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家还没回,人就先到市政府报到了,朱秘书稍后一步,先帮谢衍把行李放回家。
    车子开进梧桐公馆,停在一栋复式楼前。一共四层两户,谢衍家住叁四层,朱秘书拿了钥匙忙前忙后运行李,最后帮谢衍开车门,上了电梯。
    谢衍招待他喝茶,朱秘书喝完就走了,她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会儿,起身往二楼主卧走。
    谢衍念书的时候拜访过一个退休的老教授,住在子女给他们买的别墅里,别墅大且豪华,但是教授夫人跟他们诉苦,说是房子实在太大,从早到晚都在清洁卫生,老腰都累的直不起来,谢衍当时穷逼一个,无法共情,净在那研究红木家具了,左耳进右耳出,等到她自己成了家庭主妇,坐拥350㎡的大房子后,她也不禁由衷感叹:房子大,做家务真的太累了。
    也不是没想过请保姆,但周游和谢衍都是对个人隐私比较注重的人,尤其是周游,不许外人随便进他书房,不许外人随便进他卧室,不许外人随便碰他贴身衣物……谢衍当然不属于“外人”的范畴,但是周游这脑壳一摔,保不齐对她的陌生感也跟着倒回到没认识的时候。
    六点多时谢衍给周游发消息,问他今晚回不回来吃饭,周游说不回,于是谢衍订了份外卖,吃完饭收拾了一下就进了浴室。
    她在浴缸里泡得昏昏欲睡,忽然门一开,周游走了进来。
    无声对视几秒,周游先退出去:“不好意思。”
    十几分钟后谢衍走出浴室,斜靠着卧室门,双手插在浴袍的兜里,对周游抬抬下巴:“哎。”
    周游把明天要穿的衬衫从衣橱里拿出来,转头看向谢衍。
    谢衍:“忘了告诉你,我俩的卫生间不共用。我用的卫生间靠近主卧,就是你刚刚走错的那间,你用的卫生间稍远一点,在次卧旁边。”
    周游问:“为什么?”
    谢衍简短道:“因为我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她也没展开解释,转身吹头发去了。
    依旧是一个无言的夜晚,二人之间愈发沉默,谢衍彻底丧失了和周游交流的兴趣,一个人蜷在床的一边摸iPad。
    周游换好睡衣就躺床上了,他有轻微的洁癖,睡前从不看书,每晚用酒精棉片擦拭手机,关机后放到床头柜上(市委市政府真有急事打的都是家里的红色电话,从不打手机),但是谢衍奉行乱而不脏,只要没有灰尘,东西摆放顺眼即可,所以主卧的大床中间存在一条看不见的“叁八线”,像是小学生书桌上的楚河汉界,隔开二人截然不同的生活习惯。
    周游惯常醒得早,他以前会晨练,最近因为车祸暂停了,等到起床吃过早饭,都准备出门了,谢衍才半睁着眼下楼。周游接过朱秘书递给他的公文包,客客气气地对她说:“餐厅桌上有小朱带过来的早饭,你趁热吃,我今天要去镇上,争取晚上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再见。”
    谢衍半醒不醒地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他:“你奶奶请的做饭阿姨什么时候到?”
    周游说:“下周一。”
    周游上班去了,谢衍就往餐厅走。餐厅连着厨房有一百多平,整个房子中式装修,实木家具都是深色的稳重色调,谢衍在这边放下喝水的杯子,玻璃磕着木头发出轻响,仿佛能从远处的茶台传来恍惚的回音。
    本来就只有两个人住的复式,走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人就会感受到成倍的安静寂寞。
    总感觉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吃完饭谢衍呆坐了一会儿,然后慢腾腾起身打扫卫生。碗筷放进洗碗机,衣服放进洗衣机,启动扫地机器人,又煮了小半锅生姜红糖。
    她之前说“之后几天就不方便了”,指的就是她生理期快来了。她有经前痛的毛病,肚子坠坠的疼,往往会提前几天煮红糖水。
    但不知是不是这几天舟车劳顿加心情不佳影响内分泌,生理期居然提前了。
    周游到家的时候,谢衍正在一楼洗手间呕吐。胃里翻江倒海,早饭午饭全吐了出来,谢衍眼冒金星地抬起头,撑着盥洗台。
    她拧开水龙头,清水拍打在脸上,哗啦啦的水声中,她转头看着走过来的周游。
    “……没怀孕,放心。”她说话有气无力,但是精神还好。
    从客厅到洗手间的地砖上水渍一片一片,周游缓缓皱起眉。
    看到这表情谢衍也没力气生气了,她抬手招呼他过来:“搭把手,扶我上楼。”
    周游推了下眼镜,过来直接抱起了谢衍。他看着文质彬彬,力气却不含糊,一边又稳又快地抱她上楼,一边低头问:“哪里不舒服?”
