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轩的眼中,也逐渐现出了几分讶色。
    这些记忆画面,竟是出自于李玥儿的少年时代,她似乎是那个女子的婢女之一,且是很贴身的那一种。
    直到一刻时间之后,薛云柔的施法才告一段落。
    她知道再继续下去,李玥儿整个人会废掉。
    “今日只能到这里了,此人是术修,元神坚韧。你们让她修养一阵,估计还能搜魂个三到五次。”
    此时李轩则闭上眼,仔细回思:“李玥儿的这个主人,现在的年纪是二十五到二十七岁,身高六尺;她喜欢月季,喜欢摘下新鲜的月季将之插在发髻上;
    少年时的她喜欢玉质的首饰,尤其是城东‘明玉行’的雕工,手中有一枚‘点翠凤形和田玉簪’,爱不释手,不知此物还在不在她的手中?喜食吃豆腐脑,甜的;喜欢用‘花露行’的脂粉——”
    ——这都是他从李玥儿记忆画面中,找到的生活细节。
    那幻术师可以抹除她们在李玥儿记忆中的面貌形影,却没法抹去这些生活当中的蛛丝马迹。
    李轩现在只后悔,那挽月楼已经被他与罗烟联手夷平,否则一定可以找出更多信息。
    “还有这个幻术师,应该是以侍女的身份,潜伏于挽月楼。她不是李玥儿房里的,不过能自由出入李玥儿的羞月居。此女在挽月楼使用的名字,应该是叫秀娘。年纪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身高七尺二寸,喜梳云髻——”
    随着李轩的语声,左道行的眼中,顿时爆出一团精芒,他直接转头吩咐自己的亲信部属:“现在给我去查!”
    这些线索,已经足以让他找到那个名叫秀娘的女人,还有那个秀娘与李玥儿的主人。
    此时的李轩,也现出了期待之意。
    只需找到这个女子,一切都可真相大白。
    此时他们距离真相,可能就只有半步之遥。
    ※※※※
    次日清晨,李轩一大早就进入宫中,他全副穿戴,一身盛装。
    今天好歹是虞红裳第一天监国,必须郑重对待,得帮自己的女友撑起场面。
    不过就在李轩策骑进入承天门后,他发现沿途有不少京营与五军都督府的武将,都对他报以冷眼。
    以往这些人看到了,都会很热情的打招呼,甚至是毕恭毕敬,谄媚到无以复加。
    可今日这些人看到他,却都是带着几分冷意与疏离。
    其中一些城府较浅的,甚至还夹含着几许得色与怜悯。
    李轩就惊奇不已,心想这些家伙的软骨病,怎么突然就变好了呢?
    此时一个穿着国公服饰的青年,走到李轩的身侧:“冠军侯务必要小心了,昨日夜间,我叔父皇甫玄机陪同大将军梁亨在京中四处奔走,彻夜与各家勋贵密会。很可能会在今日朝会中,向冠军侯发难。”
    李轩回头看了这青年一眼,登时就认出这是当代辅国公皇甫懋(mao)。
    在皇甫神机战死土木堡之后,此人九岁承爵,至今已经十三年。
    “辅国公?”李轩稍觉意外,他随后就笑着朝辅国公抱了抱拳:“多谢国公提醒,李某会小心留神的。”
    皇甫懋则若有所思的深深看了李轩一眼,然后自嘲道:“看来是我多事了,冠军侯显然早有准备。”
    “我是知道那位梁大将军性格的,所以预先做了些准备。兵法上不是说吗?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李轩笑了笑,然后神色微肃道:“不过辅国公能够在这时候为我报信,足见性情,李某是很感激的。”
    “我只是看不惯我那叔父的所作所为。”
    辅国公皇甫懋往远处的大将军梁亨与皇甫玄机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皇甫玄机之前已被夺去了所有职司。不过这些天,大将军梁亨又在京营中给他补一个四品指挥佥事的虚职,勉强有资格参与这朔望大朝。
    辅国公皇甫懋的面上含着几分不屑与排斥:“冠军侯与少保整顿卫所屯田一事,本人也乐见其成。这也是我父亲生前为之扼腕之事,他也数次想要纠正这歪风邪气,却因王振专权,天子猜忌,只能不了了之。”
    李轩当即面色一凛:“辅国公深明大义!”
