头跑自然不好,所以最好是一忙完公务就能马上上床睡觉。而且沈妈也想,这样都弄到一起了,他们就自然的天天在一间房里过着,至少在孔家小姐进门前是这样的,如此下来,不是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所以在暖暖的房里备一张薛尚清需要的书桌,实在是十分重大的事情。

    沈妈看向沐晞:“暖暖,那要不明天你就和小姐换过来?趁换的时候咱们把那房里整一整,也像个新房。”

    沐晞突然道:“搬是可以,但我不能换到别的房里去么?”

    沈妈一时尴尬了起来,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的意思是直接搬到这正房来?这正房自然是比厢房好了很多,可是……哪有妾室住进正房的道理?而且大人与那孔家小姐的婚事不是也没多久也会开始办么?到时候又怎么才好?

    薛尚清微攥起拳头,不知如何面对沐晞,而沈妈也为难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时候沐晞接着道:“其实,能不能让我住到那边那房子里去,反正那里空着嘛,我觉得那边挺好的。”娘实没才。

    沈妈一看,她指的是东厢。东厢的确比西厢好些,仅次于正房,而且其中一间还要大些,里面不只能放书桌,更多的东西都放得下,只是,那不是留着给将来小少爷的吗?

    “便搬到那边去吧,明日将较大的那一间再清扫一遍。”薛尚清回答。

    “欸,好。”沈妈立刻答应,想到那小少爷虽然盼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而且不是还有间房么,更何况说不定到明年大人又得搬到京城去了。想到这个,沈妈看看房子,叹息道:“虽然大人去京里做官是好,可这房子住了这么些年,却有些舍不得了,就这样不要,真是可惜。”。

    “怎么不要了,可以留给尚淑和尹小七嘛,反正尹小七穷。当然,如果尚淑跟着我们去京城就更好了,那就把房子卖了去京城买更大的!”沐晞说得十分轻松。

    她这话出来,让薛尚淑一下子就埋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喘一个,沈妈心中自然也暗自恐慌,一会儿偷偷瞟一瞟薛尚清的脸色,一会儿又给沐晞打眼色,却见她仍然轻松着,跟没事儿人一样。

    薛尚清并没有生气,只是看一看沐晞,半晌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这一句话,当晚薛尚淑就趁薛尚清关在房里忙事情时偷偷从自己房里溜出来,摸进了隔壁沐晞的房间,然后同她小声探讨,自己兄长这话里具体是个什么意思。是这事提都不想提呢?还是他已经不那么反对尹小七了?

    沐晞对此很放心,支招道:“你放心,你哥不是着急你的年龄吗,现在那个什么郑家吹了,肯定就只有尹小七了嘛,你态度坚决一点,他没办法的!而且我发觉他最近脾气好了很多,也大方了很多,多磨一磨,准能成!”

    薛尚淑深深看着她,认真道:“暖暖姐,这件事,算我求你了,你同我和我哥说,不如……”她微微红着脸道:“你在你们成亲的晚上和他再说一说?”她很清楚自家哥哥不是脾气好了很多,是面对暖暖脾气才好了很多,尽管在洞房之夜聊别人的婚事有点不正常,但她还是忍不住要求一求暖暖,因为她觉得,在那种时候,她哥哥的脾气一定更好。

    沐晞一笑,“呵呵,反正我记得啦,有机会就和他说!”至于那天晚上么……还是不说这事比较好。

    两日后,县令院中摆起酒席,那一日正是阳光晴好,薛尚清一身华丽的锦衣,比平时的清简正式了许多,又是一串连一串的鞭炮,又是好酒好菜,又是比旁人成亲还实在的糖果,众人都议论,这妾室一定是美艳无双惹薛大人喜欢,要不然怎么会办得这么隆重。知情的衙门人便说:“那是,她要说第二,咱杜陵县可没人敢说第一!”

    众人便起哄着要看这妾室,薛尚清却摇头,愣是没有应允。这让众人又奇怪了,纳妾又不是娶妻,旁人纳个美妾巴不得让所有客人都看看自己的妾室多好看,多能让人艳羡呢,他却如此藏着掖着。衙门中人又解释,因为这妾室出身良家,人不只好看还贤良,以前也是不常抛头露面的,所以大人才顾忌着她。

    最后,薛尚清连闹洞房这一程序也成功挡了回去。他向来严肃刚正,少和别人玩笑,哪怕是今天也只露了些微微笑意,客人们闹哄之下见他一再推拒,知道是真没有价钱可讲的,便有些怏怏地回去了,好在吃了不少好酒好菜。

    酒宴下午才开始,客人离散时,天早已黑下来,沈妈没去管一片狼籍的酒桌,只将薛尚清往房里推,“好了好了,那些酒鬼啊,终于走了,大人快进屋去吧!暖暖等着呢!”说完,眼角眉稍忍不住就露出笑意。

    薛尚清因她这意味深长的笑意而偏过头去,竟有些支吾道:“可……可有些醒酒汤,饮酒太多,我先……先醒些酒。”

    沈妈笑着回:“有,在厨房热着呢!大人先进房去,我马上就端过去!”

    薛尚清连忙摇头:“沈妈还有事要忙,我自己去便成!”说着已不由她分说,自己就往厨房快步而去。沈妈在他身后笑笑,朝旁边帮忙收拾的薛尚淑道:“看你哥哥这样子,唉,一个人这么多年,身连边个丫环都没有,可真是难为他了。”

    薛尚淑低着头,红着脸,一声不发,实在是这话题不是她该讨论的。

    厨房内,薛尚清没有去喝汤,只是寻到水瓢,用冰冷的水抹了把脸。他以为这一下自己会冷静下来,可最终冷的只有脸,心底依然是狂乱的。

    她就在房里,红烛摇曳下,就那么坐在床头等他……

    今日沈妈叫了隔壁会梳妆打扮的婶娘过来替她梳妆了一上午,却没让他看到,他想,她未施粉黛时就那般举世无双,若是再精心打扮岂不是……如天仙一般?

    今晚,今晚他们便要……

    记忆里,那种事已经很遥远了。当初巧娘进门时身体便已不好,他们在荆州老家成婚,之后巧娘便随他到杜陵来,没想到来后水土不服下病情更为严重,要回去,却怕经不起长途跋涉,所以成婚后大多数时间都是她在床上躺着休息,他在书桌上忙着,等他休息时她已睡着,他唯一做的就是替她盖好被子,且小心躺下,待天亮小心起床,尽量不吵到她。更何况她那时体弱,他是从不肯逾越一分的,那种事伤精力,万一致孕,她当时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住?

    算起来,他与巧娘做了两年夫妻,却有一年多里都不是夫妻,只是伴。就是那时候的新婚夜,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措。

    怎样,才能像平时一样镇定,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心不这么狂跳,竟连口齿都开始不清!他在厨房里就着昏暗的油灯静静站着,一下一下平复自己的心绪,巴不得把这遭跳过去算了,却又知道那样会让自己多失望。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再洗把脸时,沈妈推门进来了,小声催道:“我的大人呀,你一个汤怎么喝这么久?呀,这汤你还没喝?那这么长时间你在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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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更新完,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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