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人群当中,也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议论声。
    “林嫂没进入过镇妖塔?怎么会?”
    “这不太可能吧?我那天看到她了。”
    “我还骂了她两句,那总不会是只鬼吧?”
    “我们一起推的餐车,一起进的升降台,这怎么可能?”
    “哼!”伏魔总管一声冷哼,使得这镇妖塔大门内外,再次恢复平静。他随后和蔼的看向李轩:“继续说。”
    李轩则是笑道:“是啊,林嫂当天晚上明明就在的。可据我所知,这位因她异于常人的容貌身材,不但不喜交际,也耻于见人。常年穿戴着一层黑色斗篷。又由于她脸上的刀疤,常以面纱遮面。你们确证自己,看到的是真的林嫂?
    此外很不巧的是,我在林嫂的胃里,发现了鸭肉,鱼肉,虾肉等等,时间是在她死亡之前三个半时辰,也就是酉时末(晚六点)左右。这位大概是已存死志,想要在死前吃上一餐好的,免得做了饿死鬼。可案发之夜,镇妖塔的厨房做给白役们吃的饭菜,是青菜豆腐,扣肉与青椒炒蛋,再加一碗丝瓜汤,与林嫂吃的东西,风马牛不相及。”
    “在给林嫂做尸检之后,我甚至找到了林嫂提前一日,购买盐水鸭,松鼠鱼这些金陵名菜的酒楼,不过这不重要。”
    就在人们都觉惊疑不定之刻,李轩又将司马天元的告身符牌,举在了身前:“两位狮兄,一如之前,九月十九日案发之夜,这枚符牌与符牌的主人如果进入过镇妖塔,请二位抬起前足。”
    那两只火眼狮,几乎同时将它们的右前足抬起。
    此时即便是以伏魔总管的威严,都压不住人群当中的躁动了。
    “司马天元?司马校尉?”
    “他当天晚上,竟然是在镇妖塔内?”
    “也就是说,司马校尉也有犯案的可能?”
    “开什么玩笑,司马校尉怎么可能会是内鬼?”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有意思了,既然在事发当日出入过镇妖塔,又为何不肯明言?”
    “怎么会?”目盲老者的脸上,已再次流露出错愕之色。嫌疑人由甄神炼换成司马天元,他依然无法置信。
    仇千秋与石心两人,则都万分意外的,往司马天元看了过去。
    不止是他们,在现场的江含韵,雷云,沈知谋,甚至甄神炼等人,无不都震撼不已。
    司马天元身周的人群,也在往侧旁退开,使得这位身形高大的校尉,就像是退潮之后的石头,孤立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司马天元却毫不在意,他看了看李轩,又望了望那两只石狮,然后笑着道:“你的意思,莫非是我司马天元当天伪装成林嫂进入镇压塔?这可真让我意外了,怎么会是我呢?林嫂的身材是很高大不错,比许多男人都高,可我这样子,与她还是不一样吧?事发当夜,我确实进入过镇妖塔,却是为处理一桩火雀都的案件。
    石监察使之前要找的,是七天之内在镇妖塔的顶层与底层,都有过值班记录的,我这似也算不得瞒报?”
    “司马校尉,看守门禁的除了火焰狮,还有人!我料到你会这么说,所以提前做过讯问。当时值班的四人,可都是斩钉截铁的,说你司马天元绝未进入过镇妖塔。登记簿上,自然也没有你的姓名。”
    李轩的眼中,闪现着沉痛之意:“至于形貌,这个世间多的是缩骨易容之法。你与林嫂的身形有差距,可差距不大,以你的天赋,轻易就可做到这种层次的缩骨。”
    “可能是他们忘记了,又或是别有用心。”司马天元说话的同时,侧目看向他放在镇妖塔门外的重剑:“你这些猜测之辞,可没法给我定罪。就说火药,你说案犯是在镇妖塔内制作,可我该如何获取那什么硫磺,木炭?”