    “只是明知利害而已,我等勋贵与国同休戚,国有难,我们这些勋贵还能好得了么?五军都督府的权柄,都来自于卫所军。卫所军败坏,五军都督府在朝中的地位,也将一落千丈,只能成为文官的附庸。
    且天下间的卫所军户,也是昔日追随太祖太宗征战天下的袍泽之后,都是对大晋有功之人。可如今他们的后裔都穷无立锥之地,沦落到如贱民也似,这对大晋来说绝非好事。可那些蠢货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不,他们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在乎。”
    辅国公皇甫懋摇着头:“不过我们这些靖难勋贵当中,也不全是鼠目寸光之辈。冠军侯清理屯田一事,皇甫懋虽然人微力弱,却也愿尽绵薄之力。”
    他朝着李轩抱了抱拳,就与李轩分开了。两人虽然同为武班,却没有站在一起。
    李轩虽为侯位,却仪同公爵,已是中军都督佥事之尊。
    皇甫懋却由于两个叔父的压制,至今都只有一个公爵之位,并无职司在身。
    当众官都在殿中站定,随着七声钟响。长乐长公主也在众多侍从宫女的拱卫下踏入殿中。
    她的座位,被安排在御座前方右侧,是等同亲王的规格,前方垂帘。
    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站了出来,用冷冽的目光扫望诸臣。
    “陛下有恙在身,需入定静养两月。长乐长公主奉天子命,在陛下入定期间监理朝堂,权摄国事。陛下有令,尔等诸臣胆敢轻慢,定斩不饶。”
    这朝堂之内,顿时一阵哗然声响。
    朝中诸臣虽然昨日就听说了天子令长乐长公主监国一事,可此时亲眼目睹,亲耳听闻,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直到礼部尚书手拿着维持朝纲法度的铁锏,在人群中走了一圈,殿中的嘈杂之声,这才平息了下来。
    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一声冷哼:“诸臣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长乐长公主虞红裳则语声轻柔道:“本宫年轻识浅,今次监国,只是因父皇抱恙,无奈为之。然而朝中大政,关系天下亿万百姓福祉,本宫委实不敢擅作主张。
    还请诸位臣工以国事为重,看在天子与百姓的面上,助本宫体国安民,安定庙堂。”
    她把姿态放得很低,言语也非常得体,顿时就让朝堂中众多大臣脸上的不满减退不少。
    不过就在虞红裳语落之刻,镇朔大将军梁亨就站了出来。
    “公主殿下,臣镇朔大将军,武清侯梁亨弹劾冠军侯李轩藐视上官,横行跋扈,滥用职权,在京城中擅动刀兵,以至于城西数百户民居倒塌损毁,罪大恶极!
    另弹劾冠军侯任职五军都督府期间不但徇私枉法,且饱食终日,不务正业!”
    李轩就侧目往梁亨看了过去,眼中现着幽冷之色。
    他心想果然来了,不过这位梁大将军,难道就只有这点水准?
    接下来,他就见一位青袍御史站了出来:“臣梁微,弹劾诚意伯李承基任职操江水师提督与漕运总督期间,任人唯亲,擅权妄为,以权谋私,贪污公款,收受贿赂,并有真人实事七件,罪证确凿——”
    李轩的眸中,这才有了点认真之意。
    心想这些人针对他父亲诚意伯,倒是有点直击他根本的意味。
    而此时整个朝堂,已经是一片死寂。所有朝臣的目光,都在李轩与梁亨二人之间来回扫望。
    第536章 心狠手辣李谦之
    卯时八刻,朝阳的光辉已经从太和门的门外照入进来。
    可这议政殿中深重的寒气,却一点都没有被化解掉的迹象。且随着那位监察御史梁微的语音,众人只觉周围的寒意更加深重。
    “——其罪三,有水师武将罗勇谋,无故被时任操江水师提督李承基罢黜,其官职洪湖水师守备,旋即被诚意伯亲属江岳所夺。”
    其罪四,有操江水师衙门吏员张九铭出首,状告诚意伯,操江水师提督李承基,于正统二十七年,挪移军资公款十二万两,钱财不知去向,疑为私人贪墨。”
    其罪五,景泰十三年三月,李承基任职漕运总兵之后,故意扣押粮船十七艘,使湖州归安,长兴两县粮船失期,以至于两县县官罢职,两县众多粮长几乎家破人亡;
    其罪六——”
    那梁微几乎是用咆哮般的语声说出来,声如洪钟,中气十足,震得殿堂之上的屋宇都簌簌作响。
    等到此人将李承基的七桩罪一一道明,又朝着长乐长公主虞红裳的方向一拜:“监国长公主殿下,李承基此人桀贪骜诈,威福自用,穷奢极侈,贪黩日甚,僭侈逾制,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还请殿下速遣人将此獠擒拿问罪,以正朝廷国法纲纪!”
