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崤柔声打断:情况紧急,我一时忘记了。
    他们相拥在一起,低着声交谈的时候,倒像极人间再普通不过的一对眷侣。
    不说那些了,说说今后的事情吧。
    时崤把头埋在浮泽肩颈处贪婪嗅闻:混沌丹之力既已经被我取出,现在不过就是一颗普通的珠子,左右我现在也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将它从你体内引出来,便让它暂且留在仙君身上,好吗?
    其余之事,仙君都不用担心。待我回到鬼府,力量稍有恢复,便会解了你身上的契,届时这字纹也会消失,仙君从此再不会受我的约束。
    不要为了摆脱我而急着与那个承德仙君结为仙侣,仙君心中并不喜欢他,我都知道的。
    浮泽静静地听他说,没有应答,也没有反驳。
    浮泽啊时崤极轻极轻地叹。
    余下没说完的话语,终究还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心头,化作一声叹。
    【作者有话说】:
    作者没话说
    第六十一章
    【五十三年,对仙对鬼来说,都说得上短暂。】
    这一夜,时崤抱着浮泽做了许久,也亲了许久。
    到后半夜,浮泽已经没有力气了,趴在对方胸前任由其上上下下地颠弄,阴茎被迫夹在彼此小腹之间,可怜地流着水,完全就是一副被肏坏了的模样。就连时崤凑在他耳边说话,也唤不起他更多的反应。
    时崤说:
    其实这一次,混沌丹并未控制仙君
    浮泽带着玉印只身回到了仙界。
    天帝心中总觉对他有愧,亲自到天门前去接,大抵是想到浮泽性子温怯,特地提前挥退了守门的天兵,也没叫其他仙君同来。
    浮泽行至她身前拜下,双手高举玉印,仍旧一身白衣、温和有礼,与去前别无差异:浮泽不负陛下所托,已将圭风投入蛮荒,入口重新落锁。
    此行实在辛苦你了。天帝心疼道。玉印化作一道流光回到尊体,她忙上前一步,伸手去扶浮泽,天兵已将当日情景尽数上报,魔物阴毒,若有不慎人间便要再度覆灭,浮泽仙君为三界牺牲良多。
    浮泽恭敬起身:护佑人间本是仙者本责。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况且押送之事,浮泽不过从旁协助更多是由鬼王殿下尽心尽力。
    亲口提及鬼王二字,他面上倒是意外的平静,就连天帝也未瞧出什么异常。但浮泽自己知道,平静不过强做表象,他的眼前还在一次次不受控制地闪现着,分别时最后一眼的那道黑色身影。
    正是蛮荒大门关闭后的第二个黄昏,虚空裂缝终于彻底闭合,鬼王还在强撑着保持住人形,只是周身鬼气却肉眼可见地薄淡了许多,皮肤更是惨得像极死尸。他亲手取下阵眼上的玉印,转身放到浮泽手心,也不说别的,只低声道:时间到了。
    浮泽别过眼,公事公办地与他道别,他却不接话,反而退后一步,笑笑:阿浮先走罢,既是离别,我想目送你。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极其简短的对话。
    浮泽几乎没有犹豫,便乘上了祥云离开,直到马上触及天边,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恰见时崤有些蹒跚地转身离去算算时间,现在,他大抵也已经回到鬼府疗伤去了。
    浮泽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从人间纠缠到仙界的这一段孽缘彻底落地、蒸发,而笼子竟是由时崤亲手打开,让他始终都有一种格外缥缈的不真实感,像是拨不开的迷雾,灰蒙蒙地挤在心中。
    天帝说了句什么,浮泽一时没听见耳里,慌忙回过神来时,才发觉已经到了清池居门前。似没察觉到他方才的走神,天帝停下脚步,温声道:天兵们并无大碍,倒是浮泽你拖了两日,伤势想必早已痛极。天池之水疗愈力最佳,你且快回到自己居所,安心疗养去吧。
    浮泽摇摇头:陛下关爱,浮泽并未受伤。
    他并未抬眼,所以没有看到自己话音未落,天帝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如此也好。
