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沉默。
    许久,浮泽才听他反问道:你可知归还混沌丹意味着什么?
    不过仙陨重新成为黄土上一道水流。
    却看天帝无奈摇头:有这百年休养,你不会仙陨。
    但是浮泽你可知,一旦失去混沌丹的支撑,你的仙魂太过虚弱,是无法继续留在仙界的。
    届时恢复全盛的鬼王时崤想要接近你,对你做任何事情,可谓易如反掌。
    如此,你也愿意归还混沌丹吗?
    【作者有话说】:
    不用担心鬼王,众所周知,纸片人无论如何受伤,鸡和肾永远都是健康的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
    还有上一章的后半部分,大家都没看明白浮泽是什么时候受伤的,所以我虚心改正,重新写了部分段落,看的早的朋友们可以重新回去看看(根据最后修改时间自行判断哈),鞠躬。
    第六十四章
    【为了公平起见,他身上也得重新染上本座的味道才是】
    鬼府,康沅手持铜锣,在炙火泉边上驻足眺望。
    虽名为泉,但实际上炙火泉并无一星半点的水,据说混沌初开之时,盘古斧尖蹦出的一粒火花引燃了鬼府浓郁的浊气,从此这片烈火再没熄灭,从上古至今日夜焚烧,成为了整个三界最为炎热干旱的一处炼狱,只是鬼火幽蓝,远远看上去像水面一样波光绚丽,故而名为炙火泉。
    而此处,正是时崤百年来的疗伤之地。
    炙火泉的泉眼之中,时崤赤裸着上身打坐疗伤,跳动的鬼火将他团团环绕,炙火泉灼烧时释放出纯粹鬼力,是他吊命的依赖,但相对的,也必须付出代价,时崤每时每刻都要承受着烧带来的巨大痛苦,却无法离开半步。康沅远远地看,只能偶尔从火舌摆动中看见自己主子紧闭双眼、强忍痛苦的神情。
    外头闹哄哄的,是成群结队的背叛者想要涌进来。
    主位长久的空缺,以及接二连三的篡位事件,让那些鬼魂渐渐忘记了时崤从前的手段与威严,终于在忍耐的百年之后按耐不住,想要群起谋害旧主,将鬼主宝座握紧掌中。
    或许该庆幸先头几个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单枪匹马靠近时崤,以致被时崤出其不意反杀,只剩下这帮子乌合之众,成群结队的来,却被炙火泉高温阻挡在洞外,不敢贸然靠近了半步,否则,单凭一个康沅和强弩之末的时崤,怕是难以顺利从中脱身。
    不过
    康沅垂头丧气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袖兜。
    这样僵持的局面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时崤恢复全盛还需要足足九百年时间,鬼府变天,是迟早的结局。
    也是因为这场群起暴动,康沅才会一时冲动,将黑鸦羽送至仙界向那天帝请求支援。掰着手指头数数,已经过了五天了,那头没有传来任何回信,看来奢望不可倚赖,仙界果真百般不愿意贸然干涉这些事宜。
    炙火泉的蓝焰跳动了一下,似乎也对外头的不善有所感知。
    当康沅敲响了锣面,有些犹豫地唤他的主子,锣声荡漾开来,穿过火海送进炙火泉眼。
    时崤面无表情地睁开双眼,一对黑沉沉的鬼眸被蓝光照得妖异。
    康沅。他顿了顿,似乎在仔细感受什么,目光便不明显地凝起一分严肃:黑鸦羽,你送到了何处?
