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除非你还有家人,你想去找你的家人,我不会拦着。
    墨北惊愕的看着萧汜,大脑艰难的转动着,他努力的消化着这一席话,片刻后,他颤抖着嘴唇,万分紧张又期待的问:将军,你的意思是,是
    将军的意思是,从此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李嫂替他说完了这句话。
    霎时间,墨北如遭雷击,他不受控制的感到一阵眩晕。
    家,这个字如同有着千钧的重量瞬间砸中了他,又如同轻柔至极的云朵,将他的身躯稳稳的托住。
    墨北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的找不着方向,他近乎失态的红了眼眶,随后站起身,退后两步,郑重其事的双膝跪下,朝萧汜重重的磕了个头。
    哎,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萧汜连忙去扶。
    墨北的头却紧紧的贴着地面,不肯起身,萧汜叹了口气,受了他这一拜。
    大恩大德,永生难报。墨北直起身子,脸上挂着两道泪痕,神色激动而庄严。
    这一夜的兴安城,月朗星稀,银色的月光似流水般覆盖在城上,墨北就在这皎洁的月色中,安然入睡。
    翌日,阳光将墨北唤醒,他懵懂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后,立马一骨碌的翻身下床。
    屋外静悄悄的,硕大的院子里没几颗花草,更是不见人影,墨北顿时紧张起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醒了?起的这么早?将军进宫去了。李嫂拿着一个扫把,从后院走来。
    墨北看见李嫂,才悄悄的舒了口气,他朝李嫂打了个招呼,走过去想接过扫把。
    不用,我来吧,你伤还没好呢,再去睡一会儿。李嫂心疼墨北,不肯让他干活。
    我已经不疼了。墨北坚持要帮忙。
    行吧。李嫂拗不过他,只好将扫把给他,你稍微扫扫就行,我去把窗户擦一下。
    墨北拿过扫把,小小的一个人儿,只比扫把高一个脑袋,但他丝毫不偷懒,一丝不苟的扫起地来。
    午后,将军还没回来,能干的活儿也都干完了,李嫂去屋里睡午觉了,墨北坐在门槛上。
    初秋的午后,暑气未褪,阳光直晃晃的照着墨北,他原本想等将军回来,但等着等着,双眼渐渐的眯缝起来,他头一歪,靠在屋门上,睡着了。
    等他再一睁眼,发现自己睡在了床榻上,屋外传来了说话声。
    将军回来了!
    墨北立刻下床,跑到屋外,看见萧汜正背对着他在花园里鼓捣着什么。
    这树能活吗?李嫂拎着个水壶站在一旁。
    肯定能活,我特地问过卖树苗的,这树好活。萧汜满头大汗,两手占满了泥土,脚下扔着一把铲子,他听到动静,转头看到走来的墨北,少渊,怎么在门口睡着了呢?快来看看,我亲手种的树!
    于是墨北知道是萧汜将他抱到了床上。
    他走近一瞧,只见一棵和他差不多高的小树苗立在土中,显是萧汜刚刚种下的。
    这是什么树?墨北好奇的问。
    这是乌樟树。萧汜有些得意,论行军打仗他是个老手,但是这种树却是生平第一回,他自我感觉做的还不错,小树苗经过水一浇,叶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乌樟树,为什么要种它呀?墨北又凑近了些,这树也没什么香气,看起来平平无奇。
    这可是有来头的。萧汜在卖树苗的地方挑选了好一阵,才选中了乌樟树,正想找个由头将他听来的说法卖弄一番,见墨北问了,便迫不及待的侃侃而谈,据说百姓家里生女儿的时候,就会栽下一棵乌樟树,等到树长大了,便是女儿出嫁之时。乌樟树素来有着 十年乌樟树,百年白首约,千年古风传,厮守在人间的美好寓意,也权当是做父母对子女的美好祝愿了。我没有女儿,倒是捡了个儿子,这也不打紧,等树长大了,你去个媳妇儿回来,也是一样的。
    墨北大致听明白了,将军新父上任,想把这瘾过足了。
    不过
    你现在没女儿,以后总是要娶妻生子的,将来生了女儿怎么办?再种一棵?墨北问。
    萧汜笑着瞥了他一眼,揉了揉他的脑袋,发现自己手上的泥全沾到了墨北头发上后,又心虚的拍了拍:我不会娶妻的,你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墨北连忙声明。
    还是说,你觉得没有母爱很遗憾?萧汜看见墨北极力否认的样子觉得好笑,想再逗逗他。
    也没有!墨北严肃地说,我有你就够了。
    萧汜哈哈大笑。
    他父亲也是名武将,他自幼习武,没长多大便进入军中,随后征战沙场多年,每天一睁眼就是练兵、思考敌情,眼睛一闭就是铁马冰河入梦来。
    行军打仗多年,他早已想清楚了,这辈子不做婚娶,一来自己没有儿女情长的精力功夫,二来自己长时间征战在外,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不好耽误了别人家的姑娘,于是下定决心,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战场。
    但有个不大不小的遗憾,就是他从小就喜欢小孩,想到将来没有孩子,终觉惋惜。
    不过现在好了,唯一的问题也解决了,萧汜眼带笑意看着墨北,觉得人生中多了一份乐趣与寄托。
