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兄。宴江无奈。
    好了,也就见见而已,又不是非要如何。恰是饼摊上来了客人,林小哥回头吆喝了一声,匆忙对他吩咐:过几天我寻个借口叫她来集市找我,到时候给你介绍,你可不能丢我的脸啊。
    说罢便拖着凳子回去做生意了,不给旁人任何拒绝的机会,宴江看着他的背影,顿感压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想要继续拿起书来看,心中却乱得厉害,一个字都看不进脑子里,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夜里的事情。借着书卷的遮挡,他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唇,眼神逐渐放空。
    昨夜里,鬼王反常的态度、唇舌与怀抱,以及那句埋怨般的不解风情。
    在当时发生得顺理成章的事情,到白天再想起来才觉出不太对头的味道,隐隐有股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正常,可每当他再想去细究之时,却又只抓得住零星一点清晰的头绪。
    他自小被禁锢在君子之道中,长大后也没父兄来向他传授些男女之事,对亲密之事极不开窍,一时半会儿自然领悟不出那些动作代表着什么。
    况且那时只顾着害怕,压根也没沉浸其中。
    只是隐约地觉得鬼王应该要再凶一点才对,因为自己只是对方需要的食物,对方不该对他有那样的好脸色,一定有哪里不对。
    再多的,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就这样愁了一整天,直到收摊回家的一路上,仍心神不定地想着这事,以至于踏入自家院中的时候,差点一脚踩上自家门前的莫名横尸野山鸡。
    宴江退后两大步。
    野山鸡就随意地扔在地上,低头看去,鸡的喉口一道利落的刀痕,仍在淌着鲜红的血,爪子也还一抽一抽的,看起来是刚刚才断的气。
    左右看看,有点不知所措。宴江正想着要不要去问问邻居,也没发出什么声音,门里头却好似早就知晓了他的存在,那扇破门缓缓从里头推开。
    时崤并没有站在门口,而是靠坐在屋内紫木椅中,对比起院子里,屋内的暗色给他添了几分阴森。也不说话,就这么隔着好几步的距离看宴江,目光直勾勾的,看得宴江手足无措了,才终于悠悠开口:不用去了,这是本座赏你的。
    大人?
    一天到晚吃些糟糠野菜,也难怪魂气如此稀薄。鬼王拿起桌上的白玉茶盏,随意地掀掉盖子尝了一口。他能知晓宴江的一切想法,尝罢,又补充道:附近山中野物,吃了会饱,不会死。
    宴江只能硬生生将自己满心疑虑咽回肚子里。
    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才上去将山鸡捡起,暂且搁到院中简陋的灶台上,自己则转身进到里屋,垂着眼睛对鬼王道了一声谢:多谢大人赏赐。
    与往日一样,他走到角落中卸下背篓,弯腰的时候,粗布白衣贴紧身体,清晰勾勒出瘦到骨节分明的脊背。
    时崤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着这个背影。
    虽然瘦了些,但真抱起来的时候,是软软暖暖的。
    恰见书生回过头来,眉目间一丝疑惑与拘谨没来得及藏好,就被捕捉到了。鬼可没有忍耐与迁就的概念,昨夜那股隐隐的不悦再度浮上心头,时崤撂下杯子,勾勾手指将人叫到眼前来:你拿什么来谢本座?
    宴江今日精神不集中,骤然被他这么一问,下意识便答:小的当牛做马,无以为报。
    果不其然便听鬼王嗤笑一声。
    本座可不需要。时崤盯着他的鼻头,想了想,微微坐直身子:再离本座近点。
    宴江感觉到了某种强烈的被威胁感,但还是不得不依言照做。近了,那不属于人类的冷气将他团团包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真要谢的话,便再让本座时崤有意压低了声音,那语调中就显出一股错觉般的温柔来,又像是勾引与诱骗,再亲一亲,你觉得呢?
