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更多是针对上层的士大夫与地主豪强,只因普通的百姓连‘天理’都难维持,又何谈‘人欲’呢?
    而如果世间的‘食肉者’们都贪婪无厌,在‘欲望’方面肆无忌惮,那么升斗小民们还有什么活路可走?
    朱子认为只有上层的士大夫们克制住自身的私欲,才能够维持正常的社会秩序与法规,才能够给平民们腾出更多的生存空间。
    可惜被后人曲解,发展到禁锢人心的地步,沦为封建糟粕。
    这个世界的大晋太祖,之所以推崇理学,推崇虞子,将理学定为官学,可绝非是因虞子与其同姓。
    ——这位太祖的爱民,在历代帝王当中可是无出其右!
    “所谓理学护法,是虞子临终所设,代他‘维理学纲纪,护虞子之学’。在理学诸脉,甚至是整个儒门当中,都有着极大的权威。你之所以没听说过,是因这二十余年中,理学护法已经断代。不过这都与你无关——”
    此时江云旗微一拂袖,就使那问心楼的门轰然大开:“跟我上楼!”
    他背负着手走入楼中,后面的李轩则愣了愣神,才犹豫着跟了上去。
    “可是伯父,这不太好吧?这既然是理学选拔护法之地,怕是不能任意出入?且我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们来这里,自然是有缘由的。”
    江云旗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踏上楼内的楼梯。
    李轩也亦步亦趋,可就在他的脚步踏上第一层台阶的时候,整个人就蓦地顿住。
    他的精神一阵恍惚,然后就发现眼前完全换了副天地。
    此时在问心楼内的江云旗,则回头看了眼神涣散,神色迷蒙的李轩一眼,然后一个抬手:“给他护法!”
    他身侧虚空,赫然凭空现出了一只两丈长短的黑虎,朝着江云旗的方向低头一礼。
    之后江云旗就拾级而上,直接来到了问心楼顶层。
    此处却不同于下面几层那样满布蛛网与灰尘,被收拾的非常干净整洁。而在左面窗栏处,正有一位四十岁年纪,手持书卷,身穿粗布儒服的儒雅男子,正皱着眉头看他。
    “你来这里做什么?还带了人进来。”
    “我没事可不会来这里。”
    江云旗的语气同样很不客气。他半含气恼,半含无奈的走到了这儒雅男子的面前坐下:“老权你帮我个忙,把那‘问心铃’的难度调整到最低。”
    儒雅男子闻言后往楼下看了一眼:“那是李轩吧?我记得他是你女儿江含韵的下属?”
    江云旗不由错愕:“你怎么知道?”
    儒雅男子‘呵’的一声冷笑:“我当然知道!文忠烈公的隔代传人,当世浩然正气最正统,最精纯的年轻人。早在十天前,我们国子监就已经将他的一切过往都查的清清楚楚。”
    他又若有所思:“老友你带他过来,莫非是想要试他的品行?是为给你女儿招婿的事?老友,你既然在意他以前的劣迹,不放心人家,那直接绝了他的心思就是,又何必来这一手?”
    “我倒也想这么做。”江云旗望着窗外,眼现无奈之色:“你可知,自含韵出生以来,我是第一次听她说不讨厌一个与她年龄相当的男子。更让人无语的是,我那夫人,不知如何居然也看中了此人。
    “原来如此!你女儿的情况确实棘手,要为她寻一情投意合之人,就更加困难。”
    此时儒雅男子的神色,却无比怪异:“那么老友你可知,我们理学护法一位,空缺长达二十余年是什么缘由?”
    江云旗闻言一愣:“不是因后辈不肖,无人能够通过问心铃的拷问吗?”
    “后辈不肖?那么云旗兄以为我如何?可二十二年前,我一样在问心楼遇挫而归。”
    儒雅男子随后说着缘由:“老友你当知问心铃的来历?那是一千二百年前,炼心宗的镇宗之器。炼心宗为虞子所灭,这件神物也就被虞子改造为挑选‘理学护法’的器物。可在二十多年前,因刀魔李遮天之故,问心铃的器灵已经失控了。”
    “失控?”江云旗微微变色:“怎么个失控法?”