    “那可不是猜测之辞,那几位值守的兄弟,绝不会忽视了你这般人物,也不会容许别人诬陷在朱雀堂声望崇高的司马天元。”
    李轩微摇着头:然后拿出了一份卷宗:“至于你说的硫磺,这是我部属乐芊芊,合同数十位文书的成果。查得这一个月内,我们六道司统共抓到了四只蛇妖,全都来自于火雀都。而你们在入塔申报之时,除了申请足量的硫磺之外,还向总库索要了足量的雄黄。我实地去查过,硫磺的量与账本的记录对不上。
    还有,在接触过松文墨的九人当中,你司马天元正是其中之一——”
    仇千秋在此处忽然插言:“如果是司马天元,他该如何取得镇压塔的图纸?”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李轩又从袖中拿出了第二份卷宗:“依旧是乐芊芊的成果,查得二十三年前参与镇妖塔下水道整修的墨门大匠顾宏,是司马校尉你的舅父。昔日你受舅父熏陶,几乎加入到墨门,而即便到现在,也还是喜好把玩各种机关器具。”
    “我舅父参与过镇妖塔的工程,我就可能接触过镇妖塔的结构图吗?”
    司马天元失笑:“有些牵强了,且就算你的推断是对的,我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我家虽非名门,却也是南直隶有名的除魔世家,没理由与弥勒教勾结,也没必要与那些贱民贱役搅合在一起。请问我这么做的理由何在?”
    第231章 这才是真相 3
    就在司马天元问话的时候,仇千秋已经一个抬手,以磅礴劲力将司马天元存放于门外的重剑,直接摄取到了手中。
    他投往司马天元的目光中,则是犀利如刀,杀机暗藏。
    而如王守一,沈知谋等人,更是直接闪身,阻拦在了大门口处,不给司马天元任何逃逸之机。
    几人都知司马天元的这些话,不过都是狡辩之辞。只以李轩拿出的这些证据,就足可为这位司马校尉定罪。
    六道司诛除邪魔,难道还一定要问这些邪魔为何祸乱人间,究竟有什么理由吗?
    “这是我的部属乐芊芊从南京户部,查到的一份文档。”
    李轩扬了扬手中的另一份卷宗:“乃是二十五年前司马通玄——也就是你现在的父亲,将你过继至名下,并易名为司马天元的户籍档案。二十五年前,你的父母因故丧子,故而将年仅四岁的你抱至膝下收养。
    而在这之前,你的名字是房天元,乃是建灵年间大臣房孝儒的后人。昔日房孝儒被夷十族,唯有其堂弟房孝复因当时身在军伍,得太宗宽赦,留下一脉幸免。可子子孙孙,依旧得沦为贱户。到了你这一代,房家就只余你一人。我仍不知你为何要制造爆炸,将血无涯等人救走,可想必是与此有关?”
    司马天元的闻言微楞,然后就沉默下来,他的脸上已无笑意,面目也渐渐阴沉。
    “此外这三天当中我四处走访,得知你司马天元自入职以来,几乎所有的薪俸,都捐给了城外的几座孤老院。可我去看过,那边名义是奉养全城孤老,可内中收养的全都是年老力衰,孤苦无依的贱民之后。”
    李轩说道这里,神色是无比的复杂:“还有,你说镇妖塔图纸一事牵强,可真的牵强吗?你的舅父顾宏已死,可当时参与工程的几人当中,还另有三位墨门大匠在世,我前日去拜访过其中的两人。
    其中有一位对我言道,昔年你舅父顾宏对你无比爱重,时常在他们面前引你为豪,说你在机关图纸上有过目不望之能,无论怎样复杂的图纸,你司马天元只需看一眼就能原原本本的复写。而昔日他们为改造镇妖塔水道,打造镇妖塔模型之时,你司马天元就时常出入其中。”
    这个时候,就连目盲老者的脸色,也逐渐发生变化。
    他初时是万万不肯信的,可当李轩的言辞一一道出。老者看司马天元的眸中,也渐渐现出了痛心之意。
    “也就是说,当夜确系司马天元伪装林嫂身份,趁雷云离开法坛之际进入,埋设炸药与神火符?李轩,你可将他犯案的前后经过,都给我详细说清楚!”