    宴江猛地抬起头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下一瞬惊恐地感觉到腰间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力道一收,他整个人就失去重心地往前倒去,被冰冷接了个满怀。
    阿浮乖点,可别惹本座生气。时崤贴在书生耳边,用气音缓慢地说话,叫的是宴江的小名,像极了情人间的窃窃私语。
    吻毫不客气地贴了上来。
    宴江想往后躲,才发现自己已经毫无退路,鬼王只用一只横在他后腰的手,就轻轻松松地构造出了独属于他的牢笼。舌头依然很冰,带着与以往不太一样的强势舔上唇珠,时崤没有给宴江留出半点缓冲的余地,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颌,逼迫他张开双唇,那舌便大摇大摆地侵入温热的口腔。
    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吻,大胆而越界,不是在夺取魂气,也没有其他任何借口可以依托。
    没有身体上的不适,宴江头一次如此清醒地感受到鬼王的动作,对方灵活的舌缠着自己的舌摩擦、柔软的唇贴着自己的唇滑动,间或伴着吮吸与勾弄,触感诡异,舔得他不住发抖。吻得深了,舌尖竟探到他的喉咙口小幅度戳刺,固定下颌的手也慢慢往下滑,指腹停在他脖子相应的位置处,打着圈地轻轻按揉。
    鬼王的动作暧昧又色情,一里一外,弄得宴江喉咙口又痒又麻。那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因为位置太过隐秘,直直传到心口,便是一股抓心挠肺的痒。
    人类被迫吞咽下两人深吻中产生的口水,头皮止不住地发麻,抖着手想去拉开鬼王,可他摔进对方怀里的姿势本就无处借力,身体又被紧紧揽着,只是把黑色衣角攥得皱巴巴的而已。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吻本身,还是因为鬼王释放出来的鬼气,渐渐地,他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甚至顺着对方柔软的衣物往下滑。时崤稍微侧头,追着人类的唇,将两人贴得更紧。
    片刻后,又转而托住宴江的腿,将人往上颠颠,抱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高大的身体重新靠回椅背,让宴江跪坐在他的腿上,靠在他的胸前。
    这个吻太深太长,渐渐地将时崤的舌也捂得温热。
    等到他终于舍得放开可怜书生的时候,对方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微张着嘴靠在他大臂上大口喘气,嘴唇红艳艳的,还带着暧昧的水光。
    时崤低头,深深嗅闻宴江耳后的气息。
    那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鬼王之前以为是活魂固有的气味,如今才发现不是,是一种更隐晦的,包在宴江身体里、藏在他魂体里的清香,别的人类也好,生灵也罢,都没有这样的味道。这个味道吃过一次之后就会上瘾,所以书生近日总是勾得他体内鬼气躁动不止。
    不是没有疑惑过,但书生的确是个实实在在的、无能的人类。
    时崤眼中由黑便红,右手突然施力,揽着宴江的后腰压向自己,感受到人类温热的大腿内侧与自己胯部相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哼,类似于满足的轻叹。
    宴江气还未喘顺,对此无知无觉,只有鬼王自己知道,他重伤未愈的情况下,居然对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雄性人类
    发情了。
    【作者有话说】:
    时崤,鬼确实是鬼,可惜是个色鬼
    老变态罢了
    第十三章
    【阿浮想要什么,还不如直接求本座来得靠谱些。】
    夏日的天气向来没有道理可言,前些日子连续旱了一个多月,这一天睡前还是万里无云,到了半夜,却突然就下起了大暴雨。像是老天爷要将前头缺的雨水全补回来似的,这雨下得让人心惊,沉甸甸的雨珠密集地往下砸,力道之大,恐怕稍微不结实点的房子都要被砸塌。
    雷电一道接着一道,仿佛直接劈在人头顶上,宴江活生生在熟睡中被这雷动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
    前后左右都黑漆漆的,分不清天亮了没。
    第一反应就是自家房顶又该漏水了,得赶紧起来拿水桶接着,免得雨水蔓延开去,浸坏了自己的书册纸笔。
    他半耷拉着眼,还没完全醒神,身体已经先一步有所行动,想要拨开薄被坐起身来。
    可是双手动了动,才发现有什么东西隔着被子压在自己身上,沉得厉害。
    轰隆
    又一声闷雷,雨声更大了,四面八方都被沙沙的水声包围,让人错觉这屋子里也下起了雨。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宴江感觉自己周遭有些冷,给被窝中留有的余温一对比,更是困得厉害。
    他心里记挂着家里漏水,也没有多想,直接便伸手去推开身上的重物。
    手一碰上去,才发觉那东西冷得厉害。
    还没来得及想起这是什么,那物竟突然动了起来,圈着他的腰往一旁收紧。
    宴江心跳漏了一拍。
    乱动什么?