    天帝敛起异样神情,只余下淡淡的若有所思,时光回溯之后,你为三界操劳许久,如今魔物已经伏诛,三界各自恢复平和,西南地界也暂且有其他仙君代为看管,你便先好生休息一番罢。
    谢陛下。
    浮泽拱手行礼,在清池居门前恭送天帝。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左右找不到头绪,下意识摸摸胸口,掌心只听到了自己不安的心跳声,混沌丹如同时崤所言,彻底陷入了死寂,一切都恢复到最初最原本的模样。
    浮泽沉入池底睡了长长的一觉。
    上一回他在人间当了二十余年的宴江,回来后睡了整整五年,这一回不过离开了一月,原本倒没有打算睡上很久,奈何只是短暂的睡眠中,却数次有天兵或者熟识的仙君前来拜访,浮泽陆陆续续醒了几次,待完客又觉得精神疲惫,便继续睡去,等到终于睡饱,也有大半年时间过去了。
    天帝厚爱,从天池引来的水比以往仙力更浓厚了些,泡在其中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故而虽是醒了,浮泽也不出门,也不上岸,成日里将上半身趴在岸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发呆,双脚在水面下时不时晃动,晃出圈圈水纹。
    在仙界生活了许多年之后,他渐渐学会像其他仙君一样端出冷静自持的模样,但本质上却终究不是那样的性子,要论较真的话,或许投生为人类的性格,才更接近诞生在山川土地间的他。
    胆小的,软弱的,一到夜里便害怕地放慢水流,江边上鹿儿踢动一块石子,也能惊得荡起水波小小浪花。
    唯一不同的就是,当他还是大江的时候,总自觉必须担起保护人类的责任,这份责任趋势他去做一件又一件看起来格外勇敢的事;而当他只是一个书生,无能无责,那骨子里原有的软弱便放大了来,成为被迫承欢鬼王身下的宴江
    如今圭风伏诛,仙君归位,三界的一切秩序都如天地所言回到了正轨。
    负责安排众仙君之职的仙事老君来过一趟,直言西南地界已有其他仙君接管,叫浮泽暂且先休息着,安心当个闲散仙君,浮泽谦逊谢过,倒是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仙界清冷无趣,他大部分时间只是窝在清池居的池子中独处,有时兴起,便把仙力覆上水面,化出一面巴掌大的水镜,可以从中窥探人间众生,熙攘吵闹的、诗情画意的、来去匆匆的。因为不再是地界仙君,所以这一面水镜出现的场景也就无法控制,每每随机落在大江南北某一个角落,今日是北边寒山,明日是西边疆域,浮泽看遍了不同的人类,听遍了不同的乡音,倒也有几分从前的乐趣。
    又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浮泽得了半分差事,偶尔会出门去协助东南边新上任的地界仙君做交接,某次,从那仙君处回到自己居所,换衣服时,才恍然发现胸口处的刺字不知何时已经淡去消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五十三年,对仙对鬼来说,都说得上短暂。
    转眼就是仙界到了百年一度的节庆。
    向来是极为重要的日子,天帝在天殿宴请群仙,浮泽从池中回到岸上,束起头发,戴上了彰显隆重的金色发冠,犹豫了片刻,又在素净白衣外加了一件蛟纱制成的外套,这才出门去赴宴。
    天殿已是一派热闹,姻缘仙君瞧见浮泽,上前来打趣问了一句仙君今日怎么穿得这般素,浮泽左右看了看,不甚习惯地失笑回他:没料到各位仙君如此盛装出席。
    他不是第一次参加仙宴,但从前承德总会早早替他打点好一切,所以很少注意到其他这些。
    浮泽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环顾四周。
    本就是有些怕生的性子,尤其是这一次回到仙界之后,更是少有外出,说起来,他与周围许多仙君都久未有照面了,就连天帝也只是在那日见了一次浮泽将目光移到上首。
    未想天帝不知为何也在盯着他瞧,视线隔着珠帘对上,他忙不迭起身行了个礼,天帝莫名有些出神,顿了顿才摆手示意免礼。
