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川佑从混沌中猛地惊醒,浑身大汗淋漓,心跳快的像要从胸膛中蹦出来。
    他急促的喘了几口气,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天花板。
    从梦境中缓了几秒后,前一晚那地狱般的景象划过脑海,他顿时清醒过来,焦急的翻身下床,可刚直起身子,一阵猛烈的头痛袭来,刺的他眼冒金星,连忙用手撑住自己。
    别动。低沉的男子声从身边传来。
    你是谁?我在哪?
    季川佑脑中万千思绪纷乱,不停浮现昨晚看到的景象,只觉那是一个噩梦。
    他此刻来不及弄明白眼前的事情,只想赶紧回家,于是他不等那个男子回答便翻身下床,却没站稳,脚步踉跄了一下。
    男子伸手往他的肩上按去:我说了,别动。
    一股由不得他反抗的力气袭来,季川佑被压回了床上,但他嘴里仍然焦急的喊:我要回家!
    男子语气平静的回答:你家昨晚被灭门了,现在那里被官府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
    你说什么?季川佑愣住了,片刻后颤抖的问道,你说我家被灭门了?我爹、我娘我姐
    季家七十二口人,无一幸免。男子盯着季川佑,将这个残忍无比的事实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得回家看看!季川佑心神俱震,茫然无措的想再次起身。
    这次,男子没有动手,而是注视着慌张的季川佑,问:回家?你要以什么名义回家?季孝青的次子?
    季川佑却充耳不闻,他跌跌撞撞的推开房门,朝外头跑去。
    出了客栈,一头撞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茫然四望,才猛然发现自己竟不知回家的路。
    他急火攻心,一把抓住一个路人,大声问道:你知道季家怎么走吗?
    那个路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指了指西边:顺着这条道往北走,第三个路口左拐,门前有很多官兵的就是了。但是季家已经,哎,小伙子
    季川佑不等那人说完,拔腿就跑,一路上甚至都没有看一眼他心心念念的外头的世界,一口气跑到了季家大门门口。
    他喘着粗气停下脚步,看到从门里正往外运送一个又一个蒙着白布的尸体,顿时气血上涌,直直的就往里冲。
    哪来的闲杂人等!没看到这里官府办案吗!门口的官兵刷的横枪拦下他,将他往外一推。
    我是季家的次子!我叫季川佑!放我进去!
    季川佑?次子?官兵一愣,拿起边上的一个名册翻了翻,并没有找到这个名字,又抬头瞅了眼季川佑,看他年龄不大,又是一身粗布,只以为他是来捣乱的,于是不耐烦的上前,右手按住他肩,将他往外赶去,哪有什么次子?莫寻老子开心!赶紧滚!
    季川佑一看见那本名册,登时感到一盆凉水迎头浇下。
    因为他想起来自己的名字并没有入族谱,更别提其他大小登记,季家的明面上,压根儿就没有季川佑!
    他失魂落魄的的站在那,被官兵推了一掌也没什么反应,转过身去,茫然的看了眼边上站着的之前在屋里的那名男子。
    两人都没说话,一前一后的往回走着。
    在他们走后不久,另一名官兵走到先前那名的边上,神神秘秘的说:这大户人家表面上看的光鲜,其实背地里不知道多少腌臜事呢。他们家记录在案的一共七十一口人,但却查出来七十二具尸体,那多出来的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也不知是哪里的野种。
    先前那名官兵也随之露出猥琐的笑容,刚想要附和两句,突然从边上窜出来一只野狗,一口咬住了他的右手不松口。
    哪里来的畜生快快快让它松口手要被咬断了
    季川佑一路上六神无主,心乱如麻,双脚像踩着云上似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的房间。
    呆坐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回过神,意识到眼前的处境对他十分不利,没有人相信他是季家的次子,身上也没有任何季家的信物,他甚至都不清楚季家在金安城外还有没有远房亲戚。
    但即便有又如何,八成是不会知道他的存在的。
    季川佑竭力压下心中的悲痛,稳定心神后开始整理思绪,这一想,便想出了不少问题。
    是谁和季家有深仇大恨,要将他家满门抄斩?
    自己昨晚刚好外出,如果不回家便是躲过了一劫,那会是巧合吗?
    昨晚昨晚自己晕倒在地,是怎么又出现在这里的?
    眼前这个人又是谁?
    他猛地转过身,这才第一次将视线集中到眼前这名男子身上。
    这人身材高大,身穿一袭蓝色长袍,服饰华丽,长发被讲究的盘了个髻,面容冷峻,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正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
    季川佑心生警惕,一连串的问道:是你昨晚将我救回来的?你怎么会出现在那?你又是谁?