    男人低而轻的声音贴着他的头顶传来,气息与腰上手臂如出一辙的冰冷。
    猛地睁开眼睛,彻底从半睡半醒重清醒过来。
    他记起来了。
    想起鬼王昨日傍晚抓着他亲了许久,之后还强行搂着他一同入睡。
    眼前是男鬼的胸膛,冰冷,没有心跳,宴江想往后撤离,又被腰背那只手臂拦住了退路。
    他抬起头,虽然在意料之内,但当目光在黑暗中对上那双泛着血腥红光的瞳孔时,心中还是畏惧地一阵发颤。
    天还没亮,老实点睡觉。
    大人,我宴江犹犹豫豫地开口,刚睡醒的嗓音有些沙哑无力,我得去看看屋顶是否漏雨。
    被时崤抱在怀中,他不自在极了,眼神不住躲闪,却连挣扎都不敢,就这么乖乖软软地躺着,一只手还搭在时崤小臂上,忘了收回来。
    外头雷光闪了闪,将天地间照得犹如白昼,即使这小破草屋门窗紧闭,也被模糊地照亮了一瞬。
    借着这一瞬间的光,宴江看见时崤眼神清明,眉目间环绕着淡淡黑雾,正面无表情地垂头看着自己,面容格外肃杀。
    他抖了抖,平白生出一股恐惧,想将自己蜷缩起来。
    但受限于被面对面揽抱着的姿势,这个动作又像极了主动在鬼王怀中钻得更深。
    时崤胸膛微微地震颤,似乎无声地笑了两声。
    屋内有本座的结界,不会漏雨的。
    冰冷的手揉了揉宴江的耳垂,在人眼无法捕捉到的阴影中,一抹黑色鬼气顺着这个动作进到他的耳孔里。
    于是一股睡意随之席卷而至,来势汹汹。
    宴江慢慢合上沉重的眼皮,连回答都没来得及,就重新陷入了沉睡,安静、恬淡。
    黑暗不会对鬼的视线造成任何影响,时崤欣赏半晌,又忍不住低下头去,着迷般在他耳后深吸一口,掠夺那股独特的淡香。
    半晌,才松开手,坐起身来,在自己腹部半愈的伤口处探查片刻后,再一次运起鬼气疗伤。
    夜过得格外地快。
    直至早上,暴雨依旧不见停,甚至连收小的势头都没有。
    宴江这一觉睡得极熟,醒来的时候已是比平日稍晚了半个时辰,他往外推开半扇窗户,只见外头一片雨雾朦胧,太阳被云层牢牢遮挡,天色将亮不亮。
    这样的天气压根没有办法出摊,即便出了摊,也不会有生意。
    风也是潮湿的,雨珠打在窗台上,又溅进了屋中,宴江将目光从雾蒙蒙的天收回,无奈地将窗户重新拉上。
    偶尔偷闲也好。
    他安慰自己。
    也不用向往日一样匆忙了,宴江转身走到摆着爹娘牌位的木柜前,仔仔细细地挑了三根香点上,衣摆撩起,恭敬地朝着牌位双膝跪地。
    唯有这个时候,他的身上才能显现出一两分属于文人的气节,他跪得笔直,双手执香高举头顶。
    阿爹阿娘在上,保佑儿子早日开窍,考取功名,重振宴家,以慰列祖列宗之期盼。
    虽说这一通话是例行告愿,但顾及到鬼王也坐在厅中,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说完,又结结实实地磕下头去。
    一切看似无比寻常。
    只是宴江自己清楚,他其实偷偷藏了些别样的话,没有直接诉之于口。
    额头与地面相触碰的那一瞬间,他在心中悄悄地想:也求阿爹阿娘保佑孩子在鬼王手中逃过一劫,余生顺遂。
    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他丝毫不知道鬼王在他体内放了一丝鬼气,更不知道对方可以随时随地探察自己的想法,只以为自己那点小心思足够隐晦。
    再从地上站起来,却感觉身后骤然一凉。
    是时崤悄无声息地贴了上来,嗤笑一声。
    你这对爹娘也不过是地府里最底层的小鬼,求他们,又有什么用?
