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见深的手终于从剑柄上收了回来,可他的躯体却还是颤抖着的,嘴唇发白:“可玉麒麟撞击东宫,天下之人一定会以为是孤失德!陛下也一定会就此发难。”
    这一刻,虞见深心里的情绪是复杂之至。
    可笑他之前还在惋惜李轩不识抬举,而如今他虞见深,却已快掉入万劫不复之境!
    商弘则是沉着脸说道:“太子放心,都察院的御使,六科给事中,都还是向着太子的。我稍后就出宫,为太子安抚群臣。
    稍后太子也许上一个自罪的奏章,申明己罪,检讨过失。最好是在午门之外再结一庐,让群臣看到太子你的温良谦恭,看到你的深刻反省。”
    说到此处,他又稍稍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如果形势真到了最糟糕的地步,殿下失去太子位,总要比永无翻身之日强些。说句不当的话,天子既然有了易储之心,是迟早会如愿的。如今只有德行与名望,可以让殿下以待将来。”
    虞见深的心绪稍安,脸色沉冷的微一颔首。
    可远处传过来的声音,却让他再一次变了脸色,往北面的方向遥望过去。
    “不好!那畜牲去了仁寿宫。”
    “怎么就没拦住它?”
    “那可是圣兽麒麟,谁敢对他动刀兵?”
    “问题是拦不住!速度太快了,那应该是时序之法。”
    此时在北面的仁寿宫,孙太后却是面色青紫的,看着那道赤红光华撞入了进来,沿途所向披靡,将所有的房屋,所有的建筑都全数轰撞成残渣碎片。
    她磨着牙,一双手死死的握着拳头。无数的风刀在孙太后的身周显现,眼眸之内,却是浮现着深沉杀机。
    “不可啊,太后!”
    那是一位女官,死死的抱住了孙太后的腿:“如果这麒麟在我们仁寿宫有什么损伤,那事后就说不清了!娘娘您绝不能动手!”
    回归仁寿宫的长宁郡主,也是面如锅底,用无比干涩的声音道:“娘娘息怒,请为上皇陛下,为太子,且息雷霆之怒!”
    “畜牲!”
    孙太后终究还是放弃了出手之意,她猛地一挥袖,恢弘罡力不但将周围的房屋震成齑粉,也在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什么儒门圣兽?不过是一头孽畜而已!它凭什么来指斥本宫失德,这是想要逼死本宫的儿孙?过了今日,本宫一定宰了这头孽畜!”
    于此同时,在紫金宫中极殿内,景泰帝正在穿戴着一套紫金二色的明光战甲。
    “大理寺那边必有异常!他们的目标是靖安伯。你现在亲自过去,持朕的旨意,将靖安伯转移至你们绣衣卫的牢狱。务必要从速,从快!”
    景泰帝眼神晦涩,惊怒交加:“朕真未想到,这些混账,竟然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简直是视朝廷纲纪如无物!”
    左道行当即躬身,他的眼中也浮现忧意:“臣这就赶过去!只是太后设下此局,必有后手应对。陛下您顾全大局,他们可未必。”
    “后手又如何?他们又打算不顾大局到什么地步?是打算造反么?”
    景泰帝的脸上浮现着一层青气:“他们既然不肯守规矩,那么朕凭什么与他们守规矩!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靖安伯有恙。”
    他大踏步的往外走,同时交代左道行:“于少保不在京城,朕则需出镇山海关。如果京城有警,或者你等也遭遇了什么意外,可以去求助于陈询,那个老头,他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做。他如果再和稀泥,朕也不吝将这桌给掀了!
    还有,红裳已经在入京途中,最多半日就可抵京。有她在,当不至于让京城的局面,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景泰帝的语中,却含着难以宣泄的燥怒之意。
    景泰帝想那蒙兀鞑靼部三万铁骑在这个时候寇掠辽东,鞑靼部蒙兀大汗脱脱不花亲自现身于山海关外,这绝非是巧合。
    他的那位嫡母,真真可恨可恼!
    还有那个脱脱不花,他难道就不知道,一旦大明势衰,第一个要遭殃的就是他这个蒙兀大汗?
    那个蠢货就心甘情愿,继续当那位瓦刺大汗,蒙兀太师也先的傀儡?
