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伯府大门处的景致映入到李轩眼内,他的心绪顿时为之一沉。
    诚意李家的封爵虽然只是伯,可却是当朝较为拔尖的权贵之一。他们家几乎世袭操江水师提督一职,少有断代。而这个职位虽然不高,却油水十足。光是每年河道上那些商船粮船盐船的孝敬,就能够让诚意伯李家吃到满嘴流油。
    所以平时哪怕是入夜时分,诚意伯府的门庭也一样是车马盈门,华盖云集。可今天这里却略显冷清,停在门口处的马车不过三五辆,还都是伯府自家的。
    此时明明是酷暑,却给人以一股萧索之意。
    “老头子在哪里?”李轩下马之后,就直往门内行去。一直到他快走到中庭,才有诚意伯府家的管家迎了过来。
    “少爷,伯爷与世子二人都在书房。伯爷有交代,让您回来之后,尽快过去一趟。”
    李轩却在此刻生出了一股忐忑之感,只因他穿越到现在,他的父亲与兄长都在外面忙于公务。所以今天,其实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李轩担心自己会露出马脚,又想原身的父母如果知道他们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亡,已经被人取代,一定会非常伤心,而他本人,多半是要被当成妖魔鬼怪来处理的。
    除此之外,李轩还有些排斥与畏惧,只因以前的他,实不知该如何与亲人相处。
    这与李轩穿越前的人生经历有关,他是离异家庭的孩子。由于先天性心脏病的缘故,父母在李轩七岁那年离异各自重组家庭,结婚生子。
    李轩最开始就无法接受,不久之后又发现自己成了父母多余的孩子,两个家庭都容不下自己。他开始变得放浪叛逆,也自此从亲人们的生活中远离。
    即便是抚养他长大的祖父母,待他也并不亲近。双方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房东与房客,一年中都说不上几句话。
    多年来,李轩已习惯了孑然一身,可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却平空多出了几位至亲。偏偏这几位与李轩原身的关系都是极亲近的,让他万分头疼。
    而当李轩在管家引领下踏入诚意伯的书房,就知自己对身份暴露的担忧并非无稽。此时他的父亲,当代诚意伯李承基,还有大哥诚意伯世子李炎李元晦,都同时向他侧目以视。两人看他的目光无一例外的都含着惊奇,打量与审视。
    第8章 兜不住了
    李承基大约五十岁,生的鸠形鹄面,头童齿豁,不能说很丑,却也没法归入到平常人的行列。身高则在五尺三左右——也就一米六的样子。加上身形伛偻,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糟老头。
    而世子李炎,则是除了身高之外,几乎继承了他们父亲的一切。唯独他的身材颀长雄壮,让他多了几分武人的昂扬之气。
    所以在进入书房之后,李轩下意识的就摸了摸自己的脸,本能地怀疑前身与这位的父子关系。
    虽说李轩的长相与他的母亲以及舅族一脉相承,可这父子兄弟之间的颜值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不过这两人应该是亲生的,李炎也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至少在李轩的记忆中,李承基从未表现过对血缘的质疑。
    “听说你昨夜又去青楼鬼混了?”
    等到李轩大摇大摆的一礼过后,李炎就一脸哂笑的询问道:“不但彻夜不归,还卷入了一场凶案,差点被人抓去应天府的大牢?”
    “你怎么知道?”李轩有些狐疑的看着这位,这可是才刚发生的事情。他不确定是这家伙的消息太灵通,还是家中都有安排人盯梢他的行踪。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诚意伯李承基一声轻哼,没好气的说着:“一个月里面,有十二天呆在青楼,你李歉之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李轩脸上却一点害怕都没有,反倒很委屈的怒瞪着李承基:“老头你怎么能这样?派人跟踪我?”
    这并非是他不敬长辈,不知礼数。而是前身的记忆中,李轩在他家老子面前一向都是这样的做派,桀骜不驯,漫不经心,完全不把他老子的权威放在眼里。
    “不让人跟着你,我怎知你平日是这等的胡作非为?简直混账!”
