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泠睁大眼睛。
    方霄云却不欲再说,直接将手中的面饼掷入火堆之中,砰的一声,砸断了两根架起的,燃烧着的木枝。
    不知怎的,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初六脸色微变,气血翻涌,猛地偏过头,以手作拳抵住了嘴唇,隐约渗出了一点血色。
    第102章
    当夜,几人宿在林子里。
    曲泠抱着手臂靠着粗壮的树干,夜已经深了,他却毫无睡意。初六就在一旁,呼吸平缓,曲泠翻了个身,就听初六低声问他:主子,冷吗?
    说着,他坐起身,自包袱里取出一件外袍,要盖在曲泠身上。曲泠看着初六,月色晦暗,篝火未灭,衬着初六苍白的脸色竟有几分残烛似的羸弱,曲泠突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和方霄云在一起?
    初六垂下眼睛看着曲泠,怅然若失地笑了笑,道:主子都不要我了,还管我跟着谁吗?
    曲泠冷淡道:不说就算了,不必摆出一副怨妇姿态,我不欠你的。
    初六深深地望着曲泠,放松瘦弱的脊背靠坐在树干上,整个人都似笼罩在了阴影里,说:那天,主子离开之后,我不知去哪里,也不想跟着严不渡的商队走他自虐一般,用力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声音低而缥缈,说,我想去找主子。
    可我找不到,怎么都先不到,后来,我碰见了方霄云。
    曲泠抬头看着初六,没有打断他的话。
    初六说:方霄云问我,有没有见过陆酩?他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有几分阴森惨淡,道,我那时在想,这是上天赠我的机会啊。
    主子曾叫我打探过陆酩的过往,我猜出了方霄云的身份,知道他是陆酩的仇人,我和他说,我能带他找到陆酩。
    他就带上了我。
    曲泠一言不发,过了片刻,问道:你为什么会咳血?
    是方霄云对你做了什么?曲泠向来心细,初六当年跟着他,虽然生得清瘦,可到底是健康的,如今却一副病殃殃的,还屡屡吐血。
    初六看了篝火对面的方霄云和周崎一眼,他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手掌内生了一道细细的红线,竟蠕动着,活了也似。初六浑不在意地想,曲泠总是如此,即便是在自己已经身在泥沼,对人依旧不吝善意。
    就像当初在春日宴里救下他,后来又在云州河里带上了生死一线的陆酩。
    初六说:主子,我要是死了,你该很开心才是,从此就彻彻底底地甩开我了。
    曲泠皱了皱眉,看着初六,不咸不淡道:初六,你我到底主仆多年,我当初将你的卖身契给你,是希望你重新开始,去过自己的生活。
    初六低低一笑,说:主子,你真天真。我这张脸,只会人见人厌,如何还能有自己的生活?
    曲泠沉默了许久,不再说话。
    初六看着曲泠,也静了下来。
    篝火哔剥一声爆出小小的火花,周崎抱着刀,抬头透过篝火看着几步外的主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慢慢闭上了眼睛。
    翌日。
    曲泠一早就被周崎叫醒,睡意惺忪地跟着他们爬了半座山,累得气喘吁吁,说:方前辈,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真要藏,也不至于藏到这深山老林里吧,陆酩该找还是会找来的。
    方霄云懒得理会他,不多时,一行人踏过狭窄的山径,穿过高高的密林,几人停在一处山谷中。自谷中看去,半边山头都似被人削去了半边,露出光秃秃,黑黢黢的山石。
    曲泠惊讶地看了几眼,旋即,他的目光就凝在了前方。
    陆酩。
    陆酩今日穿了身青色长袍,手中提着一把修长的苗刀,墨冠束发,面容冷峻沉静。
    他直直地看着曲泠,确认他无恙,才看向方霄云,道:方前辈。
    方霄云冷笑道:小子,单刀赴会,你当真以为今天你还有上次的好运气?
    陆酩说:这是陆家和前辈的恩怨,自然该由陆某来解决。
    方霄云:狂妄!
    他话音刚落,就听曲泠嗷了一嗓子,叫道,陆郎!心肝儿!卿卿!
    陆酩:
    方霄云:
    周崎,初六:
    曲泠嘤嘤嘤道:想煞我了!
    陆酩笑出声,多日的阴霾转瞬间烟消云散。
    第103章
    陆酩一笑,场上除了曲泠都黑了脸,曲泠还想开口,方霄云面无表情道:闭嘴。
    曲泠撇了撇嘴,老实了。
    陆酩道:方前辈,你不是想要惊澜刀吗?