    可就在这个时候,景泰帝的神色微动,听到了来自于宫城东面的轰鸣声响。
    景泰帝不由皱眉,他想这些天究竟是怎么了?这紫禁城内怎么接二连三的出事?
    他遥空望去,随后就是一愣,眼中现出了一抹异泽。他竟然在门口处顿住了脚步,将山海关那边的军情暂时持之不理。
    而就在须臾之后,外面有几位内侍面含喜色的走入了进来。为首的那人,正是都知监的首领太监王传化。
    “不好了,陛下!祸事了。”
    他口里说着‘祸事’,可脸上却含着不加掩饰的喜色:“方才有异兽撞碎宫墙,闯入东宫之内,将含元阁与太子寝宫之内撞碎!奴婢刚才远远望了那异兽一眼,疑似圣兽玉麒麟显圣!”
    “这还真是一桩噩耗。”
    景泰帝已望见那道赤色光辉,撞入到了仁寿宫内。他的唇角微扬,只觉这一天下来积累的郁火,都在这刻宣泄一空,仿佛大暑天内吃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异常的舒坦。
    “值此多事之秋,又有太子失德,太后失仁,以至于圣兽现身示警,这叫朕如何是好?”
    “传朕之令,玉麒麟乃儒门圣兽,象征天道,京城内外一应人等,谁都不可伤它分毫,否则以恶逆不道论罪!”
    景泰帝原本还有些担心,那圣麒麟会往中极殿撞过来。可当他望见那道赤光一个转折,又往紫禁城外奔驰而去的时候,却彻底放下了心。
    此时他又转过头,看向了身侧的左道行:“道行,你知道该怎么做?”
    左道行的神色一凛:“臣必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这个时候,外面又有内侍匆匆行来,那也是都知监的一位内侍。他疾步行来,拜倒在玉阶之前。
    “陛下,刑部都官员外郎求见!”
    这位内侍将身躯伏于地面禀告:“说是奉刑部尚书俞士悦之命前来禀告,今日圣兽玉麒麟现身于都察院外,却踏门破户,撞碎了都察院的‘刚正不阿’匾与‘明镜高悬’匾。这位员外郎当时随同俞士悦至都察院办案,亲眼所见。”
    景泰帝闻言一愣,然后就哑然失笑:“看来这失德之人,不止是东宫。”
    他明知一个合格的帝王,是不该有这幸灾乐祸之意的,却还是无法压抑。
    为易储一事,他对都察院那些所谓的清流,已经厌烦之至。好不容易塞进一个左副都御史林有贞,却又给他惹出了经卷房失火这桩麻烦事。
    “通知制诰房,即刻拟一份旨意去都察院,问问他们,今日圣麒麟踏门破户,是因何故?让他们给朕一个交代。”
    交代完这句,景泰帝就没再迟疑,直接飞空而起,踏至殿外等候的‘赤雷神辇’中。
    而这位天子不知的是,此时在北京城的西南角,吏部都给事中韦真的宅院之前,彭富来与张岳正被宅邸的主人,亲自送出了门。
    彭富来走下台阶之后,又朝上方的韦真深深一礼:“那么此事,就拜托韦世叔了!”
    “彭贤侄放心!东宫既然出了这样的恶事,那位还有何面目继承大晋社稷!”
    吏部都给事中韦真三旬年纪,面貌英俊,儒雅风流。他背负着手,眼含冷意的望着东宫方向:“至多今日夜晚,必将弹章如云!
    也请贤侄代我转告靖安伯,都御史也好,副都御史也罢,他们谁都别想再安于其位!”
    彭富来的面上,也闪过一丝喜意,躬身一拜:“如果韦世叔需要我二人奔走,或者需银钱活动,韦世叔尽管吩咐!”
    第367章 饕餮精血
    大理寺内,紫意冲霄,杀气如潮。
    一股紫色的浩气冲凌空际,赫然化作一把长刀形状,直指云霄天穹!
    那气势煌煌赫赫,遮天蔽日,就仿佛是要将天地割裂,以沛不可挡之势冲刷横扫着一切阴祟邪物。
    此时从李轩囚牢中散出的刀气,就如同一把把锋锐绝世,犀利无匹的宝刀,所向披靡,无物不斩。让那些恶灵哪怕进入十丈之内都很困难,它们稍一靠近,躯体就被撕碎,被割裂!
