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的前陕西总督甘平,则是面如锅底。
    泾州知州是他的学生,景泰六年此人会试被取中的时候,甘平是他的房师。
    且二人之间不但有着师生关系,此人在进入官场之后,也是他一手提拔。才得以在九年间,从一个排列于二甲末尾的进士,成为六品泾州知州。
    所以二人之间的关系,额外的亲厚。
    原本在甘平看来,泾州一地是十拿九稳的,泾州知州一定会献城景从,结果却出现了这样的变故。
    可他知道泾州知州为何会改变心意,这是汾阳郡王李轩在宣府以弱胜强,大胜蒙兀,不但擒拿脱脱不花,斩首数十万级,又在张家口外击败了瓦剌大汗也先的影响。
    近日此战结果已轰传大江南北,比之李轩在潮白河一战而胜,斩杀梁亨还要震撼人心。
    这也使得无数人对当今朝廷有了信心,汾阳郡王李轩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分明是‘定兴王’皇甫神机之后的又一神将。
    有这样的人物主持朝廷军务,这天下间有谁能抵挡汾阳郡王的无敌兵锋?
    而当朝诸位辅政大臣,都是才能卓著,卓有声望的清正之臣;临朝称制的长乐长公主曾经监国数月,也不是一个昏聩没有见识的女人。
    ——君贤臣直,神将在朝,这个最初让人不看好的朝廷,却是出人意料的稳当。
    这也就让南面许多人改变了心意,不愿再跟随沂王冒险。
    而此时列席承延殿内的众多谋士将领,还在议论纷纷。
    “这泾州知州当真好胆,能否遣一二天位将之击杀?”
    “没这么容易了,朝廷数日前已经调遣了数名天位南下,包括龙门道含元子,木道人,天师道张神业等人,据说武当掌教也已奉召出山。还有吐蕃数位法王与吐蕃王子,也已在北上途中。
    他们的天位已有十数人,哪怕这些人都不肯尽力,我们在天位上也不占优势。”
    “吐蕃?吐蕃这些人是蠢的吗?他们不是一直想要自立,为何跑来中原,为中原朝廷火中取栗?”
    “你们是不知李轩在吐蕃那边的威望之重。吐蕃乱局是其一手平复,那些法王都对他忌惮有加。
    尤其不久前的宣府之战,蒙兀数十万人葬身其手!吐蕃那边素来敬服北元与蒙兀人,此时只会更加戒惧其威。”
    “——泾州那边也不能耽搁下去了,必须把那边的七万兵马召回来。方瑛出任河南总兵,携十二万精锐边军入驻潼关,兵锋直指西安。
    据说此人还在整顿河南兵马,河南大省,卫所军达三十万,哪怕方瑛只调集其中一半为其所用,也有数十万的大军。”
    “还有太原总兵郭泰,此人也已召集十七万卫所军与两万太原标兵南下,兵进河东(平阳府,今临汾、运城),窥视汾水西岸。
    昔日唐高祖就是经此路南下进占长安,不可不虑。还有固原镇与陕西行都司方面,最近也是异动频频。朝廷分明是要举大兵攻伐西安!”
    这殿堂之内,许多人都面如土色。
    陕西行都司在前元的时候叫做‘甘肃’,晋太祖年间改名为‘陕西行都司’。
    甘肃厥壤肥饶,四面险固,被山带河,外有洪河之险,领二十四卫,八守御千户所,兵力达到二十三万人。
    原本陕西行都司与固原镇的力量,都被瓦剌人牵制在北面。
    可如今蒙兀新遭大败,陕西行都司与固原镇是否也将抽调兵力南下?
    ——这竟是百万大军合围西安,要将他们一举荡平的气势!
