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心满意足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闭上眼睛的样子像极了刚出生不久的顺毛小狼崽。
    在遇到扶尔之前,从来没有人把他当成过一个小孩子,就连他吃的第一顿饱饭,都是扶尔昨天带给他的那几个馒头,那个名义上是他母亲的女人,只会带着他东躲西藏,她从来不抱他,每次当他向她撒娇的时候,她总是像看脏东西一样对他避之若浼。
    回想起来,她对他做过的最温柔的动作大概就是临走前摸了摸他的头罢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
    许嘉听着扶尔有力的心跳声,怔然失神,过了一会儿,那双小手悄悄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他只觉得自己这里冷冰冰的,全然不像扶尔那般温暖有力,许嘉下意识地又往扶尔怀里靠了靠,回应他的是扶尔不断收紧的拥抱。
    可那又怎么样呢?许嘉接着刚才的想,他从来没有怨恨过这个女人,就像他也从未对扶尔心生感激,他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冷眼瞧着这些冷情和温暖,他既不会为被阿娘抛弃而难过,也不会为扶尔的真诚善良而打动,他就像是一块捂不化的冰,对世间的人情冷暖毫不自知,没心没肺。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半妖到哪儿都讨人嫌的原因吧,谁会稀罕一个养不熟的东西?
    扶尔怕许嘉的身体吃不消,所以决定先在前面的这个小村落里歇一下脚,说是小村落,其实实际上已经没有人家了,方圆半里都能闻到腐朽尸体的臭味,人的尸体不要钱似的被周围的野兽生吞活咽,内脏肠子流了一地,血渗到沉默的土地里,发出桑葚果一般的黑紫色,村落里的野草被人血滋养得旺盛,放肆地霸占着房屋村舍,一朵野花长在翠绿的野草尾上,逶迤地绕着墙壁盘旋,最终从一扇破旧的窗户中钻出,刺眼的紫红色与周围的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花枝招展地讽刺着眼前可笑的一切。
    扶尔将许嘉的小脑袋摁在怀里,怕那些碎胳膊零腿会吓到他,所以不让他向外瞅,给许嘉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之后,他才像昨天一样又打开伞出去找吃的。可是等他从旁边的树林里摘了几个野果子回来的时候,许嘉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全然把他的叮嘱都抛在了脑后。
    扶尔担心他会出事,连忙绕着村子找许嘉的身影,没一会儿就在街外面的墙角处发现了蹲成一团的许嘉,他正专心致志的盯着地上的东西看,扶尔松了一口气,拎着许嘉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说了不让你……”
    把许嘉拽起来之后,扶尔才看到许嘉刚才一直盯着的东西——是一个女人的胳膊。
    之所以认出来那是一条女人的胳膊,是因为胳膊的细手腕上还带着一个成色不错的绿翡翠手镯,胳膊上血迹斑斑,满是泥污,还有黑色小虫在胳膊周围爬来爬去,皮肉已经开始腐烂。
    “你……”
    “阿尔哥哥。”许嘉立马打断他的话,四肢像袋鼠一样挂在他的身上,脸委屈巴巴的皱成了一个小包子,主动解释道,“我太饿了,就出来看看你回来没有,没想到走了几步就迷路了,还一路看见了好多可怕的东西,阿尔哥哥,我好饿啊。”
    许嘉的一段话让扶尔有气发不出来,只好用手夹着他往回走去,“说了不让你乱跑的……”
    许嘉趴在他的肩头,嘴里不断地随口应付道“知道啦知道啦”,眼睛却落在那半截胳膊上移不开目光,手悄悄地握紧成拳,脸色复杂难辨。
    死了啊原来,那个把他抛弃的女人。
    许嘉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好像只是知道了一个和他全然无关的事情一样。
    他一边拿着野果子啃,还一边说着俏皮话逗扶尔开心。
    一路上,扶尔有时候会停下来救助流民百姓,所以他们的行程并不算很快,许嘉每次都对扶尔这种烂好人一般的行为默然不语,心里却总是会嘲笑他是个大傻子,偏生嘴上还甜甜的叫着“阿尔哥哥”,装乖装的简直一把好手。
    磨磨蹭蹭,终于在五月下旬看到了乾城的轮廓,许嘉却毫无预兆地生起病来,这场病悄无声息却又来势汹汹,许嘉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热,像是有团火被他不小心吞到了肚子里,然后疯狂的火舌开始不断地挑衅般舔舐他的内脏,他又倏地觉得自己的脑子钝钝地疼,像是有人趁他不注意拿锥子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本该头破血流的后脑勺却一滴血都没流,淤血全堵在了他的毛囊里,凝滞不前,疼得发酸。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爆炸的时候,一股清风细流般地法力慢慢地沁入了他的体内,耐心的帮他梳理那些打结的脉络,许嘉强忍着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的好像看见了扶尔的身影,扶尔正坐在一旁帮他疗伤,见他转醒,连忙把他抱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怎么样了?嘉嘉,有好受一点吗?”
    许嘉感觉嗓子里像是吞了刀片一样疼,断断续续地开口问道,“阿……阿尔哥……哥哥,我们是……是到乾……乾城了吗?”
    “嗯。”
    许嘉还没来得及再说个俏皮话哄他的阿尔哥哥开心,便再次又晕了过去,晕之前他突然福至心灵,好像突然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拼死也要带他离开这了。
    扶尔每天要定点四次为许嘉梳理经脉,凌晨,正午,傍晚还有夜半各一次,一次都不能少,可是哪怕扶尔每天都守在许嘉榻前,许嘉就是一点转好的征兆都没有,小小的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撑开一样青筋爆现,皮下充血,扶尔看着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遍遍地帮他擦去身上的汗,还无意间发现了他藏在身上的翡翠绿镯,扶尔哑然失笑,又把镯子原封不动地给他放回原处,只觉得许嘉果然还是小孩儿心性,既然他喜欢这镯子,便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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