    “彻底不受控制的意思,所有闯关者面临的都是最高的难度。”
    儒雅男子苦笑道:“这二十余年来,大江南北儒家的天纵之才何其多矣?却无一人能从这问心楼走出。一应闯楼之人,要么是精神失常,要么是神魄受损,总之没一个全身而退。就说我的大弟子罗云,他当日虽然人还完好,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的从楼中走出。好友且慢——”
    他唤住了急急起身,准备往楼下走去的江云旗:“你如果打算将他强行唤醒,只会使他精神受损,永不可愈合。”
    江云旗面色一阵发白:“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就没办法吗?”
    “唯一的办法,是直接摧毁问心铃,可我肯定不能让你这么做。”
    儒雅男子叹了口气:“所以现在,要么是他在问心铃中受挫,神魄付出不可知的代价;要么就是完完整整的从这座楼内走出,成为新的理学护法。”
    江云旗闻言霎时色变,理学护法?就连他这好友也做不到,又何况李轩?
    他只是想看看,这李轩是否真的改邪归正了。可如果今天李轩因他这莽撞之举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向自己的女儿交代?
    第158章 这个死老头
    落日时分,国子监生王静揉着额头,头昏脑涨的跟随着人潮从课室里走了出来。
    而正当他行尸走肉般,往食堂的方向行去时,一个身影挤到了他的身前。
    “王兄,明日就是休沐之期,要不我们去秦淮河逛一逛?”
    “今日都这模样了,你们还有心思去秦淮河”
    王静用指头按压着自己的额角,脸色苍白的看了这人一眼,发现这正是他在国子监不多的好友之一龙睿。
    “写了一天的文章,我现在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你倒是好,居然还有心思去那地方。”
    “这不是有人请客吗?”龙睿讪讪的一笑:“就是我们同舍的那位土豪,说是全舍人等都不可落下,而且去的可是秦淮十大名楼的抱星阁,那可不是什么寻常地方。”
    “抱星阁还有这样的好事?那位仁兄竟有这样的大手笔?他们人在哪里?”
    王静的精神一振,忽然就感觉到体内有了活力,疲惫正在消退。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喊:“大家快看,问心楼的门开了,楼里面有人!”
    “问心楼?”王静与自己的好友对视了一眼,然后就迈步往问心楼的方向走了过去。
    “王兄你这是要去看热闹?”龙睿也跟了上来:“可如果现在不去,那他们就要走人了。”
    王静却反倒加快了步伐:“龙兄不感兴趣的话可以先走,我就不去了。”
    龙睿却哈哈一笑:“不去就不去。我也是好奇了,到底是哪一位大佬?居然开了问心楼,那地方已经五,六年没开放了吧?”
    “六年半!自从原衡原平之从这问心楼里面出来,却失心疯的在楼外挥刀自我了断之后,这座楼就再没开放过了,也再没人看过那枚问心铃的模样。”
    王静的目光晦涩:“事后祭酒大人定了新规,若有人想要挑战问心楼,必须先接受他与两位国子监司业的测试。可六年来,国子监内外,从没有一人成功通过,那问心楼也就封闭至今。”
    龙睿这个时候,才忽然间想起。那位自我了断的原衡,不但是王静的同乡,还是这位的少小至交。
    他接下来再没说话,只默默加快了步伐。
    而当两人抵达问心楼的时候,发现那楼门果然敞开着。这座楼的上面几层都昏暗无光,只唯独第一层内燃烧着烛火。
    可以依稀看见里面有个人,站在里面的第一级楼梯上。因此人背着他们,看不清这位的面目,只那一身六道伏魔甲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非常醒目。
    楼梯口处还有着一只硕大的黑虎,它将躯体微微趴伏着,虎目中饱含警惕的着看这门外。
    “那是六道司的人?”龙睿的眼神错愕:“此人非是儒者,祭酒大人他也容许此人闯关?”
    “虞子当年设理学护法一职,可没说过必须儒生才可。”
    王静摇着头,神色略显凝重:“你看他的那一身法器?”