    李承基厉声训斥了一句,然后面色就缓和了下来,手捊长须:“要不是看在你确实跟刘大仵学了一点本事,能够当场侦破了案件,没给我们李家丢人的份上,这次我定要让你在祠堂跪足三天三夜。”
    诚意伯世子李炎却深表怀疑:“假的吧?他能侦破案件?是不是爹你搞错了?我记得他当学徒的时候,半年当中只去了五十天,其中还有一半时间是露个面就走人。他要是真能从刘大仵那里学到什么,猪都可以上天!”
    “诶~炎儿此言差矣!”诚意伯李承基居然反过来为李轩说话:“轩儿他一向聪慧,以前只是不肯用心。我记得几年前国师就夸过他天赋异禀,聪慧天成。”
    “父亲!”李炎顿时无语,一脸的无奈:“人家说的只是客气话,你还当真了?”
    “揽月楼的案子,可没人能够帮我。”
    李轩已经完全镇静了下来,紧绷的心神也稍稍放松,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初步过关,没有漏什么马脚。
    此时他面上则是饱含讥讽,同时‘呵’了一声,以示不屑:“半年时间去五十天怎么了?我李轩就是天赋异禀,聪慧天成,十天半月就能学得七七八八。要不是被老头儿他强行送到了六道司,不能科考,说不得我李轩也能考个功名回来。某些人啊,就是心态不对,自己笨就巴不得别人跟他一样蠢。”
    值得一提的是,李轩原身是真的在少年时期将科考当成梦想,也真心认为自己只需努力个两三年,那什么状元探花对他来说都是探囊取物——所以这绝不是李轩自己在吹牛。
    李炎已经被他怼的无法言声,心想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居然还是我的弟弟?
    李轩则把目光转向了诚意伯,神色凝重:“老头儿,我听说你与兄长都被革职了?到底怎么回事?”
    他原本不奢望能得知缘由,可李承基看了他一眼之后,然后一声叹息:“此事南直隶上下都是三缄其口,可我估计也瞒不住了。就在昨日下午,二皇子殿下奉皇命回南京祭祖,从扬州南下渡河,在长江江面上遇袭失踪。”
    李轩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父亲你参与护送了?”
    “那倒没有,可我身为操江水师提督,难辞其咎。”
    他的面色黯淡,似乎苍老了十岁,接下来的话也是语重心长:“轩儿,以前你在六道司无论怎样胡闹我都可以不在乎,也自有你爹帮你收拾手尾。可从今往后,只怕就没这样的好事了!这次的祸事,我们诚意伯府未必就能兜得住。所以,这个六道司的差使,你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不可。日后哪怕我们诚意伯府倒了,你还能衣食无忧。”
    “会有这么严重?老头你这莫非是诓我?”
    李轩心中微沉,原身记忆中的李承基,可是一个极好面子的老头儿。可如今他连‘兜不住’这样的话都在两个儿子面前说了出来,可见伯府中的情况已经非常不妙。
    “你以为呢?”李承基冷笑道:“这次的事情可不只是皇子失踪这么简单,背后的情况错综复杂,一个不慎,我们全府上下都要粉身碎骨。所以你别不上心,要是还敢在外胡混,我一定会打断你的狗腿!轩儿,你如今已经十八岁了,我不求你现在就能够自立起来,可也该晓一点事了。”
    李轩想了想,然后试探着询问:“今日应天府的司徒忠,似欲对孩儿不利,是否与父亲您被革职有关?”
    “我如今虎落平阳,自然什么妖魔鬼怪都跳出来。”李承基先是不屑,然后又扫了他一眼:“说到司徒忠,你今日被他打伤了?”