    在大理寺的底层,那位曹姓老者,不禁眼神惊悸的仰头看着。他身上虽被众多的锁链捆着,又钉着高达八十颗镇元钉,却依旧能洞穿一重重的石层,窥见上方的景象。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这首将军令,好厚重的杀伐之气!”
    他口里啧啧赞叹,眼神不可思议:“浩气纯紫,大晋儒门中,除了于杰之外,竟然还有着这般的神人。”
    “他们要害的人,是儒生?”
    在老人的身侧,李鸿静的面目阴沉森冷:“那还是死了的好!那些儒生,那些当官的,都该死!都该千刀万剐!”
    “上面的那一位,却与那些竖儒不同,其人浩气精纯,当是少保于杰,文忠烈公一类的人物,与害你的那些人不是一路。”
    曹姓老者回头看了眼也就是面含狠戾之意的李鸿静,然后一声轻叹。
    他知道这个年轻小子的遭遇,作为替死之人被送到这里,对朝廷岂能无怨?无恨?
    “当今天子是英明有为之君,朝廷中也有众多忠臣良将,就比如上面的那位。安心等着吧,如今秋决已过,你至少还可以活一年,一年之内定有转机——”
    曹姓老者说到这里,就忽的神色微动,将李鸿静扯开到一旁。
    就在下一瞬,他们身后的墙壁,整个塌陷了下来。他们上方的石层,也被洞彻出无数的细小孔洞。尖锐的浩气冲凌而下,将地面轰击到千疮百孔。
    曹姓老者不禁再次叹息:“这第二阙词,虽然文采略逊,可杀伐之气,却更胜于前!”
    此时在牢狱的第一层,会昌伯孙继宗的脸已经成了酱紫色。他紧咬着牙帮,唇角处有一抹血痕溢下。
    这不但是因他们至今都没有丝毫进展,也是源于东宫与仁寿宫那边的消息。
    这对于孙继宗不啻于灭顶之灾,让他眼前发黑,至今都无法恢复过来。
    会昌伯府的一切,都是源于孙太后,太子与上皇正统帝。
    可一旦太子倒下,没有了继位的希望,太后又有了失仁的罪名,失去群臣的拥戴。
    会昌伯府未来的处境,可想而知。
    “这个杂种!这个孽畜!”
    孙继宗头脑晕沉,竟短暂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只能反反复复的念着这一句。
    衍圣公孔修德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这对他来说同样是一次重击。
    “国舅,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此子除去,只依靠大理寺的这些阴魂,估计是近不了那竖子的身。此子的这两阙词,内藏的杀伐之气简直是冠绝寰宇,配合他一身浩气,别说是邪祟,心怀恶意的生人都难近他的身。”
    此时的孔修德,仅是看一眼李轩的囚室,就感觉到眼仁刺痛,元神之中仿佛被一把锋锐无匹的宝刀顶着,似乎随时随刻就会被刺穿。
    他尚且如此,就更何况是那些恶灵?
    那些污秽的东西,数量方面虽是无比庞大,可如果其中真有什么成气候的,也不会困居在大理寺牢狱。
    它们的境界但凡高过第三门,六道司也会主动将之捕拿,转入到镇妖塔内关押。
    不过孔修德也知孙继宗,他多半是拿不出什么办法的,所以把目光更多投向御剑少年:“有言道夜长梦多,以太子太后的处境,最好是不要再拖下去了。”
    他们现在之所以能在大理寺的牢狱对李轩下手,是许多人明里暗里的配合所致。
    可如今太子太后都失势在即,这些人的立场未必还能稳固如前。
    御剑少年同样是心神不宁的状态,他怀疑那头大闹都察院与紫禁城的玉麒麟,就是他的师妹。
    可少年又茫然不解,师妹的秘法化身是魔麒麟,这玉麒麟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在闻言之后,他还是面无表情的拿出了五个瓷瓶,丢给了会昌伯孙继宗:“此为饕餮精血,出自一头大天位级的纯血凶兽,国舅你将它们泼洒过去,就可以让那些恶灵的凶性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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