    此时沂王虞见深,终于回过神。
    “既然北路军与西路军都遭遇挫折,那就把他们先召回来吧。如今王府旗下军马大多都是新建,战技不精,军心不稳,军械缺乏,让他们强行攻城,是难为他们了。把他们召回来,正可好好操训一段时间。”
    他面色镇定如常的扫视了在场诸多谋士武将一眼,语声则沉冷淡定,略有些沙哑:“我这里再说几个好消息,一个是军械,得益于昆仑派道友之助。近月以来,已有两万七千杆火枪,三百余门大小火炮,还有大量弓弩与刀枪甲胄被陆续送入西安。我准备在陕西招兵,再建四个营团的兵马。
    此外我们还联络了海外的佛郎机人,定下了一百二十门佛郎机炮,三十门红衣火炮,还有九千杆燧发符文火枪的订单,据说半年之后就可交付。
    另一个是昆仑派,已经以乾坤秘宝运输百万石粮食入西安,加上西安与秦王府原本一百多万石的储备,足够我们二十七万军马一年之食。如果不够,昆仑派那边还有许多储量。”
    他说的昆仑派,其实就是金阙天宫。
    金阙天宫不能现于人世,其门下弟子,就常以昆仑道派的身份行走人间。
    当虞见深此言道出,殿内众人都心神一定,眼现亮泽。
    此时沂王虞见深,又晃了晃手中的十几封符信:“这是天下间众多宗室藩王的回信,各家都以为当今幼主来历不明,景泰帝与朝廷混淆天家血脉,愿意奉本王为盟主,讨伐朝廷伪主!只是准备还未周全,暂时无法起兵。”
    他目光犀利,如刀锋一般扫望着众人:“诸位,李轩虽败蒙兀,可大事犹有可为。如今朝廷伪主血脉存疑,公主监国一事更是前所未有,这是名不正言不顺!只需我们在西安高垒深壑,坚守数月,必定天下沸反,烽烟四起——”
    前陕西总督甘平看着气势逼人的沂王,不禁面现欣慰之色。
    他想自己的这个学生,不愧是明君之姿。
    可惜朝廷诸公不明事理,如果他们愿意扶持沂王继位,朝廷必可得百年盛世,何至于酿成现今的兵连祸结?
    而就在这场军议结束,那众多谋士将领都退去之后。
    沂王虞见深的面色却也清沉如铁,他离开承延殿,脚步匆匆的来到花园。
    在此处,玄武宫主练灵仙正在人工湖上修行术法,使得湖面之上结出一片厚达三尺的冰层。
    虞见深强抑着心内的不耐与燥热等候,直到半刻之后。练灵仙将法决一收,身影飘荡,来到了虞见深的面前。
    “沂王殿下可是为李轩在宣府大败蒙兀而心忧?”
    “正如宫中所料。”虞见深苦笑道:“我现在几乎是六神无主了,李轩兵锋之锐,堪称是神鬼莫当。如今前途叵测,不能不为之心忧。”
    玄武宫主练灵仙却微微一笑:“沂王殿下,这西安有河山之故,你有我们金阙天宫众多天位的支持,粮草银钱都不缺,难道连在此地坚守一年的信心都没有?
    放心,大司命她已经准备追加银钱,为你在红夷人与佛郎机人那边继续下单,打造更多的符文燧发线膛枪,这可是守城的利器。”
    虞见深还真没有信心,他摇着头道:“坚守一年是没问题,可一年之后呢?所谓久守必失,朝廷迟早会将我西安夷平。”
    玄武宫主练灵仙稍稍凝思,就不答反问:“沂王殿下,可知我金阙天宫的天象台。”
    “天象台?”虞见深皱着眉头:“没听说过,不过既然名为天象,想必是与天象节气有关?”
    玄武宫主练灵仙微微颔首:“正如你言,此物可以操纵气象四时。数日前我家大司命已经施法,使北方寒潮大盛,冰河临世。”
    她没对虞见深说明的是,这‘天象台’也是金阙天宫操纵天下大势的利器之一。
    虞见深若有所思:“北方寒潮大盛,冰河临世?意思是气温大降,各地粮食会大幅度的减产?不久之后,会出现饥荒?”
    练灵仙当即以欣赏的目光看着虞见深:“正是此意!”
    这位沂王果然聪慧,孺子可教。
    虞见深不解的苦笑:“可如此一来,陕西一地,也一样会遭遇饥荒。”
    练灵仙却笑了起来:“您如今治下才多少人口?而我金阙天宫储粮达到两千万石,足以帮助你撑过饥荒而绰绰有余。”
    她神色自信从容:“女主临朝,伪主则血脉不明,所以天降灾荒。一旦寒潮大盛,只需一年时间,朝廷就无粮养兵,两年时间,虞红裳必失天下人心,沂王殿下便可负天下众望,进京入继大统!”