    “下官领命!”
    李轩朝伏魔总管躬身一拜,然后环视着在场众人:“司马校尉筹划劫狱,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在一个半月前,血无涯被关押之后不久就已开始筹备。从那个时候起,司马校尉就已经有意识的抓博蛇妖入狱,从总库套取硫磺。在案发之前三天,司马天元与那位林嫂就已制作好了火药与神火符,其中一部分,已在九月十七日送至顶层。
    可这里必须一提的是,在这位最初的筹划中,并未想过利用下水道,而是准备在‘镇魂柱’与法阵失效之后,直接打通第三层的外壁。他为此特意将一只九重楼境的‘穿山魔’移到了三层,而在‘穿山魔’监牢旁,本就有一只同样九重楼境的恶灵‘散灵童子’,前者有穿山碎石之能,后者有散灵之力,可以将外壁中那些防护符文中蕴藏的灵力化为乌有。”
    李轩说到这里,又从袖中那出了一张宣纸:“这是司马校尉亲自签发的调令,将原本位于三十二层的‘穿山魔’,以协助调查一桩案件为由,将之调到镇妖塔第三层。可由于仇副堂主临时起意,将血无涯等人关押入黑水牢,这位司马校尉不得不临时改变了计划。
    可对司马校尉来说,这非但不是坏事,反倒是绝佳的利好。妖魔恶灵皆不可控,而相较于血无涯等人所在的楼层,黑水牢可供他们利用的高手更多,也更加强大。司马校尉也可进一步摆脱嫌疑。”
    “而在案发之刻,司马天元扮装成林嫂的模样进入镇妖塔,先以预先制作好的信笺调开雷云,然后趁着送餐之际,将火药送入底层。之后他便返回到地下一层,在爆炸发生之后,为神慧与血无涯等人解开镇元钉,并亲自为他们打通水道,将神慧等人送走。”
    李轩再次转过头,看向了司马天元:“司马校尉,不知我说的可对?”
    司马天元看李轩的目光也很复杂,他定定的看了李轩良久,随后不答反问:“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就在那次遇袭之后!”
    李轩面无表情,眼神淡然的回应:“我的神魄要较常人强大,也敏感得多。在当时就感应到校尉大人你对我含有杀机,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入到了误区。如果我没猜错,那日你现身,原本是欲助那些刺客将我杀死。只是因我的神夔雷音出乎你们的意料,不得不临时改弦更张?”
    当日的他,确实感应到了些许异常。
    可李轩之所以会怀疑司马天元,却是因红衣女鬼。当时红衣已经自鼎中现形,散出了无数的血丝与飘带。
    这很奇怪,当时就局面来看,李轩等人已经转危为安,及时赶到的司马天元,则是让他们更增筹码。
    可红衣还是从鼎中现行,面朝司马天元的方向开启了战斗姿态。
    唯一的理由,就是受司马天元的杀意所逼,
    “还有在城东轿子山的那场围剿,之所以功败垂成,固然是因我们六道司的力量。可你司马天元,也有通风报信之嫌。按照王中郎将的安排,原本是用不着你孤身一人直闯弥勒教那些邪修的腹心之地。”
    目盲老者听到了,面上已经充斥着悲意与沉痛:“天元,我想知道,这究竟是否真的,又是为何?”
    “为何?总管这个问题岂非是笑话?”
    司马天元一声冷笑,他将头颅一扬,显露出了昂扬之态:“这堂堂大晋,将人当成畜生一样对待,不给一点余地,还能指望这些畜生一样的人不反抗么?”
