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穿着宽松深色的卫衣,不管天气多冷,总是这样,方书英都怀疑,是不是他出狱到现在一直没换衣服,因为他身上的这件和那天出狱时的那件几乎一模一样。
    沈步站起身,也看着他,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好多天没洗了,身体越发高和瘦。
    他们一直呆到日落,一个护士告诉他,病人要回去检查,方书英忽然揪住沈步的裤子,沈步站起身,将他推回病房。
    方书英一路上回头看他,似乎怕他忽然走掉。
    病房里有三张床,沈步把他抱到中间这张,护士已提着水盆进来,朝沈步道:你是病人家属吧,正好帮他擦一擦身体。说完便走了,早有预谋般。
    今天星期五,方书英记得后天才是护士给他擦身体的日子,只是好不容易有个人来,护士当然要偷懒了。
    沈步拉上隔帘,给方书英脱衣服,看见他身上都是旧伤,大多是脚踢出来的,看来自己离开牢狱后的这些日子,方书英不怎么好过。
    方书英心里倒无所谓了,在沈步眼里,自己从来都是狼狈懦弱的代言人,时至今日,自己还能在乎什么。
    沈步为他擦完身子,后身隐晦之地也擦的十分细致,方书英脸埋在枕头上,心里默念臭流氓,沈步将他翻转过来,转而捏了捏他的脸颊,虽然是瘦了,方书英的脸还是很有肉感。
    你干嘛?方书英一时激动,忽然蹦出一句,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指导员沈步附身看他,两张脸相距很近,相互静默中,方书英忍不住眨了眨眼:???
    听说你在监狱里一直守着电视。他的声音压低,显出通透性感的磁性。
    ???方书英似乎想起什么。
    沈步眼里隐有笑意:我不知道你对太空军方面的新闻这么有兴趣。
    方书英明白了他的意思,感觉耳后根有点烫,想辩驳,又不愿意说出那些狼狈的咿咿呀呀语,却实在气不过沈步这种自以为是的眼神,憋足了劲说出一句:想得美!虽然牛头不对马嘴,但还算气势凌人。
    沈步挑眉:你说我在想什么?一张脸又近了一寸,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方书英都能闻到沈步身上那种清新的橘子味,应该是剃须膏的味道。
    墙上灯光把他的阴影尽皆打在他脸上,心跳有点急。
    突如其来的一个喷嚏把一切美感和浪漫都破坏了,怪只怪沈步没有及时帮方书英穿好衣服。
    沈步坐回床边,用毛巾擦了擦自己的脸,继而用毛巾糊住他的脸揉了一通,热乎乎的毛巾擦过脸确实舒服多了,方书英的脸也红了,对了,刚刚这个毛巾擦过谁的帅脸。
    沈步要走的时候,方书英拉住他的衣角,做出了人生最卑微的挽留:没洗头
    那天晚上,方书英浑身都干净清爽,护士给他擦身就像翻豆腐块,哪里及得上沈步的力道和细心,沈步走了不到两个小时,方书英已经在盘算他什么时候能再来。
    之后,他的待遇却突飞猛进,护士再也没有给他穿反过鞋子,病号服更是每个月换新,太阳固定要在清晨到达他的新房间。
    这归功于沈步临走时给医生的那些钱,但凡钱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方书英的身体恢复的越来越快,不过沈步没有再来,这让他难掩失落。
    这一年里,江继山的身体逐渐失去稳定,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但应遇初不甘心,他去找Z医生,对方也只是遗憾摇摇头:看来只有史前人类才能造出真正健康的人体,我的实验失败了,他的身体机能要坏掉了。
    应遇初想让江继山冬眠,可是Z医生告诉他:就算冬眠,也只是保存一具死去的嫩肉,不会有任何效果不如好好珍惜时间。好像对绝症患者的说辞。
    身为新人类的应遇初,在这一年里不止一次祈祷过,让史前人类早一日到达地球,这种想法简直丧心病狂。其实这算是给自己一个期待。
    直到那副身体死去的那天,那是在一个不算寒冷的雪夜里,一切都还十分平常,江继山办好了一切该办的,为他做好晚餐,若无其事的擦掉耳朵流出的鲜血,这已经持续好多个月了,这具身体再逼真,终究是人造出来的,弊端和漏洞越来越多。
    吃完饭,应遇初带着他登上锢龙山的山顶。
    江继山不太感兴趣,这种风清月朗的夜晚,应该是做爱的时候。
    第78章 深海之年
    应遇初毫不客气的讽刺他:我可不想在爽的时候,你突然就死在我身上。
    江继山笑起来:等我死了,监狱长要改嫁吗?