    谢衍气息奄奄:“生理痛。”
    周游把她放到床上,全身冷汗的谢衍本就白皙的皮肤痛得更加没有血色,她将身体弓起,两只手狠狠按着腹部,呼吸短促,低声说:“你把……算了。”
    她忽然想起周游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熟练地照顾她,于是不再说话,伸手试图去拿最近的面纸。
    周游半蹲在床边,顿了下,忽然问:“以往我会怎么做?”
    谢衍眯起眼,歪头打量着他。
    但她实在太痛了,没看几眼就转过头,周游把床头柜上的面巾纸拿过来,看了眼谢衍,然后抽出纸,按在她的脸颊上。擦干净她脸上的水,还用手背探了下她的额头。
    肌肤相亲,谢衍微微一惊。她当然不会因为周游碰她而脸红不适,她惊的是周游的态度。周游是那种轻易不会触碰别人的人,以往开会或者参加什么仪式握个手就差不多了,他连递文件都不会让彼此碰到指尖。但是现在居然主动摸她额头,要知道对现在的周游来说他俩才认识不到一周。
    “然后干什么?喝热水吗?”周游继续问。
    谢衍半闭着眼:“倒杯热水,桌上的抽屉里有止痛片,也拿过来。去我卫生间洗一条热毛巾给我擦汗换睡衣,吃完药换完衣服我要睡觉,睡醒以后要喝热得刚好的红糖姜茶。”
    这一条龙服务在过去多年里周游都做的很好,有时工作忙碌回不了家,也会提前准备好药物和保温水杯,睡衣就迭在床头。
    谢衍痛得迷迷糊糊,被喂了热水和药,拧干的热毛巾擦掉身上的冷汗,换上了舒服的棉睡衣,被子盖到下巴,窗帘拉上光线骤然一暗,耳边一片安静,逐渐带起困意,她慢慢睡着了。
    不管是喝热水还是吃药都是辅助手段,唯一能缓解谢衍生理痛的只有好好睡一觉。再次醒过来时,她懒洋洋地陷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动也不想动,肚子也不再痛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灯下床,发现周游把她的拖鞋换成了薄棉拖,拿过手机一看,七点了。
    外面天早就黑透,她慢腾腾下楼,瞧见周游正在楼下看新闻。
    周游听见脚步声回头,说:“红糖水在桌上。”
    谢衍过去打开保温小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可能是到了晚上,周游就没有放姜片,她一边喝一边走到周游身边坐下,问:“你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说晚上才回来?”
    周游说:“我的事情不多,结束也早,镇上留了顿饭,吃完就回来了。”
    谢衍唏嘘:“事情多了脑壳疼吧,市领导真贴心。”
    周游看她一眼,没接茬。
    这个点每个卫视都在放同一款新闻,谢衍又在画面上看见了周游的爸。她捅捅周游:“你爸哎。”
    周游:“我认得。”
    周游看新闻内容,谢衍则看公公的精神状态,跟过年的时候差别不大,眉目平静,说话语速缓和均匀,一派沉稳。周游和他爸父子两人工作都忙,平日里甚少见面,连带着谢衍和她公公也没啥交流,虽然时常在电视上看到周游他爸,但是现实中的对话加起来都无法超过一页聊天记录。
    新闻上开始播国外人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了,周游拿起手机回复了几条消息,忽然说:“今天我到镇上,有些机关同志居然不知道我已经结婚。”
    谢衍“唔”了一声。
    周游:“我以为我们结婚够久,别人都知道了。”
    谢衍说:“这跟结婚多久没关系,我们当时只是领证,没有办婚礼。”
    她语气轻飘飘的:“不仅没办婚礼,没有见证人带来的【精神绑架】,也完全没有嫁妆和彩礼这样的【物质绑架】。我们的结合不庄严不隆重不麻烦,轻易地就在一起了。”
    可是轻易地在一起,同样也会非常轻易地分开。无论是繁琐的婚礼还是礼金嫁妆,其实都是一种保护措施,保障这对夫妻不会分开再结第二次。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就算谢衍不讲究这个,周游家也不会含糊。圈子里谁家有红白事,是一定要广发通知的。
    “大概因为,”谢衍笑了一下,“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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