    仙界的蟠桃酒并非寻常轻易能够喝到,周围仙君兴致极高,觥筹交错间,清冽香甜的酒气飘满了天殿。
    咣当。
    喝到兴处,有谁碰倒了杯盏,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并不明显,却骤然把浮泽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愣愣地盯着仙童过去收拾水渍,平复了许久,心跳才渐渐不那么激烈。
    诸位仙君都笑呵呵的,没有在意这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那种怪异的直觉久违地又一次升上浮泽心头,胸口隐约有种坠涨感,凝神去探查,又每每探不出个所以然。
    浮泽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仙酿,头脑开始有些昏沉。他想,许是自己清静太久,一时适应不了热闹罢了。
    于是提前离了席,独自回到居所,一头缩回到自己的池子里。
    仙酿酒力后劲凶猛,方才还不觉,渐渐的却越开越热地翻滚上来,就像是能把一池子的水沸腾,浮泽解开了长发,又解开了外衣,仍是觉得难受,半梦半醒间不得安生,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将自己的仙力注入池水,唤醒了水镜。
    水镜里的人间正是白日,晴天,初秋的太阳已经不那么毒辣,陌上灌木野树的枝叶半数发黄。
    透过氤氲的视线,浮泽看见一座寻常屋舍,看见趴在屋顶的黄白猫儿,白发苍苍的老者搬了张凳子靠坐在自己院前晒太阳,身边是追逐打闹的稚子。
    嫩声嫩气的哎呀一声,是其中某个圆脸圆眼的孩童摔了一跤,委屈地趴在地上不肯起来,其他孩童早已跑远,老者只得招招手,将他唤到了身边安慰。
    阿爷,昨日爹爹回家,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孩童擦干眼泪,趴在老者的膝头问。
    老者便被逗笑了,你爹爹在衙门当差,干的可是出息活,一月才回来一次,阿爷怎么会不高兴?
    孩童歪头,嘟嘟嘴:可是我都看见了,昨夜爹爹和阿爷说话后,阿爷就总是闷闷不乐的。
    你这小机灵鬼。老者慈爱地点了点孙子的额头:那是因为阿爷托你爹爹去找年轻时认识的一个旧识,找了好久都找不到,阿爷遗憾而已。
    阿爷与他很要好吗,就像我和李花花一样要好?
    哈哈哈哈哈!老者抱起孙儿,抬头看着头顶上的树叶,神情渐渐露出了怀念:那还是阿爷我这辈子头一次认识文化人,当年你阿爹还没出生,阿爷在集市卖饼,还给他介绍过对象哩!可惜后来后来突然就失踪了,你阿爹出生,阿爷忙着照顾,也没去找,总以为以后还会再见,结果是再也没有见着。现在半只脚都踏进棺材,常常想起年轻时候的事,阿爷后悔咯!只知道一个爱梅村,喊你阿爹去找,一点消息都没问到。
    为什么?他搬家了吗
    老者叹了一口气:他失踪时孤家寡人,就怕但愿是搬家吧。
    孩童懵懵懂懂地点头。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不好意思说话
    第六十二章
    【鬼王需要在疗养泉中休养千年,原来这千年,是时崤替他受的。】
    浮泽半耷着眼皮,循着本能把自己缩在池壁拐角的地方,连水镜何时关闭了都没有察觉。他整个脑袋都晕晕乎乎的,想了好久,才迟缓地从记忆中翻出一段记忆,又费了一番力,将之与水镜里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相对应上。
    似乎是当初在集市上摆摊时,隔壁卖馅饼的、卖馅饼的
    林小哥儿。
    伴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浮泽脑子里一下子闪过许多画面,集市、小道、荒田、破院。
    脑中的回忆胡乱播放,光影快速交替,上一个场景还是村门口的篱笆,下一瞬又是昏暗卧房,逼仄的床榻上没有风,纱帘却在眼前轻轻晃动,泛着华贵的蓝紫。热的或冰的触感混乱穿插,耳边有时是嘈杂的吆喝,有时是来自深渊的恶鬼咆哮,有时是年轻卖饼人大大咧咧的笑闹,最后渐渐归为平静,变成一个极轻的吻。
