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叶绾绾。关澜开口,逢香山庄的下一任家主,这种场面而已,有什么的。
    他这话说得毫不怜香惜玉,还有一股叶绾绾合该抗住这些事的坦然,着实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司恩失笑,开口:世子这样倒不像是对待女人。
    关澜说:那该如何?
    他朝院落里一偏头,我看你们那位陆姑娘,倒是被逼迫着全然是个女人该有的样子,活着的时候倒也没有很高兴。
    关澜这话说的十分稀奇,不光是冒犯,而且不像是个男人说的。司恩一时竟然有些语塞,不知道如何作答。
    这种言论倒也不是不熟悉的,她当然听过,在墨书还没死的时候,她给她们上课,闲暇的时候也喜欢说这样的歪理。
    说什么世人为何只靠那脐下二寸就能分出那么多尊卑规矩来,说女子应做什么,男子应做什么。可除了敦伦出恭以外似乎也用不到那物什,当真可笑。
    如今墨书没了,居然是个占尽这世间好处的男人在她面前说这话,岂不讽刺。
    算了,索性就告诉他,让他们这些人狗咬狗,又有什么的呢?
    司恩想得越发凉薄,开口:金盏阁内,他是杀那些长老去了,就在内院。值守弟子被带出去一半,应该也没有很多。
    关澜听了,忽然开口:这么恰好,你和余望陵认识?串好的?
    司恩闭了唇,从下往上眺了他一眼。
    不算。司恩说,不过因为目的一致,余阁主推了一把罢了。
    关澜顿时有些无语,他这会儿开始,又觉得余沙真是个傻的了。素日里说自己这个不注意,那个不上心,到头来人家给他挖了个陷阱,浮土都不耐烦好好遮掩下,他就想也不想地冲进去了。
    可是再往里想想,他如果不这样做,当初也不会开了客栈门让他进来,跑出去给他找夜行衣,再潜入金盏阁里救了他两回。
    就这么妇人之仁的一个人,可也就是这样才是余沙。
    关澜问到了对象,他也还清楚金盏阁的地形建筑,想想再吩咐了那侍卫几件事,要他收拾好要紧的东西,免得叶绾绾那边真的顶不住,逃命的时候丢三落四。
    司恩看他是真的要抛下叶绾绾那一头,直接去找余沙了,待到关澜踏出门槛时,终究还是没忍住,侧过身去,又追问了一句。
    世子当真不管了?如今绕岚坪上风云诡谲,说不准进退之间,天下大势就随之变化!世子这样身份的人,难道就不关心吗?
    关澜的脚步停了,他回头看司恩,说:天下大势,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司恩又被他问住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关澜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
    第七十七章
    金盏阁中, 余沙中了迷药,迷迷糊糊地被人带去了一方浴池。几个人仆役仔仔细细地给他梳洗,脸上的伪装也摘了下来。
    这些人伺候人的手法不同寻常,格外细致。一双手柔韧白皙,半点茧子都没有,指甲也修得圆润光滑,落在人身上,堪称享受。
    但是余沙被伺候地如芒在背。
    那药实在是用足了料,他想强行运起内力,疏通经络逼毒出来都不行,手脚都软。
    真是霉运走到家。
    余沙想了,希望日后旬二别见着他的尸体,不然后半辈子都要做噩梦。
    他这担心不是没有来由的,余家的这些个长老其实就是李王府送来的几个来监视的人。什么背景都有,却以眼前这个老太监最恶心。
    也许是因为没了那物什,在李王府眼前格外地卑躬屈膝的同时,背地里爱好最为阴湿下流。他就是这种爱好,伺候了达官贵人一辈子,到头来心里就是那个隐秘的欲望,喜欢玩弄孩子,达官贵人家的更佳。
    非但是自己,余望陵小时候似乎也被盯上过。
    余沙思绪纷乱,想到自己最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不由得觉得好笑。
    还有关澜那边,他晕过去之前听到朱正说了一耳朵。怕是今日绕岚坪上还要出事,只是自己已经没能力管了。
    余沙越想越心灰,一边徒劳无功地挣扎,一边任由人给他沐浴清洗,又换上了衣服,不知被人抬去了什么地方。
    余沙五感都被弱化,这样东走西走的,隐隐感觉自己是被送到了某处地下,心更凉了。觉得自己刚才想的还是太好,他这样的能不能留下尸首都说不定呢。
    等到送到了地方,他被安置在了一方榻上,盖上了一床薄被。那些送他进来的人,如何进来的,又如何鱼贯出去了。
    他在这地界待了不知多久,没等到气力恢复,倒是等到了有人过来。
    脚步声轻得很,是因为穿了软底的鞋。
    朱长老笑嘻嘻地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个人,态度比这阉人还要低眉顺目,低声和他说着些什么。
    余沙听不太真切,只知道好像是说了什么花公子。
    是在说花垂碧,他心里登时又燃起些希望,如果花垂碧要来,说不得还有些转机。
    朱长老和那人又说了些话,便甩袖把他打发了下去,踩着那双矜贵的软底绣鞋,不紧不慢地进了屋子。
    这里是地下,就是白天也在四处点了火烛。有些昏暗。那朱长老凑到近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余沙的脸。仿佛在看什么宝贝似的,半晌都不动。
    等到余沙被他看得真是半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人才不紧不慢地伸手,慢慢在余沙脸上摸了一把。
    他原来是伺候贵人的贴身内侍,许多习惯都是那时都有的,比如施用香粉。
    那手一伸过来,余沙就闻见好明显的一抹脂粉味,几乎有些呛人。那绝不是什么廉价的用料,只是用的太多,擦的太勤,才会有这样的效果。扣群.期衣灵五{捌捌'五:九灵'
    那朱长老摸过他的脸,在他耳边发出一声喟叹:余逐风和谢品澜的亲儿,算起来还是天家血脉,如今也落我手里了。
    余沙听他道出自己生母名字,整个人如坠冰窟。
    原以为漓江一带,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随谢品澜的离去而彻底消失,却原来还有人知道。
    他此时浑身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饶是这样,那老太监却还是发觉他的情绪波动,嗬嗬地笑起来:怎么,奇怪我知道?你当这能是什么秘密,你当牡丹书院当时为什么特地从紫河车里把你要走,真以为是你那个妹子的缘故?