    方霄云盯了陆酩几眼,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几人止步陆家刀冢外,佝偻着腰的男人站在爬满翠绿藤蔓的洞口,看见陆酩,叫了声,庄主。
    陆酩道:庄叔,将凤凰佩给我吧。
    老者目光在方霄云一行人身上转了一圈,道:刀冢是陆家禁地,庄主想进自然可以,但只有庄主能进。
    方霄云嗤笑道:什么狗屁禁地,放着一堆破铜烂铁,还当宝贝。
    老者面色一冷,看着方霄云,眯起眼睛,沉沉道:那日擅闯刀冢的就是你吧。
    方霄云不置可否。
    老者须发已白,周身气势却高深莫测,周崎一只手已经按在了提着的刀上,很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陆酩看着老者,庄叔。
    既然庄主执意如此,也罢老者看了眼陆酩,见他态度坚定,只好自袖中取出一块刻就凤凰图案的玉佩,双手奉给了陆酩。
    陆酩接过玉,道:多谢庄叔。
    他偏头看着曲泠,说:走吧。
    曲泠对上他的目光,对他笑了一下。
    几人沿着洞口进入山洞,甬道晦暗狭长,陆酩走在最前头,方霄云紧随其后,周崎殿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潮湿而阴冷的气息。
    不多时,转过九曲回廊的山道,陆酩抬手在一处敲击了一下,石壁轰然滑开,露出一扇耸立的高门。门是石门,镌刻了繁复的图纹,透着几分南疆异族的诡谲。
    陆酩看着方霄云,道:方前辈,你若是想要惊澜刀,我替你拿出来便是
    方霄云打断他,说:开门。
    二人对视了片刻,陆酩语气缓慢地说:刀冢之内机关重重,稍有不慎,就会埋骨其中,几位,可想好了?
    方霄云盯着他看了片刻,道:崎儿,你留在外面。
    周崎却不答应,道:师叔,我陪你一起进去。
    方霄云说:听话。
    周崎抿了抿嘴唇,固执道:刀山火海,我都陪师叔一起去。
    方霄云看了周崎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曲泠一直看着陆酩,陆酩若有所觉,安抚地对他笑了一下,他自怀中取出一物,曲泠目光落在手中的东西,眼睛大睁。
    初六也微微睁大眼睛,看了看曲泠。
    陆酩手中的,竟是曲泠头一回见陆酩时,自他发间摘下的白玉簪。
    陆酩将他自老者手中拿来的凤凰佩扣入石壁,只听一声沉重的咔哒摩擦声响起,壁上龙蛇图纹头尾相扣,獠牙相抵间,出现了一方细小的石孔。陆酩掌中内劲吞吐,不过须臾,白玉碎屑缓缓落下,那支簪子渐渐显出原本面貌,黑漆漆的,似木非木,簪身纤长精巧,隐有光晕流转。
    陆酩抬手将簪子嵌入石孔,刀冢石门轰然大开。
    几人都不觉屏住了呼吸,陆酩淡淡道:走吧。
    刀冢之内别有一番天地,最招人眼的,却是当中一把高逾数丈的石铸长刀,直抵地面,裹挟着凛冽刀意一般,让人望而却步。
    陆酩看着那把长刀,抬手行了一礼,很有几分虔诚。方霄云嗤笑了一声,说:惊澜刀在何处?
    陆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纵身而起直接踏上了刀柄,不知按了何处,只听轰鸣声乍响,周遭石壁摇晃间,露出深藏其中的刀匣。
    细细望去,竟有百十副刀匣,安安静静地躺在石壁凿成的刀架上,悄无声息。好像不论持刀者生前如何风姿卓绝,刀客一死,这一把把杀名在外的凶器也都随着死了,尘封于刀匣内,长埋刀冢。
    陆酩抱起当中一把,飘然而下,对方霄云说:这就是惊澜刀。
    周崎伸手要拿,方霄云却按住了他的肩膀,对陆酩道:打开刀匣。
    陆酩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曲泠一眼,二人目光对上,陆酩方慢吞吞地打开刀匣,只见刀匣内卧着一把修长的刀,他握住刀柄的一瞬间,手中刀匣出手掷向方霄云,如电刀光霍然劈下,其势之猛烈逼得几人退了几步,不敢强撄他锋芒。
    变故只在一瞬。
    刀匣被周崎生生斩断,却迸出数道冷箭,方霄云到底是老江湖,软剑出手一拨一荡间,冷箭悉数转了方向。
    方霄云咬牙切齿道:陆酩!
    陆酩却已经趁势攥住曲泠的手带他退开了丈余,他抬起手中的刀,看着方霄云,道:方前辈。
    家父有遗命,惊澜刀只能永藏于刀冢,不得再见天日。陆酩说,所以,惊澜刀不能给你。
    方霄云怒道:那是我师父锻的刀,是他耗尽心血,锻的最后一把刀!他凭什么说封就封!
    把刀还我!
    第104章
    方霄云被陆酩摆了一道,怒不可遏,软剑一振,纵身直指陆酩,杀气逼人。
    咣当一声刺耳声响,软剑缠住了惊澜刀尖,蛇也似的,陆酩手持惊澜刀,将曲泠往身后一藏,面色冷静,须臾之间二人就过了十招,说:方前辈,当日在梨花渡我就曾经说过,这把刀浸染了陆家太多刀客的血,重锻之后,已经不是原本的惊澜刀了。
    方霄云漠然道:少说废话,我只要刀。
    他一手软剑使得神出鬼没,比之当年右臂尚在时,更是精进。陆酩本无意和他生死相斗,方霄云却执意取刀,可谓剑剑都是杀招,刀意剑气肆虐,生生在石壁上留下痕迹。
    方霄云剑势阴毒霸道,陆酩皱了皱眉,道:前辈,你可知尊师为何要重锻惊澜刀?