    殿下康沅神色为难。正欲狡辩几句,却对上时崤抬起的目光,便委屈地收了声,无话可说。
    恰是同一瞬间,炙火泉忽起狂风。
    不知从何而来的浓郁鬼力席卷而来,刮地炙火泉里的火舌也伸长了往外窜,康沅一时愣住,知道被火舌燎了一下手背,感受到尖锐的痛,才想起烫,赶忙往后退了几步。
    空气好像在道道诧异的目光中变得静止。
    一团温和的、明亮的白光闯进炙火泉上空,谁也没有注意它从何处而来,只能看着它雀跃地环绕周边几圈后,迅速靠近到泉眼中心。康沅眯起眼睛,只见光团四散,不多时又重新聚齐,伴着巨大的威压,最后熄灭在时崤胸前。
    某股许久未感受到的的、令人胆战心惊的鬼力散开到整个鬼府。幽蓝鬼火在这样恐怖的力量面前似乎都变得孱弱,外头原本闹哄哄的鬼群也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有鬼气稍弱的,已经远远朝着泉眼的方位跪下,做出五体投地的臣服姿态。
    在这个瞬间,所有鬼都清楚,在缺位了百年之后,鬼府那位强大的时崤殿下再度回来了。
    唯有时崤自己不悲不喜,花了一会儿适应鬼体内充沛浓郁的鬼力之后,他站起身,披上惯穿的黑袍,踏上烈火自动让出的道路,一步步走出泉眼。
    他把混沌丹送回来了。时崤皱着眉对康沅道,声音竟是很轻。
    混沌丹康沅瞠目,喜色与惊色混在一起,显然从未设想过这样的局面。想了想,又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黑、黑鸦羽是送到天帝手上,并未让浮泽仙君知晓,那天帝那般护着仙君,应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
    时崤瞥了他一眼,不过倒没再说什么。
    他只是站在原地,半垂下眼睑,深深地嗅闻着周边有些水润的空气。好半晌后,却是眯起眼睛,愉悦地笑了起来:混沌丹在他身上百年,如今回到本座身上,也早已浸满了他的味道,。
    既然如此,为了公平起见,他身上也得重新染上本座的味道才是。
    康沅,你说呢?
    康沅收起铜锣,极低极低地垂下头,殿下所言极是。
    仙界,清池居。
    混沌丹离体,浮泽脸色煞白,踉跄退了两步才靠着桥柱勉强站稳。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仙魂的虚弱,饶是有天帝施法相护,却还是连周身仅剩的几缕仙力都承受不了,胸口被压得几乎不能呼吸,必须仰起头喘气,才不至于窒息。
    众位主事仙君站在五步外面面相觑,承德在一边颇有担忧,想上前,却被摇摇手拒绝了。
    浮泽。天帝示意承德退下,自己上前,将柔和仙力输送到浮泽周边,没有混沌丹的维系,你的仙魂不足三分,严格来说,已经不再是仙班中的一员了。充斥在仙界各处的仙力会无意识地排斥你,对你造成伤害,谁也无法时刻这般护着你,所以
    浮泽明白的,无妨。浮泽说话有些艰难。他甚至已经站不稳了,身子慢慢顺着柱子滑下,低着头,散下来的额发也被汗打湿,我本便是来自人间当人类,没什么不好的,即刻、即刻便可以启程。
    天帝不忍地别过眼。挥挥手,便有两位老君会意上前一步,开始启动轮回法阵。
    无论是眼前这一切,还是将会发生的后果,其实她早在五日前就已经细细说过一遍,但此刻见素来温和平性的浮泽蜷缩着靠在桥柱边上,她仍是觉得愧疚,不免又弯下腰去,怜惜地抚了抚浮泽的额头:很快就好了,莫怕。
    天帝向来把浮泽这样的年轻仙君当作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那样看待。
    此去人间是为修补仙魂,你的命格无法受到仙界管控,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仙界都无从得知,亦不可插手但孩子,切记不要灰心,十世轮回期满,只要仙界感知你的仙魂恢复,便会立马接你回到仙界。
    浮泽急促地喘了几口,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点点头。
    一旁的承德正也想说些什么,身后骤然金光四起,他回头,便看见了轮回法阵即将成型。