    应遇初回头看他,月光下男人的双眼清透,眉峰像山一样,英俊的轮廓却似乎模糊了,他抬手擦去从他眼角里溢出的鲜血,在这黑夜里,实在有点渗人。
    对不起,等你死后也要缠着你。
    各种感情挤满了江继山的胸口,使他几乎喘不过气。
    在山顶上的时候,应遇初感觉到江继山贴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滚烫,他的血也流的越来越多,这副皮囊骨架变得又薄又脆。
    阿四随着这一声轻轻的带着叹息的称谓,他的身体也渐渐冰冷下去。
    直到天亮,应遇初还能感觉到耳边有一个声音在轻唤他,身边的躯体变冷变硬,拥抱他的手也早已跌在身旁。
    他这一次倒不怎么伤心,似乎已习惯了,江继山是捉摸不透的,他的生死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某一个夜晚,地球忽然持续颤动了六秒,这种颤动很轻微,人们能感到脚下有抖动,但还不足以引起恐慌。可是当他们抬头看向天空,可以看到一个类似被切断的圆柱体悬浮在地球表面,这种圆柱体一共有三个,并且在同一时间呈品字围住了地球,却并没有阻碍地球的自转和公转,更不影响人类。
    当时应遇初正站在小楼阳台抽烟,这是江继山死后的第二年,他看着天边的巨大圆柱体,就如同他手指上的烟,在黑夜里光芒隐现。
    而方书英则刚从监狱医院里痊愈出来,重新回到牢房,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一脸惊吓的看着他,但所有人的目光又被天上突然出现的圆柱体吸引了。
    方书英在操场正中仰起头,犯人们尖叫着,从牙缝里挤出呼啸声,好似世界末日来临了。
    其中一个圆柱体距离第三号太空站极近,沈步就在这间太空站上,那位科学家也在他身边,惊叹于这冰冷质感的外表和纯净的光芒,他忍不住伸手隔着玻璃抚摸。
    沈步很快就被邀请去参加紧急召开的军事会议,世界政府也急了,没有人发现这几个圆柱体在宇宙穿行过的痕迹,或者说他们运行的痕迹已经被彻底清除,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年,天文望远镜和空间站从没有发现过有不明物体靠近太阳系。
    虫洞,折叠纬度等跨越空间的想法在以前是不可思议,如今科学家们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史前人类真的到来了。
    此时人们尚心存侥幸,认为那三个巨大的圆柱体漂浮在天上,没有落到地面,这说明它们对地球新人类是友好的。
    世界政府第一时间派出战舰和飞机,这个时候,人们却惊异的发现,战舰径直在空中穿过了圆柱体,它们就像幽灵一样,不存在实体,紧接着人类战舰就会被它自身强大的磁场干扰,控制台也完全失灵,直到下坠与地球擦出火花,机毁人亡。
    人们捂着自己的嘴和脸颊,惊慌失措。
    原来这些看似简单的冰冷圆柱,实际上是锁住地球的外星战舰,它们也并非是圆的,而是更加难以理解的高纬度产物,这个看似被切了一刀的圆柱体仅仅是它们落在三维世界的一个投影,真正的模样是人类无法知道的。
    地球上的人就像是深海里的鱼儿,这些外星飞船则是海面漂浮的巨轮,鱼儿只能仰头看着船底,以为那是一块木板,却不知船上更阔达的风景。
    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在此时萦绕每个人心头。如果连纬度都已经不同,那便再也没有打的必要了,试想我们绝不会闲得慌去跟报纸上的人打架,史前人类也一样。
    太空站上,一向乐观的科学家也崩溃了:他们可能像撕报纸一样把我们撕掉,而我们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
    上校我们实在太傻啦!他怔了好一会儿,摘下眼镜,抹去眼泪。
    沈步面容显出冷峻:你恐惧他们?