    男子挑了挑眉,只回答了其中一个问题:我叫墨北,字少渊。
    昨天夜里,墨北得到消息赶去季家,将晕倒在地的季川佑带到这家客栈。
    季川佑昏迷了一夜,墨北就在边上注视了他一夜。
    一只叫黑窦的黑猫妖昨天和他说,在季川佑换衣服的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他肩上的胎记。
    墨北目光闪烁的看着在床上紧闭双眼的季川佑,他已经看见了那胎记的一角,只要伸手轻轻一扯,便能看见整个胎记的全貌。
    但他的双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咫尺之遥的距离,他却走了整整五百年。
    其中的腥风血雨、艰苦磨难只有他才能够体会,然而支撑他这千难万险一路走来的,不是别的,正是他的义父,他的将军,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发下的誓言。
    他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义父,换他去守护对方一生。
    这一世,他再也不是那个手无寸铁的需要被义父保护的少年,他已有足够的实力与底气去实现自己的诺言。
    墨北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了季川佑的衣领,一只展翅欲飞的红鹰映入眼帘。
    他的睫羽微颤,一颗泪珠滚落眼眶。
    我终于找到你了。
    季川佑还在床上昏迷不醒,墨北激荡的心绪渐渐平稳,很多个疑团接连冒出。
    在黑窦告诉他这个消息之后,他立刻就让弘蔚去调查,发现季川佑是燕国宰相的次子,但是奇怪的是,他的名字竟然没有出现在生死薄上。
    大千世界,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如果没有头绪的去找,那找到他的几率微乎其微。
    而生死薄上记录着所有新生儿与亡魂者,弘蔚就是一直依照上面新生儿的名字去挨个搜寻,这样就不会遗漏任何一人。
    但是季川佑不知为何,竟然被生死薄遗漏了,难怪弘蔚一直搜寻无果。
    一个凡人,出于某种原因,被天罗地网的生死薄遗漏,这要是宣扬出去,简直要笑掉三界的大牙。
    墨北皱着眉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甚至探出一丝灵力在季川佑体内试探,但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季川佑确实是个凡人无疑。
    更蹊跷的是,季家上下,也都在刻意隐瞒季川佑的身份,就连季川佑自己,看样子也知道自己是个特殊的存在。
    出身门阀世家,是燕国权臣之子,本该锦衣玉食随心所欲,却从小就知自己是个见不得人的存在,甚至连家门都不能随意踏出,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看着自己面前红着眼眶,全身紧绷的季川佑,墨北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孟婆对他说的那句话:他已经投入轮回,下辈子改名换姓,相貌出身都已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墨北一笑,眼前这个人叫萧汜也好,叫季川佑也罢,无论他记不记得过往,无论他认不认得自己,也无论他在人世过着怎样的日子,既然已经找到了他,那就断然没有放他走的道理。
    墨北更不会允许自己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他最珍视的一切在他眼前被打碎,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承受一次同样的绝望。
    所以,就让那些该死的红尘是非滚到一边去吧,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再将他带离我的眼前。
    墨北这么想着,便上前一步,不由分说的捉住季川佑的手腕,说:跟我走。
    季川佑一脸震惊,一把甩过墨北的手,惊奇道:跟你走去哪?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墨北理所当然的回答:自然是跟我回我的地方。
    我为什么要回你的地方?季川佑稳了稳心神,觉得面前这个自称墨北的人行为奇特,但眼下千头万绪,似乎只有他知道一些内情,便放缓语气,认真的问,墨少渊,你为什么会把我救出来?
    墨北一愣,第一次听见他喊他的名字,心跳不由自主的漏了几拍,他说: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少渊,你不是说自己叫少渊吗?季川佑端详着他的神色,有些不解。
    墨北半响没有答话,季川佑正有些不耐烦之时,他开口道:季家的案子自有官府调查,你既是无名无份,自然也帮不了什么忙。况且他们一直拘禁着你,现下你已是自由身,何必再要回头?
    季川佑被戳中痛处,想起自己一直过的不如意,有些黯然,但转念一想,又疑惑道:那你又是从哪里知道我的?
    墨北心想,说出来怕不是要吓死你,我不但是只妖,还不巧是妖王,整天在你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麻雀就是我的族人。
    但他面上不动神色,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
    季川佑看墨北不答话,知道他不肯与自己多说,虽然眼前他是唯一的线索,但也无法硬逼着他开口。
    况且他昨天把自己救下,刚刚的行为虽然有些怪异,但能感觉出,他并没有恶意。
    眼下局势复杂,于情于理对方都已经仁至义尽,没有道理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士牵扯进自己家事。
    念及此处,季川佑一整衣襟,双手抱拳,正色道:少渊兄,你对我的救命恩德,我没齿难忘。但眼下家门被屠,家姐更是惨死在我眼前,我这等血海深仇,我不追查到底誓不为人!待我报此大仇,自会来找少渊兄,到时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说完,季川佑神色决绝,掉头便走。
    墨北还不知自己在对方心里已经被划入无关紧要的人士,他错愕的听完这一番言论,眼看着季川佑就要转身离去,想也没想就朝他的背影探出一手: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川佑觉得自己刚刚那一番话已经讲的很明白了,他此时心中万分焦急烦躁,忽听耳边有风声传来,下意识的侧头躲过,看到竟然是墨北对自己动手,顿时火气就压不住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之前趁我气虚压我的那一掌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季川佑不假思索的伸出一掌,和自己的救命恩人过起了招。
    他无意伤害对方,但无奈对方对自己纠缠不休,季川佑只好从袖口抖出一把小刀,反手朝墨北划去,意图逼退他几步后就可脱身。
    谁知墨北竟然不避不闪,眼看着刀子就要划中他的胸口,季川佑一惊之下想要收手,但是刀势太快,他已来不及回撤。
    电光石火之间,床边的一株植物忽然伸长枝芽,季川佑只觉眼前一花,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手中的刀就被绿色的枝桠缠的密密麻麻,随即一股大力拉扯,刀子竟从自己手中脱落了!