    天帝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抹犹豫的神情,趁着众仙目光被法阵吸引,手指突然动了动,伸向浮泽,将一根黑鸦羽塞到浮泽手里。
    此物你且带着,或许能提醒他看在今日归还混沌丹的情分上,不打扰你十世修行。如今的浮泽受不住仙力传音,她只能悄悄压低了声音。
    浮泽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眼,露出一抹苦笑作为回应。
    坚定,是因为有些事情非做不可,但弱懦,还是需要调动所有精力去掩盖。
    浮泽是由承德搀扶着送入轮回法阵的,伴着老君的低声吟唱,法阵金光暴起,将阵内阵外隔开成两个世界。
    白衣仙君慢慢消失在金光环绕之中。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看见承德趴在光墙外,用嘴型对自己说:
    浮泽,我一直没告诉你,那鬼王早已对你情深入骨。既然你选择回到他身边,那至少记得让自己好过一点,莫要再被他欺负了去。
    【作者有话说】:
    62没写好,很多宝贝没看懂阿浮是什么时候受伤的,这肯定是我的问题,后面会改QAQ因为现在暂时还没改,这里为了让大家阅读顺利一些,就在作话简要解释一下:前面在岛上battle的时候,有一段剧情是浮泽突然脱力被时崤救下,时崤当时给出的解释是他调动了混沌丹才会这样,其实他是骗人的,真相是圭风得手了,混沌丹及时护住了浮泽的仙魂,所以浮泽当时只是脱力,没有察觉到自己受伤~然后当时懵懵地被时崤抱在怀里,也没有察觉到时崤为了保护他用自己的肉身挡住了很多攻击这样,嗯。
    第六十五章
    【久别重逢,新婚之夜,阿浮怎么又哭了。】
    沨南村。
    村民都道昨个儿夜里林村长家那儿媳妇生了个健康的小子,是天大的喜事,怕是村里很快就有满月酒可喝,却不知林卓顺愁了一夜未眠,这一整天都躲在屋里不敢外出,丝毫不见孙儿降生的喜悦。
    他老林家是得了个小孙子不错,原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却不想他娘拼了大半夜生下来,却是那么瘦小的一个,哭声也细弱,看起病怏怏的。
    当然,弱些本并不打紧,好生养着就是但当稳婆掀开襁褓一角,却把林家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这小孙儿的肩头上,竟有片怪异的黑羽状胎记,其上绒毛根根清晰,看起来格外诡异,绝非寻常。稳婆着急忙慌地把孩子塞进他父亲手里,直言说她活到这岁数接生的孩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未见过这般的胎记,黑鸦是食尸鸟,这孩子恐怕是怨灵所化。
    新生儿到来的喜悦至此消失得无影无踪,林家人连夜偷偷去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半仙请上门来,那半仙一瞧,竟也连连退后,直言此子命中带煞,日后定会投身邪灵,非林家所能久留。
    林卓顺一辈子行善积德,哪料到会有这种灾祸,连问如何是好,却见半仙细细看了那胎记之后,凝重着表情吩咐:此子虽非凡物,但却未见不详。林村长,你们一家需得好生抚养此子,待到日后邪灵将他接回,方算一桩事了。
    林家人面面相觑。
    阿江从小就知道自己在林家是不一样的存在。
    五岁,他发现家中父亲姓林,祖父姓林,他的兄弟姐妹也姓林,唯有他无姓可冠,单名一个江字,于是傻乎乎地问遍了长辈,却得来长辈们一致的摇头,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一致吩咐:小孩不许多想。
    七岁,沨南村闹了虫灾,稻谷收成极差,家里挤出的粮食总是先紧着他吃,他心疼弟妹饿得厉害,想把馒头让给弟妹,被祖父呵斥住了,祖父对家中所有人警告:绝不可以让阿江受饿。
    十岁,他与二弟打闹玩耍,两人不小心摔进了路边土沟,他只是破了皮,二弟伤得比他重得多,回到家中,长辈们却只一个劲儿地训斥二弟,对着二弟耳提面命:以后不许打闹大哥!