    “小伤,没什么大碍。”
    李轩却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司徒忠的力量极强,多半也全力出手了。
    他现在表面上看起来是没事,可其实肺腑都受到了一点震荡。
    “你这是活该。”诚意伯一声无奈的叹息:“我家的‘寒意天刀’与‘寒息烈掌’,乃是天下最顶尖的玄武绝学。你如果肯用心修行,现在早就是四重楼境了,用于自保绰绰有余,哪里用得着怕他司徒忠?”
    旁边李炎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简直丢人现眼!”
    说到这事儿,李轩其实也是怨念深重。他的前身实在太懒散了,诚意伯府家传的‘混元天象诀’,居然仅被他修到第二重楼,忒让李轩无语。
    在这个充满了妖魔鬼怪的世界,只这么点修为肯定是不行的。可哪怕李轩现在再怎么努力,这一时半刻之间也练不上去。
    第9章 夔牛夜光甲
    李轩还以为这次会被李承基骂到狗血淋头,可李承基接下来却起身走到了书架前,在一个笔筒上捣鼓了一阵儿,然后那书架就咔嚓嚓的分开,现出了一扇小门。他走进去没多久,就拿着两个盒子走出来。
    李轩神色惑然,不知这位玩的是哪一出。可李炎见了之后却很无奈:“爹,你这是认真的?”
    “你弟如今性命堪忧,怎可轻忽大意?”
    李承基瞪了长子一眼,然后将两个盒子一一打开:“这第一个盒子,是一件魔纹宝甲,名叫‘夔牛夜光’,它都能够让你哪怕遇到八重楼境的人物,都能承受三击而不伤。第二个盒子,是一颗‘纳元珠’,你的修为撑不住‘夔牛夜光甲’的消耗,可以事先把真元存入‘纳元珠’里面,在御敌之时使用。”
    李轩不禁‘咕哝’了一声,吞了一口唾沫:“都是给我的?”
    李承基却神色不善:“是拿给你保命的东西,我被革职之后,难免会有一些宵小之辈盯上我家。他们奈何不得我与你兄长,也就只能向你下手了。记住了,如果真遇到什么状况,你绝不能有半点迟疑耽搁,认准了周围各大衙门,还有军营与伯侯府邸跑就是。”
    李轩又忧又喜,忧的是李承基口中所说的‘宵小之辈’,让李承基在意到这个地步,想必非同小可;喜的则是那‘夔牛夜光甲’一看就知道不凡。
    而就在他伸出手,想要把两个盒子拿到手中的时候,却被李承基拦住:“是有条件的!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必须练习‘寒意天刀’与‘寒息烈掌’五遍才能够出门。”
    李轩不由微微皱眉:“五遍?太多了吧?”
    其实就他本心而言,自然是千肯万肯的。穿越过来之后,他就在苦修诚意伯府家传的绝学武艺。可李轩担心原身这样的性格,转变太快会启人疑窦。
    不过这一次的事情,倒是个很不错的契机,可以来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
    “我没跟你讨价还价!”李承基沉着脸:“不只是这两门家传武学,你的‘混元天象诀’,三个月内必须进入第三重楼!如果不能做到,我就打断你的腿,将你一辈子都关在府中。我与其老来遭遇丧子之痛,倒不如狠心一点,直接将你监禁在家。”
    这位的语声又急又厉,让李轩不禁一阵愣神,诧异的向李承基看了过去。
    后者以为他被吓住,于是又放软了语气,语重心长的说着:“轩儿,我们诚意伯府在朝中虽然有些地位,也算得上是财大势雄。可那些横行天下,来去逍遥的高人,可未必会将我们诚意伯府的所谓财势放在眼里。何况如今我家麻烦缠身,南京城里已不知有多少人在打我家主意。一旦未来有什么万一,这才是轩儿你安身立命之本。”
    “行了行了,我答应你了!老头你可真烦!”李轩顺势下台,一把将那两个锦盒抱住:“掌法刀法我练,可‘混元天象诀’能不能在三个月内入第三重楼,我可不敢保证,我只能保证尽力而为。”
    李承基听了之后却一阵愣神:“不对,你今天居然答应的这么爽快?”