    随后的几天,萧汜都颇为忙碌,每天不是在宫中就是在军营里,起的比墨北早,睡的比墨北晚,有时候忙的连晚饭也不在家吃,墨北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更别提说上话了。
    这一次,一连好几天萧汜都没有回家吃饭,墨北忍不住问了李嫂。
    将军出征了,他没和你说?大概是太忙,忘了说吧。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就不清楚了,短的话一年半载的,长的话就说不准了。
    墨北听完,发了好一会儿呆,心里不知怎的,空落落的,静坐了一会儿之后,他起身帮李嫂收拾碗筷。
    那时,谁也没想到,这不告而别,一别竟是六年。
    被同事拉去喝完酒的作者正在疯狂吃西瓜解酒。
    同时还不落下写文存稿。
    感天动地。
    第37章 重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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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令一十三年,除夕夜。
    兴安城中的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灯笼,烟囱里冒出袅袅烟气,小孩子们在追逐嬉闹,欢笑声回荡在大街小巷。
    将军府里却有些冷清。
    李嫂在厨房准备年夜饭,墨北贴完对联,此刻正在窗户上张贴福字。
    他用筷子挑起一点浆糊,涂在福字的后面,浆糊涂得东一块西一块的,墨北却完全没有发现,再一瞧他的神色,双眼放空,明显的心不在焉。
    墨北的心思确实不在这福字上,他想,今年的信怎么来的这么晚?
    自从六年前萧汜率兵出征后,虽然没有和他道别,但是每年年末的一封家书却是雷打不动。
    萧汜虽然是名武将,然而一手行书确是极为漂亮,笔法雄健洒脱。
    墨北第一年还未把字都认全,但又不想将萧汜写给他的家书给别人看,只好想法设法拐着弯的问教书先生。
    等他把字都认全之后,便来来回回将一封还不到一页的家书看了十来遍,直到能够倒背如流了,才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折好,珍而重之收进一个小盒子里,然后将那盒子放在枕边。
    从萧汜的来信中,墨北知道他们先是南下平息了一场流寇纷争,紧接着从西侧北上,和外族势力交了几次手。
    萧汜并没有过多的提及战况,但是从他的字里行间,墨北依然能感受到战况时紧时松松弛的时候,萧汜便会洋洋洒洒,描述一些身边的趣闻;紧张的时候,则多用短句,去年的家书上只有短短几行字,墨北便意识到,一定是到了紧要关头。
    但是几行字好歹也是封家书,墨北每年最大的盼头,就是这薄薄的一张纸了。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然而今年的信却迟迟不来。
    墨北心中有些焦虑,战场上刀剑无眼,他生怕萧汜出了什么意外。
    他琢磨着明天找人去问问,接着举起手中涂得乱七八糟的福字,啪一声随手将它拍到窗上。
    这福字,是不是贴反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墨北猛地转过身,只见萧汜风尘仆仆,一身戎装还未换下,正倚在门边,嘴角带笑着的看着墨北。
    让我看看,我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墨北看着萧汜一步步的走向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心中却突兀的冒出来一个念头:还好,将军看上去好像没有受伤。
    几秒后,萧汜在他身前站定,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笑容,他在马上疾行了三天三夜,就是想赶在除夕夜回家。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米,墨北盯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他发现萧汜似乎和记忆中有些不一样了,比六年前更添了一层风霜。
    他蓦地升起了一股心疼,刚想开口,萧汜双臂一展,一把将墨北拉入了怀抱。
    走之前还只到我的腰呢,现在都和我差不多高啦,看来是养的不错。
    萧汜的盔甲硌着墨北,墨北却似乎感受到了盔甲之下的灼热。
    他怔了一会儿,接着也抬起手,紧紧抱住了萧汜。
    两人分开后,萧汜又看了会儿墨北,忽地笑了:刚刚在门边看了你好一会儿,都差点认不出这是我儿子,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的帅小伙儿了。
    墨北张了张嘴,胸中有千言万语,但久别重逢,一时之间他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末了,只是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将军。
    萧汜拍了拍他肩,两人一时之间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墨北正想找点话说,李嫂端着盘子在旁惊喜的叫了一声:将军回来了!