    人间啊、人间
    浮泽钝钝地想。
    五十三年,能叫昔日青年变成黄昏老者,却为何还没能彻底抹去他曾存在的一点痕迹。
    或者反过来说,对于人间太过强烈的记忆,究竟是什么时候已经刻进了仙魂,叫他再努力也没能遗忘掉一分半分
    浮泽心中陡然掀起一阵恐惧,一半是承接了记忆里作为宴江对时崤的恐惧,另一半,则是恐惧自己竟被这段经历影响如此之深。
    水面下,两条匀称好看的腿却悄悄搅紧在了一起。
    醉意冲上头脑,情潮却是一波波涌入下腹,浮泽仰起头无声地喘了几口,回忆里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尽数破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一度让他崩溃、被迫一次次达到高潮的恐怖瞬间。激烈的、温和的、模糊的、清晰的,无数段关于情欲的记忆乱七八糟地塞满了身体。
    说到底,时崤的强迫是他对于性最初的启蒙,在那段日夜相处的时间里,快感永远伴随着恐惧,于是不知何时两种感觉混乱了边界,把原就柔软的仙君由内而外地摧毁。
    恐惧唤醒性欲,性欲加重恐惧。
    浮泽几乎是哭着的,将手伸进到水面下,摸进自己发酸发软的大腿之间。
    水面的平静被撞碎了。
    起初只是一些细碎的波纹,再后来动静越发激烈,整个池面都在晃,水波一圈圈地反射穹顶的仙光,亮得刺眼,水面下的风光便再看不真切。
    热意攀升,浮泽又想起那时在船上,时崤哄他遵循欲望、诱引他主动投怀送抱的场景。那时,已经归位的他和投身人类时不同,已经不会再受鬼气的蛊惑影响了,浮泽并不确定时崤意欲为何,但还是装作受了蛊惑的模样,乖乖照着他的话做了彼时,仅仅只是想要用自己的顺从,换得对方在圭风事情上足够尽心。
    浮泽侧过头,咬着下唇想,是不是早在五十三年前,时崤就预见了今日。
    预见他无法从那段噩梦中彻底逃离的恐惧,与这般难堪的情欲。
    毕竟,那鬼手段之多,谋算之深,从来能轻易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许是不得要领,又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浮泽弄了好久,都不能得到真正的满足,清亮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下,因为他侧着脸的缘故,斜斜地流过脸颊,砸落到水面,像极一滴泪。
    又过了许久,汗流了许多,酒劲也散去了大半,水面晃得把岸打湿了,他才猛地一软,停下了所有动作。
    几缕白色污染了神圣的天池之水。
    浮泽呆滞地盯着那颜色渐渐化进水里、淡去不见,苍白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酒醉之后的意外。
    心口突然传来几下颤动,像是某种不属于他的力量从沉睡中苏醒,夹带着薄薄的凉意。同一瞬间,居所大门被叩响,承德克制的声音隔着大门有些发闷,似乎沉重。
    浮泽,天帝传唤你至天殿议事。
    浮泽错愕地捂住心口,感受到手心下微弱的跳动,双眼瞪大,只剩下不可置信与慌张。
    还没能发出声音来回应,又听承德在外头继续说道:
    鬼府派使者前来,说是有十分紧急之要事,必须面见仙君
    浮泽大脑一片空白,与承德一前一后,两相无言。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上的岸,又是怎么整理好着装出门,恍惚沉浸在自己的震惊里,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踏上了天殿的地砖,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让出一片私密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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