    方霄云冷笑一声,小子,你说那么多,不过就是不想把惊澜刀给我罢了。
    今日这刀,我非带走不可!
    他话落下,斜刺里一刀朝陆酩挥来,却是周崎,陆酩举刀相撞,二人的武功俱都出自陆家,刚猛霸道。二人打了个照面,周崎道:庄主,得罪了。
    说罢,竟弃了陆酩,直指曲泠。
    陆酩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到底是跟了他多年的人,最会察言观色。
    方霄云出自公孙珑门下,公孙珑是当世铸刀宗师,于武学一道,陆老庄主身死时,他上门夺刀时武功不过平平。如今时隔数年,武功却精进得诡异,加上一个周崎,饶是陆酩,也不能久战。
    更遑论他还要护着曲泠。
    周崎且战且道:庄主,惊澜刀本就封于刀冢,于陆家无益,何不给我们带走?
    二人刀刃相交,陆酩不答反道:周崎,陆家教了你这么多年,难道你察觉不出惊澜刀的异常吗?
    周崎微怔,只不过这么一分神,胸口受了一掌整个人都退了几步。肩上骤紧,是方霄云及时接了他一把。再抬头时,陆酩已经带着曲泠进入了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条密道,二人当即追了过去,倏然,只见弩箭如云自穹顶疾射而下,拦住了方周去路。
    自陆酩和方霄云、周崎交上了手,曲泠一颗心就悬着,周崎更是妄图再拿他威胁陆酩,心里又气又急,大骂方霄云和周崎不是人。直到陆酩拉着他退入密道,走入一间石室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石壁上嵌了照明所用的明珠,陆酩看着曲泠呆愣愣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道:吓着了?
    曲泠诚实道:有点儿。
    陆酩说:别怕,他们一时过不来。
    曲泠点了点头,他看着陆酩,陆酩也看着曲泠,四目相对,下一瞬,曲泠就被陆酩拽入了怀中。曲泠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嘴角翘了翘,伸手搂住了陆酩的腰。
    密室里静悄悄的,二人谁都没有说话,陆酩心脏跳得又快又急,曲泠听着,竟从中咂摸出了几分担忧和庆幸,他恍了恍神,想,陆酩当真是担心坏了吧,也亏得这人还能顶着那么一张八风不动的脸。
    曲泠说:心肝儿,你抱太紧了。
    陆酩下意识地松开了双臂,紧接着,他就看到曲泠凑近了,吻了吻他的心口。他心脏狠狠跳了跳,低声道:做什么?
    曲泠哼笑道:疼疼他。
    好些了吗?曲泠说。
    陆酩怔了怔,看着青年一双笑盈盈的眼睛,再忍不住,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曲泠热情至极,二人甫一亲着,就捺不住将舌头往人口中送。一个吻吻得急促又热烈,陆酩不觉松开手中的惊澜刀,握了满掌柔软的乌发,扣着曲泠的后脑侵入得更深。
    过了许久,曲泠嘴唇都发麻发烫,陆酩犹觉不足,亲了亲他的发顶。他的目光落在曲泠头上束发的发绳,赫然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粗陋随意。
    他看得久了,曲泠拨了拨自己的发带,说:方霄云把我簪子拿走了
    陆酩拉着他的手,道:来。
    他让曲泠坐在密室中的石凳上,解了那条发带,满头长发如锦缎一般散落着。陆酩以手作梳,拢着他乌黑柔软的长发,挽了一个发髻,就将一支簪子别入发间。曲泠若有所觉,伸手一摸,就要拔下来,这不是开刀冢的钥匙吗?
    陆酩说:本就是给你的。
    曲泠咕哝道:我这不是不知道这玩意儿对你们那么要紧,要知道,我早就还你了
    陆酩握住了他的手腕,说:戴着吧。
    他语气里有几分笑,我欠了你一千两,无力偿还,以它抵债了。
    曲泠小声道:这怎么能行?
    陆酩说:我说行就行。
    曲泠抬起脸看着陆酩,他眨了眨眼睛,转过身,说:那还有四百两。
    陆酩哑然失笑,认真思索道:那如何是好,我身无分文了。
    曲泠嘿然道:那再好不过了,就请陆大庄主以身相抵。
    陆酩笑了笑,半晌,似笑非笑道:我只值四百两?
    曲泠登时改口,谁说的,我陆庄主,那是我的心肝儿,我的宝贝儿,千金不换!
    第105章
    曲泠放了心,这才环顾着这间密室,只见密室宽敞,陈列了许多书架,他信手翻阅了两本,边问陆酩:怎么这么多书武功秘籍?
    陆酩说:陆家先辈收集的秘籍,也有一些字画孤本。
    曲泠道:所以这个刀冢不单单是放刀的,还有你们陆家的宝贝?
    陆酩想了想,点头,没有隐瞒,道:当年陆家先祖自西南远赴中原,建立了陆家庄,年迈之时着能工巧匠修建了刀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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