    “可你明明已经不是贱民了,你的父亲司马通玄对你那么疼爱,甚至不惜动用人情毁去应天府户曹,篡改了关于你的档案。要不是南京户部留了底,我都险些查不到。”
    这是乐芊芊,她话才说出口,就在周围人等的注目下羞红了脸。
    可在之前查案的过程中,乐芊芊也确实积累了太多的疑问,不吐不快。
    “我的父母确实对我恩重如山!”司马天元也诧异的斜眼看了乐芊芊一眼,然后凄凉一笑:“可就如李轩所说的,我记忆极好,记得四岁之前发生的一切。
    那时我生父生母都已死,一人茕茕独立,孤苦伶仃,仿佛活在地狱。便是那些乞丐,都活得比我好些。全靠同为贱籍贱户的同族帮衬,才没有饿死街头。那苦的滋味,如入骨髓,让我没齿难忘。
    我自然可以继续做我的司马天元,伏魔校尉,甚至是未来的伏魔中郎将。可有些事,有些人,不是想放就放得下的啊姑娘!我便只享受我的荣华富贵,然后就看着他们继续沉沦深渊,子子孙孙都不得超脱?
    我可以用自己的薪俸,在南京救助一些人,可整个南直隶,整个大江南北,又有多少贱民子弟,在经历我四岁之前的境地。做人,不能忘本!”
    乐芊芊不由一阵哑然无言,李轩则是眼神一黯,面色清冷,
    此时的仇千秋,已经一个踏步来到了司马天元的身前:“笑话!你说的不能忘本,就是与邪修为伍,祸乱南京?那血无涯炮制将军山血祭案,使九姓渔民数百位童子身死魂灭,神慧以弥勒教义蛊惑人心,不知使多少人家破人亡?其余被你纵走的邪修,无论哪一个,都是血案累累。”
    他看着司马天元,双手中凝聚绝灭之力:“你是要束手就擒,还是要让我出手?”
    “你说得对,我司马天元确是罪大恶极的。”
    司马天元竟无惧无畏,毫不相让的与仇千秋对视着:“我想要的一切,直中不能取,就只能魔中求!我想这天要压我,我便掀开这天!地要缚我,那我便踏破这地。人不能容我,我便与魔为伍。”
    “痴狂!”仇千秋的眼中闪现过些许冷意,然后抬手之间,这大厅内就已风云变幻,两条如龙一样的黑色火焰,一左一右的摄向了司马天元。
    而此时那司马天元的周身,则已萦绕着一层黑气,竟将那些含韵绝灭之力的黑色火焰,逼在一丈之外。同时一条条黑色的丝线,在他周身蔓延,一身气势,狂烈如魔!
    “在我心愿未了之前,想让我束手就擒,绝不可能!”
    立在李轩身侧的罗烟,顿时将她的眼微微一张:“他突破第四门,进入十重楼境了。”
    第232章 祸害遗千年
    “是吞天换日大法!”
    薛云柔的语中有着几分佩服,可面色却很平静:“换在其它地方,说不定还真有可能给他逃了,可这里是——”
    此时那两条黑炎巨龙,蓦然在气劲爆破中撕开了那司马天元的重重罡气。
    仇千秋掌握的绝灭之力,竟然化作丝丝缕缕,潜藏于那黑炎巨龙当中,无孔不入的穿袭进去。明明是哪怕头发丝大小的一缕,就可毁灭百丈方圆的力量,却在仇千秋驾驭掌控下无比驯服,未曾波及周围一丝半毫。
    甚至司马天元周身溢出的强大罡劲,也被他强行镇压住。那恐怖的破坏力,只及周边三尺。
    “吞天换日又怎样?”仇千秋眼神睥睨,气度雍容:“在这镇妖塔内,即便天位高人,也难从我掌下逃脱,你这顽抗何益?”
    “我怎就顽抗不得?”司马天元哈哈大笑:“我现在是魔啊!天不可抗,那就向它低头吗?低头的话,那我算什么魔?还造得什么反?”
    此时他的周身,现出了无数的幻影。这是司马天元的身体正在方寸之间疾速的挪移变幻,在努力摆脱着那两条黑炎巨龙。
    他明明不擅长遁法,可这个时候,哪怕薛云柔这样的第三门,只能望见一片重影,无法洞见司马天元的真身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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