    回来了。萧汜笑着点点头,看来我时间掐的不错,正好赶上饭点了。
    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外头冷,快进屋说话。李嫂将萧汜推进屋里,放下手中的盘子,又马不停蹄地转身去厨房了,嘴里念叨着,得多加几个菜。
    墨北跟着进了屋,屋里暖烘烘的,萧汜脱下盔甲,紧接着双手一扬,又毫不避讳地将单衣也换了下来。
    被李嫂这么一打岔,气氛松弛了不少,萧汜随口问道:少渊,这几年过得如何?读书了么?
    看完全天底下的父母心都是一样的,即使身为一国之将,也免不了俗套,回到家中第一件关心的事儿就是读书。
    墨北看着萧汜的上身,发现他肩上有一处红色的胎记,目光下移,又看到了几处伤疤,伤疤嵌在线条分明的肌肉上。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转开了目光,回答:读了,你写的信我也都看了。
    我写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得看圣贤书才行。萧汜一哂,穿上了干净的衣服,来,让我考考你。
    关心完了,就该考核了。
    然而不等萧汜出题,墨北的眼睛一垂,说:不过我已经让教书先生回家了。
    萧汜一愣:为什么?
    墨北淡淡道:因为读书没意思,我不想读书。
    萧汜又一愣:那你想干嘛?
    难道是传说中的叛逆期到了?萧汜神情严肃起来,如临大敌。
    我想和你一起去打仗。墨北轻描淡写的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萧汜:
    果然是叛逆期,这小子,平常没人管教就是不行。
    萧汜在桌边坐下,摆出一副一家之长的姿态,严肃的说:少渊,打仗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去的。
    我知道。墨北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他振振有词道,打仗不是儿戏,更不是一味的喊打喊杀。战争乃是关系国家存亡的第一要事,战场上军法如山,为将者需观察天时地利,为兵者需奋勇直前。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打仗皆是围绕着一个 勇字。我一无所长,唯独不缺的,便是勇气。
    萧汜没想到墨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眉毛一挑:见到我回来都没说话,说起这个倒是侃侃而谈。
    接着,他又意味深长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做了不少功课嘛,但是这番话还是
    然而不等他说完,墨北就打断他:我不仅仅读了兵书。
    随后他倏地起身,一把抽出萧汜放在桌上的佩剑,剑身出鞘,他刷的一声就做了一个起手式,紧接着身形转动,接连不断的使出了数个招式,招招遒劲有力,风声四起。
    几招过后,他又刷的将剑收回背后,身体站的笔挺,眼中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
    怪不得将教书先生赶回去了,感情是又找了个武术师傅。
    第38章 重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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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汜看着墨北,若说没有惊喜那肯定是假的,毕竟自己是名武将,儿子衣承父辈,志在学武,做父亲的第一反应就是骄傲。
    况且墨北这一番比划,虽然招式还稍显稚嫩,但是比起同龄人已经算得上出类拔萃,看得出他是下了苦功夫的。
    只不过,萧汜久经沙场,深知战争之残酷,他只有墨北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却是将他当作亲身儿子一般看待,在千里之外的军营里时时牵挂着他。
    想到墨北要踏上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萧汜还是有些不忍。
    他沉吟了许久,思考着措辞,最后说道:光靠这几招舞剑,我还不能下定论
    听他这么一说,墨北顿时有些着急,他刚想再说些什么时,李嫂进屋了,她看到墨北手里拿着剑,吓了一跳:哎哟,你拿着一把剑要做什么?这大过年的,弄刀啊剑的,多不吉利,小心等会儿再把手割伤了,还得见血!
    萧汜连忙帮李嫂端过菜:李嫂说的是,少渊,快把剑放下,坐过来一起吃饭。
    于是墨北只好放下剑,坐回椅子上。
    今天大年三十,还是我们一家人头一次一起过年。萧汜端起酒杯,来,我们干一杯,祝明年万事顺遂,心想事成。
    万事顺遂。几个人碰了杯,一口将酒饮下,浑身顿时舒坦了。
    边上的炉子生着火,面前有热气腾腾的饭菜,萧汜和李嫂聊着天,墨北时不时插一句话,屋里暖洋洋的,每个人都觉得这个年过的,实在是再圆满不过了。
    翌日清晨,大年初一。
    墨北前一晚喝的有点多,早上睡过了头,等他洗漱完出屋后,发现屋外竟然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初雪,外头白雪皑皑,好似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一眼望去,尽是银装素裹。
    萧汜站在乌樟树底下,仰头看着被白雪挂满的枝头,头也不回的说道:这就是你平时习武的时辰?还说像打仗?照你这个起床的节奏,敌军把你家门都掀了。
    墨北脸上一红,急忙跑过去解释:平时我起的都很早,昨天多喝了几杯才睡过了头。
    萧汜嘴角微微上扬,侧头看了眼他,没再接下去这个话题,而是说:你看这乌樟树,六年前栽下的时候和你一般高,如今已经枝繁叶茂,到了夏天,都可以供人乘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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