    科学家只是叹气:有什么理由不恐惧?
    整个世界在一夜间陷入疯狂,各地犯罪率极速飙升,反政府组织也开始大规模游行,警察已经应付不暇,各国政府一边安抚人们情绪,一边绞尽脑汁探究天上那恼人的高维战舰。
    第二天,史前人类侵占了世界各地大屏幕包括每一台电脑,用三十个国家的文字宣告他们来地球的目的。
    世界政府与他们进行了对话。要求他们远离太阳系。
    屏幕那端现出两张图片,一张是江继山的军装图片,一张就是风车。
    我们远离地球漫长光阴,虽然这是我们的发源地,但地球绝不是附属物,更不是我们的独有物,很幸运我们在宇宙之母的怀中,已找到更合适的居住地
    他们称呼宇宙为母亲,说明地球已经不是他们的必居之地,这段话一出,整个世界都安心了。
    我们在宇宙缝隙里虚度过数千万年,在宇宙弦里穿过高纬度空间,这期间失散了大部分同胞,今照摘星者的指引回到文明发源地
    一串串的文字表明了他们的初衷和目的收回古细菌和风车,也就是摘星者和永动机。
    这倒不是征得同意的询问,而且直接通知,因为实验室中的风车在之前已凭空消失了,而古细菌更是不必说,人类从不知道如何寻找它,更从未见过它。
    这三个圆柱体在地球上停留了一年之久,与人类相安无事。这一年被称为深海之年,暗喻人们是深海鱼类。
    尽管这一年里,世界政府想尽办法要与他们对话,却总是得不到回音。
    那天早上,圆柱体的轮廓渐渐模糊,像来时那样,它们未留下痕迹,也未向人类通知一声,便消失在茫茫宇宙中。
    关于史前人类的这一段地球奇遇,人类从慌乱变为从容,从憎恨变为惊叹,最后成为津津乐道传于后人的奇迹。
    没有人见过任何一个史前人类,连他们的声音都未听见。这个事实大大挫败了人类,也激起了更多不甘和好胜心,不久之后,那位年轻的科学家参透了风车的秘密,造出了真正的永动机,可惜成功率太低,全世界只能制作出那么一台,并且他在不久就自杀了。
    应遇初再次见到沙,是在星空岛的一间小酒吧里,当时已是深海之年后的第三年。
    婴儿肥的嫩脸没怎么改变,只是他看起来倒是有点烦恼,坐在角落里喝着闷酒。
    他说他见鬼了,他的手机经常无缘无故给他唱情歌,还总是莫名其妙给他告白,经常在他睡觉的时候,自动偷拍他简直流氓一般,诸如种种,直叫人头皮发麻。
    第79章 最终局,新世界的我们
    那你不会扔掉手机吗?
    那样会更糟糕。他试过把手机扔掉,很快就发现他的电脑和电视开始给他唱情歌,甚至手表的时针分针都会莫名其妙的给他摆一个心形!逼迫他不得不捡回手机。
    所以他估计是见鬼了,还是说智能机器已经有了自主意识,开始骚扰人类了?