    宴江还举着香烛,手上一抖,烧过的香灰便被抖散下来,带了焚烧过的余温拂过他的手背,最终掉落在地。
    时崤贴得极近,微微侧着头,因为比宴江高上许多,说话的时候,气息就喷在他的太阳穴上:鬼府之王就在你面前,阿浮想要什么,还不如直接求本座来得靠谱些。
    这是他第二次唤宴江阿浮,却唤得十足的自然与亲密。语调有些特殊,分明以前在爹娘喊来格外寻常的两个字,被他说出口,又夹杂了旖旎与暧昧,像是在嘴中含温了,再慢慢吐出来似的。
    宴江不知如何回答,更不敢问他从何得知自己的小名,只是低下头,极力想要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时崤却仿佛对此毫无察觉,从身后伸出手来,接过宴江手中烧了一半的香,替他插入香案中。
    收回来的途中,自然且顺手地抱住书生,将他往后按在自己胸前。
    宴淮之身死之时执念太重,入了地府受不住审判,早已魂飞魄散。他贴着宴江的耳廓慢慢地说,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何必死心眼地追求功名,本座赠你一生荣华富贵,清闲一生岂不美哉?
    像极了人间那些个纨绔浪子,一时飘飘然,就给出了心血来潮的承诺。
    说完连时崤都觉得自己荒唐。
    他只是暂住人间,按道理说,离开之日不仅要将他来过的痕迹全都带走,甚至连这小书生的记忆,也是要一应抹去的。
    宴江自然更不可能接受,嘴巴张了又张,才干巴巴地抖出一句简短的婉拒:我小的不敢。
    不敢违抗先辈的遗愿放弃科举,也不敢接受来自鬼府的亡灵所提出的馈赠。
    他躲鬼王还来不及,从一开始就是,如今更甚。
    本以为还会被为难一番。
    等了好一会儿,站到双脚都开始微微发麻,却感觉到鬼王松开了他,冰冷的身躯往后退一步。
    你这呆子,怎么会托生在宴家
    【作者有话说】:
    鬼王:我硬了,但我没做,所以我不是变态
    观众:嗯嗯,懂了。#鬼王 不行#
    第十四章
    【活债,阿浮可得慢慢偿还】
    宴江听他语气有异,转头,只见到鬼王挺拔的背影。
    这雨一下就下了整整一天,时大时小,却一直没停,所幸家中还有一点余粮,昨日那野山鸡也没吃完,即便困在家中,也不至于挨饿。
    宴江从未这么一整天都与鬼王待在一块,浑身不自在极了,独自坐在厅中看书,心却像是被提起来似的,总是下意识地提防着什么即便鬼王早上一通对话之后就一直待在卧房中,再没了动静。
    又也许是天实在是太暗了,暗到他不安。
    好不容易捱到傍晚,草草吃过晚饭之后,雨势终于得以收停,尚有晶莹的水珠挂在屋檐,时不时往下滴,砸在地面水坑里,发出咚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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