    此时在朝中武班的最后方,皇甫玄机的唇角微挑,现出了几分得意。。
    大将军梁亨针对诚意伯李承基的弹劾,正是出自于他的建议。
    自从前次朝争失败之后,他一直都没有放弃收集李承基的罪证。
    李轩本人不但一身浩气精纯,官场履历也堪称单薄。
    需知不做不错,李轩真正出仕才不到一年时间,作风又很谨慎,简直让人无处下嘴。
    所以相较于李轩,他那个和光同尘的父亲,无疑是一个更好的下手对象。
    垂帘之后,虞红裳蹙了蹙眉,她等到御史梁微的语声告一段落,先是在众多朝臣身上扫了一眼,然后目视李轩:“冠军侯,诚意伯李承基不在朝中,你身为他的次子,可有什么要代他辩解的?
    还有关于镇朔大将军的弹劾,是否确有其事?”
    此时众人的视线,都往李轩身上注目。
    李轩则手持象牙笏板,面色平淡的从群臣中走出,来到了殿堂中央:“监国长公主殿下,家父的事臣了解有限。监察御史梁微弹劾的七桩罪名,臣知道根底的,只有其中三件。
    梁御史说诚意伯府逾制,然而我家如今的府邸,是由工部督建,太祖赐予,至今都未做任何改动。所有图纸用料,南北二京的工部都有存档,是可以一一查证的。
    梁御史又说我父亲任人唯亲,接任洪湖水师守备的江岳,的确是我家远亲,然而此人在六个月前长江大水一战,已经为阻拦水妖为害地方,战死于洪湖口。
    反倒是他口中的前洪湖水师守备罗勇谋,在长江大水期间托病不出,致使他麾下一营水师无人统领,损失惨重。
    还有扣押湖州粮船一事,臣也正好得知。这十七艘粮船都以铁锭做为压仓物,湖州两县诸粮长疑有向草原走私铁器之嫌。此事绣衣卫正在查办,非臣能知。”
    所谓‘粮长’,是大晋在地方设立征解田粮之人,大晋将纳粮三万石左右的地方设为一区,指派大户世充粮长。
    他们除了要从地方百姓那里征收粮食,还得负责将粮船解送京城。
    李轩微一躬身:“殿下,家父的德行如何,人品怎样,朝中是有公论的。陛下他也曾数次下旨,称赞家父公忠体国,勤于国事,有古大臣之风。”
    此时殿中的众多文臣就纷纷颔首,其中一部分,甚至是面显赞赏之意。
    诚意伯李承基虽是武官,可在文臣当中的口碑确实很不错。
    就在李轩语落之刻,少保于杰面色沉冷的开口:“关于正统二十七年那十二万两军资,臣略知一二。实为太上皇欲整修太液池,王振在朝中直接截留挪用。诚意伯为天子隐,一直秘而不宣。”
    随着他这句道出,殿中的大臣就现出了几分异色。
    尤其内阁次辅,少保高谷,他狠狠的瞪了于杰一眼。
    人家诚意伯都知道为天子隐,偏偏这位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此时刑部尚书俞士悦,也阴沉着脸出列道:“殿下,梁御史弹劾第六条也不实。常州人黄士元状告诚意伯府侵占民田案,七年前是由臣亲自处理,缘由是黄士元与其家中不合,兄弟争产所致。
    此事诚意伯并无过错,一应证据与地契文书至今都记录在档。且此案之后,诚意伯府就将那五百亩田地,捐给了常州府学。”
    李轩感激的朝于杰与俞士悦微一颔首,然后又面向长乐长公主虞红裳道:“长公主殿下,由此可知梁御史弹劾我父亲的这些罪名,多为罗织编造。
    如果朝廷不信,也可遣清正大臣一一查证。家父为人坦荡,为官清正,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不惧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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