    他说完,又细细摩挲了几下余沙的脸庞:就算不谈这些,你也真真是个宝贝啊。当年听说紫河车里出了个刺头,竟然在宴会上暴起伤了人,我就很稀罕你了。
    他说着说着,竟然说得自己陷入了回忆里,语气也飘忽起来:真是可惜,我就犹豫了那么一两天,没去讨人。就被人发现你是个有来历动不得的。一错过这么些年,你都大了。
    说到这里,这人的手骤然发狠,直接掐上了余沙的脖子。那确实是要人命的力度,刚刚还在温声亵玩,一转眼就要杀人。
    余沙动弹不得,只得让他掐,脸一下就变紫了。
    朱长老在余沙真的要没气儿的前一刻松了手。他手一放,余沙失了力,往后面摔去。小小地磕了一下,衣襟也乱了。
    那老太监看他凌乱的衣襟,露出下面的皮肤,眸色慢慢变深。
    他确实是心悦这孩子,因为余沙实在是太个别了。
    紫河车曾经是他们长老院手中最厉害的狗,挑的全是那些暗巷里流离失所又格外豁得出去的孩子。
    不是没有出卖自己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小小年纪就杀人如麻的。
    却唯有眼前这人,最是低眉顺目,柔软听话,却又坚韧异常,格外能忍耐。可就当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条好狗的时候,却被狠狠地反咬了一口。
    当年他自己摸索着找到了紫河车的门路,送他那小妹子进了牡丹书院。紫河车那些非人的手段一样样都忍了过来,不但忍着,还藏着一手古怪的暗器招式。直到他们那一届的孩子最后送去宴席同紫河车那些高层取乐的时候,忽然以一手谁都没防范到的暗器杀了近乎一半的人。
    下手之果决,令人折舌。
    如果当年自己做的位置再偏一些,说不定也早成了这孩子的刀下鬼了。
    朱长老想到这些骇人的过往,非但没有胆寒,反而血热了起来。他仔细端详了余沙的面容,正准备再做些什么,外面又传来了声音。
    有个人小声敲了门,说是花公子到了。一行还带了几个新的孩子,说让朱长老过去掌掌眼。
    朱长老闻言,又看了看余沙,眼珠因气血上涌竟然有些泛红。他压了压自己的情绪,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就收用了余沙,他惦记这孩子有些年头,还是慢慢来的好,于是开口:成,那我就去看看。
    说罢,嘱咐了加强此地的看守,又拿来一个香炉,添了不少的香料燃着。这才施施然地走了。
    余沙好悬躲过了一次,待被掐着的那股劲过去了,那股不知道加了什么的香又熏了过来。他登时被这香料熏得头脑昏沉,连一二分清明都保持不住,瞬间昏死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脑子里还在混乱着,忽然鼻下闻到一阵极臭的味道。臭的直冲凌霄,他登时就是一个激灵,人蓦地就清醒了。
    余沙茫然地眨眨眼,适应了好久这来之不易的清醒,眼神好不容易聚上焦,这才发现眼前多了个人。
    花垂碧拿着个墨绿的瓶子在他笔下晃,见他醒了,一挑眉:醒了?
    余沙刚刚恢复清醒,动动手脚,也似乎没有那么麻软了。花垂碧开口解释:给那老头用了极乐方,一点点,撒在酒里。他只当是助兴的,且玩着呢。
    余沙张张嘴,缓了会儿,开口问: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
    那阉人今天高兴得不同寻常。花垂碧说,我趁着轮换的机会出来看看,没想到就见着你了。
    他说的轻松,但这里是地下,又有看守,能到这里救他应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余沙心里记下这份人情,积攒了力气,还记挂着他人还没杀完。此刻脱了险,也该继续去把人宰了。就是此刻手头兵器没了,也不知道去哪再弄一把。
    对了还有,他那身衣服是关家侍卫的。他被抓到这里来,那身衣服还不知道怎么处理。万一给关澜他们添了乱也不知道怎么办。
    想到这里就头疼,余沙下了榻。他被换了一身宽袍大衫,许是为了好亵玩,这衣服并不像那些贵人常穿的一般复杂,倒是十分缠手缠脚。
    余沙正欲把这衣袍撕开好跑,却被花垂碧拦下了。
    你如此,倒不如装作是和我们一行的人。找个由头先出去。花垂碧说。
    余沙看他一眼:我们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交情了,这么大的风险你也肯冒?