    应遇初平静如水,对于这个世界的奇妙,他已经麻木了。
    你不会拿去手机店修?应遇初鄙夷道,他不信一个堂堂杀手会被手机折磨至此。
    沙拿出手机回以鄙夷:你听过整个手机店里的手机一起唱情歌吗?
    应遇初再一次看见江继山,已经是在十年后,那个时候他已经三十多岁。
    世界逐渐恢复平静,关于史前人类,已渐渐被尘封,再也没有人会因为这个话题而兴奋或者惊疑。
    应家每年的团圆饭,依旧进行,路上的烟花越来越迷幻,高科技产品越来越匪夷所思,AI机器人和仿生人都已经十分普遍。
    电子烟花逐渐取代了爆竹,这一年的烟花尤为绚烂夺目,它们的形状在黑夜里交织渐变出奇幻的花朵和人物,在一团烟雾中渐行渐远时又突然迸发出更强烈的色彩,让人目不暇接。
    星空岛也会在春节这天放烟花,这里从没有国界之分,只是他们一向喜欢反其道而行之,不屑于用电子烟花,而是真正的爆竹硝烟,创意简单,也算观赏性十足。
    最后那个巨大的烟花覆盖了视线,似乎整个星空岛都笼罩其下,涌动的人流发出惊叹,随着烟花的熄灭,一串中文华丽献上:新年快乐!
    阿四。有人叫他。
    应遇初循着人声看去,看见人群中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是江继山。
    应遇初愣愣的走过去,看见许多人穿过了少年的身体,留下淡淡的涟漪。
    那少年又叫了他一声:阿四。
    什么?应遇初脑子转不过来,怀疑这些年在锢龙山里,每天的休闲工作好像让他脑子也不灵活了。
    他看起来就是江继山的十六岁翻版。以前也有异能者用江继山的幻想来迷惑他,但还是第一次有人模仿他少年模样,并且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可是江继山从不穿这样的衣服。
    少年穿着好些宽松的T恤,清秀的骨骼和蓬勃待发的四肢,他精神饱满的看着自己。
    阿四。江继山又叫了他一声。
    这是不是幻觉?应遇初微微侧了侧头,回应他:江
    逆流的人们看着他,心底里还惊叹于他的美貌,但没人看见他对面的少年。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伸出手来,手指穿过一层摸不着的虚空,似乎十分遥远之外的一次伸手,他的眼神穿过深邃的星河,漫长的年轮,落到他身上时,仿佛还带着星河雾气和沧桑的尘埃。
    应遇初毫不犹豫的抓住他的手,江继山笑了:我太自私了居然这么简单把你带走。
    应遇初感觉到手心的温度,这就像触电一样,让他从懵懂中清醒,他猛的用力抓紧了江继山:你别丢下我!
    江继山也握紧了他的手:不会的,这一次,一定不会丢下你。
    往来的人们奇怪的看着他,看见应遇初停在半空的手,他的目光亮晶晶的看着某个方向,他在朝谁说话?又在朝谁流泪?
    居然是个疯子所有人轻叹惋惜,遗憾摇头,他们回头忍不住看他,有些人已经动脑子想要把这个漂亮的傻子带回家了。
    江继山拉住他,应遇初被他揣进怀里,人们看见那个漂亮傻子眨眼间消失了。
    锢龙山的监狱长失踪了,应家的四先生不见了,第十色领袖凭空消失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看见应遇初了。
    宇宙时间的夹缝里,有一个和地球相似的小星球,这里大片大片绿油油的丛林,它们围着一座座城市,在城市郊外里,有一个小县城,县城中排布鳞次栉比的楼屋,到了晚上热闹非凡。
    一个卷发的美貌少年走进蛋糕店,店主惊讶道:今天你哥哥没来帮你买蛋糕?
    应遇初看了他一眼:我说过,他不是我哥哥。
    店主啊了一声,敲敲脑袋:抱歉,我又忘了,阿山是你的伴侣。他嘟囔一句:只不过你现在太小了,不适合结婚,至少要等到三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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