    龙睿注目细望:“厉害,全是中品阶位。这家伙挺有钱的嘛。不对,浩然武意?我艹,这是一整套有着浩然武意的法器!这家伙能与之交融与共,他胸中蕴养的浩然之意,怕是相当的纯正。可这又如何?据我所知,六年前的那些闯关者,浩然之气都无比的精纯。没有一点斤两,也不敢登楼。”
    “可此人确有其不凡之处。”王静的目光悠远,含着几分莫名之色:“祭酒大人之所以会同意,想必是有缘由的,我们且看着吧。”
    “那就看看,秦淮河那边再等等应该还来得及。”
    龙睿笑了笑:“我打赌最多一刻时间,他就得从楼里面出来。希望别出事,像罗大师兄那样光着身子从楼里面跑出来,反倒是好的,只是丢人现眼。怕的是神魄受损,精神崩溃。”
    他又轻声一叹:“王兄,自理学护法断代二十年之后,你可知外人怎么说?他们说我理学的门人一代不如一代,已经远不如前了,还说现在的虞子之学,已经失了虞子的真意,所以二十年来,都无人能够成为理学护法。所以我其实是蛮希望有人能在这问心楼成功登顶,当然前提是,不是这位六道司的大哥。”
    王静没有接话,可他也知这确是当代理学门人的奇耻大辱。
    此时他们周围的人群,也在议论纷纷。
    “那到底是谁?”
    “六道司的人?怎么会在这?”
    “真是不知死活!这问心楼都已经多少年没人踏上过第三层了?”
    “祭酒与两位司业大人同意了?”
    就在这刻,四位身姿窈窕的女子也陆续走入了国子监大门。入门之刻,她们就察觉到这座国子监分院的异常,也很快从周围国子监生的议论中得知缘由。
    “问心楼?该不会是小轩?”
    江夫人是担心自己夫君会对李轩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才跟上来,而此时她的额头上,已经覆盖满了黑线。
    让李轩去经历问心楼拷问这种事江夫人一听,就知是自家夫君能做得出来的。
    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那问心楼前,然后面色就微微一青:“这个死老头!”
    这次回去之后,她定要江云旗好看!
    江含韵看着楼内的李轩,一时也觉心忧:“李轩他不会有事吧?”
    她可是听说过的,这问心楼可是曾经死过人。之前还有几人的元神,都有或多或少的损伤,几乎前途尽废。
    薛云柔也吓白了脸,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姑父他怎么能这样?问心楼死了人这么大的事,他就不知道吗?”
    “你姑父这十年来都在专研武道,不闻外物,还真未必知道。为突破天位,他就连最喜欢的医道都放下了。”
    江夫人面色镇静:“不过那老头应该有分寸的,他与国子监祭酒权大人是好友,而权大人正是这一代问心铃的掌铃之人。我听说那问心铃的难度可任意调节,想必他也只是想要看看李轩是否真的浪子回头,不是让他成为理学护法,难度是不同的。”
    江含韵与薛云柔闻言,脸上的神色这才好看了一点点。
    她们想李轩既然是听天獒认定的无瑕君子,又修成了浩然武意,那条狗也说他一生都没做亏心之事,那么问题应该不大。
    “问心铃的难度可任意调节?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这句话,却是出自于走在最后的薛夫人,她微摇着头,看着眼前的问心楼:“自二十三载前,刀魔李遮天强闯南京国子监后,那枚问心铃的器灵就已失控。”
    站在薛夫人周围的三女,不由都一阵色变,江夫人更是面色苍白:“什么意思?”
    “就是不受控制了,据说是因里面的封禁受损。”
    薛夫人知无不言,面色则很复杂:“这是儒门秘辛,我也是因已故的夫君之故才知此事,当日李遮天强闯国子监之战,他就是当事人。据说最开始那十几年,那问心铃的器灵还算安份。问心诸关虽然难度极大,却不会伤害闯关之人。可自那之后却越来越危险,闯关之人精神受损是为常事,直到六年前,有人出楼后当即挥刀自刎。”
    江夫人不由咬牙,双拳紧握,怒瞪着那问心楼的楼顶,她几乎是从牙缝里面吐出声音:“江云旗!”
    楼顶的江云旗,已经感受到了下面来自于他夫人的目光,他不禁额冒冷汗,不停的用袍袖擦拭:“权兄弟,情况有这么夸张?不就是测试什么权欲,贪欲,色欲什么的吗?色欲也还就罢了,那什么贪欲权欲,那是一点都难不倒我。你们儒门那么多俊杰,怎么就过不去呢?”
    他对面的国子监祭酒权顶天则是叹了一声:“问题是这问心铃的器灵,可是一只十二重楼境的他化天魔。哪怕闯关之人有一丝一毫的欲望,都被它无限放大到极致。而只要他们陷入欲望中不可自保,这他化天魔便可借此创其精神,甚至是夺其神智。”
    江云旗再次皱眉:“他化天魔你们家的那位亚圣,怎么会留下这么邪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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