    花垂碧说:凭春坊的客栈老板我没有交情,紫河车的水鬼倒是有。
    余沙哽住了一瞬,瞧他,问:你怎么知道。
    花垂碧:我伺候那阉人这么多年,提到最多的就是你。
    朱长老定然不会提他那一层身份,估计只是说了他在紫河车时的名字。
    余沙一时语塞:对不起。
    花垂碧浑然不在意这些细节: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只道是不知道你就是水鬼,若是知道,那日在凭春坊也不会为难你。
    余沙知道他只把自己当成了紫河车中同样受过苦的同伴,瞬间有些尴尬,这一桩桩的,一半是被逼无奈,一半是故意诓人。花垂碧眼下救了他,他也不想再骗人,便开口:我其实
    不用说着许多。花垂碧说:谁没点秘密和苦衷,我只记得你当日替我手刃过仇人,今日还你的情。
    他说的这般坦然,余沙倒是没声了。
    花垂碧不敢耽搁,开口:走不走?
    余沙提了提力气,感觉内力似乎又运转起来了,说:走不了,我还有人要杀。
    第七十八章
    花垂碧瞬间沉默了。
    他问:你要杀谁?
    他忽然又想起来进金盏阁时候内门的乱象,又问了一句:你杀了几个人了?
    三个。余沙回:剩下朱正和宋福顺。
    花垂碧沉吟片刻,忽然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也是压着的,仿佛是吸了一口气,余沙被他笑的奇怪,略微缩了一点。
    花垂碧笑完那一下,脸上的表情就恢复了正常。他没有问余沙杀人的缘由也许是那缘由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多了,他问:你杀了这些人,后面有什么打算。
    余沙眉毛微微一皱,又舒展开: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他只是知道司恩和陆画拼了性命不要,就只是为了报仇雪恨。
    既如此,他来替她们杀了人,至少陆画没了,司恩还能活着。
    也许牡丹书院那些姑娘也还能据需安稳地过着她们的日子,也许依旧是要受屈辱,可至少性命无虞,他这一生,也算是对得起她们了。
    花垂碧本来十分期待他的打算,听完却一时失语。神情上似乎是在纠结些什么,变得十分古怪,终于还是开口问了:那极乐方你不查了?
    余沙被问住了。
    花垂碧一看他神色,顿时怒了起来:你前日顶着雨来找我帮你查极乐方,要我查那些客栈驿馆的登记册子。这才两天,你就变卦了?。
    余沙实在是提不起力气来跟他说这短短两日之中都出了什么事,先是陆画用药杀了李骐华,又是去了堂会丢了性命。
    他本来一直笃信,似乎继续查下去,还是能救这一方百姓,让他们免受这方剂的侵扰。也能让牡丹书院的姑娘们从苦海中解脱。
    可是陆画一死,他身上那股昴着的劲却忽然散了。如游丝似的,一点点从他身上抽了出去。余沙觉得不如就直接杀了该杀的人,管那劳什子的极乐方,那些人自己要用这方剂,死在这方剂上又如何呢?不如江湖意气,快意恩仇,有什么不好。
    他觉得自己回答不了花垂碧这个问题,于是他反问花垂碧:你呢,这事你本来就是受我所托,生什么气。
    他这话只当随口问的,没曾想,花垂碧沉默良久,哑着声音开口:那药我看顾的那些孩子,也有人在用。
    余沙呼吸顿时又是一顿,一阵熟悉的,令他时常痛苦万分的痛感从心口处蔓延开。
    有因为受了伤,伤口化了脓,疼的受不了用来止疼的,也有被人逼着用的。花垂碧开口,木木的把这些事说了:也有不懂事,被人唆使,觉得这药新鲜,好奇的。那些用过药的孩子,我都找人关在春熙馆里,全部都隔开了,还是制不住。
    他看向余沙:杀人没用,卖这东西的,教人用的,逼迫人用的,这些人我早已经杀过了,可是还是不断的有孩子在用这药。
    本来我觉得,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就是会变烂。等到全部都烂透了,烂朽了,再全部一起去地府才好,偏偏你找上门。
    花垂碧说得竟然激动起来,伸手去拽余沙的领子,关节都抓的发白:你,是你!是你把这事攒起来的!凭什么你现在说不管就不管了?!我不知道你这两日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东西还在泛滥,还在有人,有孩子被这东西害的不成人形,你怎么能说撒手就撒手?!
    他一时力气用得十分大,余沙被勒得喘不上气,喉咙的痛感和心口的混在一起,逼得余沙双眼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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