    十三岁,二弟被父亲带着跑生意,三弟被送进了学堂读书,连最小的小妹都开始学着做女工,阿江就像是被遗忘的存在,一个人终日在家闲坐,想帮着阿婆种点菜,都会马上被拦了下来:你莫要干活,这活儿累着。
    十六岁,他偷偷央了三弟叫他识字,被祖父发现,祖父将三弟叫出房外一番长谈,三弟回来后,便也变得与那些长辈一样怪异,教他识字时,常常将大哥累了就先休息吧挂在嘴边。
    十八岁,祖母寿终正寝,家中请了位极老极老的半仙来做超度。那夜,所有长辈们聚在祖母灵前议事,不许小辈们靠近,阿江第一次不听话,远远地偷看一眼,只见半仙嘴巴开合,说了许久的话,祖父满脸憔悴,父亲沉默,母亲不知为何悲伤不已。
    家中人对他愈发溺爱,事事都顺着他、满足他,但与此同时,溺爱的表皮下那份小心翼翼与疏离也变得更加明显。
    十九岁,家中开始有给二弟讨媳妇的动静,而稍大两岁的阿江却像个大门不出的姑娘。自祖母离世后,祖父就长住佛堂,父亲二弟三弟为生计奔波,家中只有母亲与小妹日日与他相对,他时常一个不经意的转头,看见母亲出神地望着自己。
    阿江垂下眼,早就学会了不看、不问。
    二十岁,生辰的前一月,祖父突然从佛堂回到家中,叫来家中所有人,对阿江说:你祖母逝世之时他曾托半仙带话,待你及冠便会来接你了,如今,差不多该是时候了。
    阿江不知道他是谁,要接自己到何处去,但是祖父说那才是他的归属,阿爹阿娘也未表现出任何意外,于是阿江什么也没有问,点点头,接受了一切突如其来的安排。
    天晴,阿江站在自家院子里,看家人们来回忙碌。
    自祖父回家之后,似乎整个林家都在预备着什么重要的仪式,先是游学的三弟回了家,后来二弟与父亲也几乎每日都会抽空回家搭把手了。条条道道的大红布料挂满了屋檐,红得刺目,其间却又点缀着大大小小的白色纸笼,阿江站在自己房门外看,只见红红白白的烛火摆满了自己房间,日夜燃烧不断,既像是婚房,又像极了灵堂。
    他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却突然莫名有些退缩,生出了想要拒绝这些的想法。只是一转身,见到沉默忙碌着的林家人,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生辰的前一夜很快到来,一家人难得聚齐,酒肉摆满了饭桌,比往年春宴还要丰盛,父亲破天荒地递来给阿江一杯淡酒。阿江只记得,自己昏昏沉沉间,手心里被塞进一根黑色鸟羽,祖父苍老的声音越来越远:阿江虽注定不属于林家,但毕竟生在林家、长在林家,万般不舍,唯有望他被接走后,能一世平安顺心。
    阿江心中顿觉委屈与悲伤,想抓住祖父的手,但最终还是没能抵抗黑暗的来袭。
    他觉得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再醒来时,天却还是黑的,不知是夜里几更,只听见周围很安静,昏黄的烛火照亮了眼前一片方方正正的屋顶。
    阿江认得,这是他自己的房间。
    家中房间不多,弟弟妹妹们都是挤在一间房睡得,唯有他从小就独自睡在这个大房间里,屋顶上横梁的每一处纹路,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抬手摸了摸身边黑色的墙,指尖传来的触感平滑温厚,收回手放到鼻下轻轻嗅闻,还能闻见一股淡淡的檀木香。
    自己好像正躺在一个巨大的木盒子里。
    阿江疑惑地想。
    缓了好一会儿,觉得头没有那么晕了,才慢慢从木盒子里坐起来。
    房间里还是先前见过的那些烛火,红红白白地摆了满房,不同的是,屋子四角不知何时各悬挂了四面铜镜,镜面反射幽幽火光,把贴在阿江正前方墙壁上的、白纸剪成的大大囍字照得更惨白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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