    季川佑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向地上躺着的小刀,刀上的枝叶正缓缓回缩,转眼间,又缩回到床头的那株人畜无害的植物上了。
    他在原地怔了半响,才朝墨北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是妖?!
    话音刚落,就觉脖子后面一痛,瞬间眼前一黑,季川佑再次失去了意识。
    第4章 仙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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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国正处鼎盛时代,万国来朝,皇都金安城更是汇聚了九州各地的文化,身着奇装异服的人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百姓并不会以此为异,民风之开放由此可见一斑。
    既然有各色人等,那信奉的宗教自然也是千差万别,各路神佛的塑像在金安城都有供奉之地,至于千奇百怪的妖鬼奇谈,更是流传于大小茶馆的说书人口中。
    就连各家爹娘吓唬自家调皮的小娃儿时,都没有一个固定的专门负责吃小孩的鬼怪。
    如果妖王陛下有耐心沿着街坊听一圈儿,保管也会增长不少见识。
    不过墨北是个既没有耐心也没有闲心的妖王准确的说,他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找人上,此时人已经被他找到,他最后一丝耐心也在刚才试图规劝季川佑跟他走的对话中已经彻底消耗完毕。
    妖王陛下上一世就和好脾气无缘,连孟婆那经久耐用的瓷碗都被他连摔三回,差一点就掏不出备用的了。
    五百年的光阴都没有磨平他的棱角,反而像在他的偏执脾气上洒了一把油似的,发作起来收都收不住。
    墨北自认为自己面对季川佑已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放他去季家门口走了一遭,让他亲身体会他已孤立无援,遂可乖乖和他走,但无奈对方竟油盐不进,于是只好暴露本性,一掌将其击晕,三下两下捆牢绑在身上,从窗口纵身而出。
    金安城内出此灭门大案,今夜全城戒严,所有声色场所都熄灭了灯。
    一轮银月当空照着,万籁俱静中只听得树林中沙沙作响,好像有什么速度极快的东西窜梭其中,时不时惊起一群飞鸟。
    树木托着墨北快速前行,眨眼间,就离开了金安城,到了一片荒芜人烟的空地上。
    墨北卷起一片树叶放在唇边,一声清啸发出,片刻后,从天际飞来了一只巨大的鹏鸟,缓缓降落。
    他抱着昏迷的季川佑翻身骑上了鸟背,拍了拍大鸟的脑袋,鹏鸟便扇动翅膀,再次冲上云霄。
    季川佑是被痒醒的。
    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一直在他脖子边上拱动,毛中还带着刺儿,季川佑睁开眼睛,阳光正好照在他眼睛上,他连忙抬手遮挡了一下。
    这是哪季川佑挡着眼睛,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慢慢回忆起前一天发生的事,记忆凝固在了失去意识前的一秒那个自称少渊的男人,他好像是只妖?
    脖子边的那玩意儿又动了一下,季川佑适应了光线,转过头去,顿时瞪大了眼睛:怎么有只刺猬?
    那只刺猬之前好像在睡觉,听到声音被吵醒后,一个激灵跳下了床,然后季川佑就眼睁睁的看着它化成了人形。
    嘘弘蔚及时止住了季川佑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等会儿千万别说我睡着了!
    季川佑瞪着他,弘蔚急匆匆的转身出去了。
    季川佑脑子里像塞满了浆糊,他呆滞地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宫殿似的地方。
    这里布置的十分奢华,窗户和柱子都是珠红色的,悬挂着的纱巾随着微风轻舞,鼻子里闻到一股从没闻过的香味儿,桌上摆放着琉璃杯、鎏金碗。
    他躺在一个用整块和田玉雕成的榻上,身下垫的和身上盖的都是极为柔软的物质,像是某一种动物的羽毛一般。
    正在这时,墨北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只刺猬变成的人。
    墨北换了身衣服,那衣服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看上去似锦绸却又更为光彩夺目,被随意的披在他身上,线条分明的肌肉若隐若现,乌发堪堪拢起,将散不散,整个人威严气势中透出一丝阴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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