    虞见深微微愣神,然后他眼中就现出炽热的光泽。
    他心里稍稍有些不安,为了争夺皇统,就要使得天下间饿殍遍地,无数人家破人亡?
    这似乎有负于儒家之教——
    可随后虞见深就冷硬起了心肠,欲成大事,就不可有妇人之仁!
    这一两年,就先让天下百姓牺牲一二,等到他继位之后,再做补偿不迟。
    第679章 轩郎?
    天山之巅,金阙天宫。
    脸上覆着青铜面具的少司命挟着滔天寒意,强行闯过了重重禁法,站到了‘天象台’前。
    她看着‘天象台’中央端坐的大司命,眼中含蕴着无穷怒火:“你居然敢勾动北方寒潮?大司命,你是要让我们金阙天宫,让这个天下,都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你可知这会使天下多少生灵死难?”
    她的法力在瞬间溢散开来,将天象台的众多符文,还有流转于内的强大灵力都绞成了粉碎。
    大司命则眼神晦涩,与眼前的少司命对抗。
    她的极天之法是‘律令’,在极尽所能的用律令剥夺少司命使用术法与神通的能力。
    少司命则是执掌‘生死’,也是倾其所有的让大司命的法力衰亡,大司命的血肉则与之相反,它们都在疯狂的生长变异,使得她暴露的肌肤,出现了无数奇形怪状的瘤体。
    大约一刻时间之后,大司命一声冷哼:“住手吧!你我姐妹,血脉相系,何需以命相搏?”
    她主动收束法力,少司命却趁机将天象台内仅余的符阵横扫一空。。
    大司命的眼角微微抽搐,却没再出手阻止。
    天象台的核心是一件上古神宝,不过若无阵法之助,此物顶多只能影响天山周围万里的四时节气。
    少司命的大肆破坏,令金阙天宫彻底失去三年内干涉天象之能。
    不过大司命不是很在乎,她的目的已经达成。
    北方的寒潮已经被她引发,此时任是大罗金仙,混元道祖,也无法扭转冰河临世的‘天象’。
    她语声平静道:“你回来的时间,比预定的时间要早一个月。身毒(古印度别称)那边的事情,可已处理妥当?”
    “我要是再不回来,这金阙天宫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少司命冷笑不已:“你将我支开去身毒,就是为完成你拨乱反正的大计?京城惨败,白虎宫主与紫薇宫主惨死之后,你又要用这恶毒的方法将天下大势导回正轨?”
    “然也!”大司命的语音,依然没有起伏波动:“本宫行的是拨乱反正,补偏救弊之事。无论是大晋新皇虞祐巃,还是长乐长公主监国,都不该存于未来的时序长河。这些天数之外的变数,还是早早将之覆亡的好。你要认为姐姐恶毒,那也由得你。”
    “天数?”
    少司命一声哂笑:“那么寒潮爆发的时间提前三百年,这可在天数内?提前二十年的夺门之变,又是否在天数中?沂王在陕西起兵反叛,更不在千秋笔书写的历史当中。
    还有,你如今不惜插手皇家龙争,以‘天象台’干涉天下大势,该怎么向那些神明交代,该怎么让天下间的城隍灶神,土地山神信服,该怎么令龙族吞下这口恶气?由此召来的孽力,是要整个金阙天宫为你承担?”
    她气息冷冽,向对面伸出了手:“拿出来吧,你的‘诛神令’。你违逆天律,已经不适合再执掌此物。”
    那是一件强大的伪神宝,是‘金阙天章’的附属仙器,也是大司命执掌金阙天宫的信物。
    “不可能!”
    大司命微一拂袖,她的眼神同样寒冷如冰:“本宫维护天命,所有作为都在职责之内。你想要从我这里拿到‘诛神令’,就只有召集九宫‘宫主’与所有‘执令’合议一途。”
    少司命扬了扬眉,然后语声果决道:“那就召开合议!三日之后,我会召集诸宫之主与所有执令,议你大司命违逆天律之罪!”
    她语声落时,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
    大司命则负手立于原地,眸光阴沉难测。
    此时一片树叶从天空飘落,然后它在顷刻间发芽生长,凝聚出了一个绿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眉心间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看来你遇到麻烦了,有没有信心度过这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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