    他狐疑地看了李轩一眼,接着就又哼了一声:“明天清晨我会亲自监督,你别想偷懒耍滑,糊弄为父!”
    ※※※※
    李轩走出书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夔牛夜光甲’穿在了身上。这是一件皮质的内甲,虽然只及上半身,可它的防御效果却可覆盖全身,且平时不碍行动。
    李轩心意已定,往后除非是洗澡睡觉,否则他都不准备将这件甲脱下来。这样的防身至宝,绝不能离身半刻。
    在这之后,李轩就按照李承基的吩咐,先到祠堂里面罚跪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去拜见李轩原身的母亲诚意伯夫人刘氏。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与刘氏是接触最多的。李轩原身唯独对刘氏非常孝敬恭顺,只要人在府中,那么每天晨昏定省都不会落下。
    不过今天,李轩却是在家庙旁边的一座小佛堂里见到原身的母亲诚意伯夫人刘氏,这位正盘坐在佛前,神色虔诚的敲打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李轩抬头看了那阿弥陀佛像一眼,发现这佛像显然是最近几天才被清洗擦拭过,还补过了金漆。不但之前的蛛丝灰尘都不见踪影,还金光闪闪,亮到可以把人照瞎。
    这让李轩一阵惊奇不已:“娘亲,你这是临时抱佛脚吗?我记得以前你一年都未必能来这佛堂一趟,现在诵经礼佛能有用?还有刚才,你那句经文好像念错了。”
    “佛祖面前,轩儿你怎敢这样说话?”
    刘氏一阵气结,可她接下来的话却含着心虚:“报恩寺的方丈说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我心诚意诚,佛祖是不会弃他的虔诚信民而不顾的。”
    李轩不由唇角微抽:“娘亲你这次想必给了他不少香油钱?”
    “五百两纹银。”刘氏的脸上发着光:“我还打算给报恩寺的净琉璃菩萨塑个金身。方丈他赞我是个乐善好施的女施主来着,如果能入佛门做一个在家居士,以后一定会成菩萨的。”
    不知是否前世的情绪残留,李轩只觉心痛如绞。五百两纹银,都足够前身在秦淮河畔最好的青楼挥霍小半个月了。
    他同时意识到,自己的母亲,一位可能较传说中的西施、貂蝉都不逊色的绝世大美人,最终会落到他父亲那坨牛屎上,这不是没有缘由的。
    刘氏是真的很美,人到中年,却一点都不显老,面若桃花,肤如凝脂,那样貌完全可以参照四十岁姓高的某位大明星,美艳不可方物。
    “让我想想,娘亲你前前后后也给报恩寺捐了一万两银子了吧?这么说来,你这就不能算是临时抱佛脚,而是天天抱着。娘亲你这是把佛放在心里了,最虔诚不过。佛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佛在心头坐,莫向灵山求,我想阿弥陀佛一定会保佑咱家的。”
    “对!对!就是这样!”
    刘氏眉开眼笑的点着头,然后就又眼含关切的扫了一眼李轩上下:“听说轩儿你今天又与人动手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父亲他没跟你说?”李轩抖了抖一身衣袍,示意无恙:“我这不是好端端的?毫发未损。”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爹倒是说过你没事,可没亲眼看到人我终究不放心。”
    刘氏松了一口气,然后眉心深锁:“你爹的事情,轩儿你应该都知道了?你爹他说今后这府内府外,只怕难免风波,还有恶人盯上了轩儿你,你说这怎么得了?要不轩儿你还是把这职司给辞了吧?最近都呆在家里,再别出去了,你要什么东西,为娘都让人给你送来。”
    李轩心想好狠,他爹只是催他勤修武艺,他老娘就直接让他禁足了,他不由失笑道:“娘亲你这就不对了,辞了这伏魔巡检,孩儿以后吃什么穿什么?总不可能以后都靠诚意伯府养着?”
    他其实也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官二代来着,可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允许。
    “养着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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