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子里转过好几种可能性,终于被这情势把自己那点子陈年的私怨压下,开口:你看他们是不是要从北边入城?我们现在回凭春坊,争取从西北方出城。
    有人担忧道:郡主,恐怕西边的城门也被人把手了,我们现在都带了伤,恐怕冲不出去吧?
    此言一出,关家来的人瞬间开始议论起来。他们本来就不是死卫精英,只是为了南下奔丧才和叶绾绾出门的。原不知道关澜也在这里,更不知道还会遇上这番变故,陡然遇上这事也发慌,有人起头,就你一眼我一语地谈论起来了。
    不如暂且在漓江躲些时日,那姓余的客栈老板似乎是帮着我们的,或许求他会有些好处。
    有人闻言反对:他刚才还被人撺掇了一句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看不中用,我们不如去先找世子,让世子拿个主意。
    只是世子也不知道在哪里。
    那也得找,总不能世子在这里我们先回去了。
    这些人一时吵嚷起来,听得叶绾绾脑仁生疼。于是怒喝了一句:都住嘴!先回客栈。
    她这一句话出口,倒是让那些人都静了一瞬,只是有些人脸上还有犹疑神色。
    叶绾绾哪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的。
    这些和她一起出来奔丧的人都是关家的侍卫。如果关澜不在,这些人当然听她的话。可是既然关澜在这里,自己就是第二位的主子。当务之急必然是先找到关澜,让他拿个主意。
    而另一个原因,就是余望陵刚才在灵前的揭破的那一桩丑事。纵然可能定州的,漓江的人没听见。但是自己人已经都听见了。
    他们可能在思忖,如果自己做不成关家世子妃,可能连这半个主子都不是了。
    她又想起来关澜在绕岚坪上说的那些胡言乱语,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他倒是说的潇洒,什么他来做叶绾绾,自己做关澜,也不过是一句胡话。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道路有这么容易更改,能够全然由着人的心意行事,世上哪还有这么多的纷争和不平之事。
    叶绾绾想到这里,勉强把这些杂思都挥散,开口解释:关澜也不知道在哪里,他是追着那客栈老板去了,那自然也要去那客栈老板那找他。到时候找到人再商量后续的对策。
    她这一番话说下去,关家这些人才算是动了起来,一行人乘着因为火灾乱糟糟的平恩坊,悄悄又潜入凭春坊去了。
    金盏阁中,风呼啸着吹过。
    余沙适才想明白这连日来的关窍,却已经回天乏力。
    远处金盏阁的弟子逐渐聚拢,包围之势渐成,日已过中天。太阳底下,白鹤金梅裳配着剑光和金鸣之声,像是一张无处可躲的网,势要把他和关澜二人困在这里。
    不管关澜把话说的多漂亮,困境又不是只要说几句漂亮话就能克服的。关澜的身法武功,在年轻一代里面确实是独一份的。可是不管关澜的身法再怎么好,也会疲劳。车轮战几轮过去,就该力竭了。
    可就在这时,金盏阁内也出现了转机。不远处,一处望楼,忽然炸了。
    它炸的时机十分蹊跷,是从地基处炸开的。金盏阁这几处望楼都是木楼,又都储藏着用于火箭的火油和火药。火一旦烧起来,便又在望楼内发生了多次爆炸。甚至不光是望楼处,连带着附近的几间房子也都一起炸了。
    这望楼炸的不可谓不巧,不断正好断了下一波的火箭。几次爆炸和倒塌的房屋,又把附近几条巷道给堵上了。竟然是陡然让出了一条路来。
    余沙见状来不及细思这楼是如何炸的,他站在屋顶上,看得清如今金盏阁的战力布局,脑子里瞬间找到了一条逃生的空档,顾不得什么,立刻高声告诉关澜方位。关澜与金盏阁众人缠斗许久,听到余沙声音,便变化脚步,往那空出的空档跃去。
    余沙看到关澜动身后同样纵身往那个方向狂奔,他此刻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只要能离开金盏阁,一旦进了漓江的巷道当中,就多得是逃的办法了。
    然而就是这么咫尺之间的距离,却依旧天不从人愿。
    余沙和关澜离门口不过一射之地的时候,一股令人胆寒的威压竟然从金盏阁深处袭来。
    关澜和余沙二人神色都是一肃,立刻侧身翻滚躲开这股的内力。那威势直接打在他们原先站着的房梁上,立即震碎了那一层瓦片。
    关澜见那瓦片的惨状,瞳孔就是一缩。登时知道来人内力之高,实是他来漓江之后见到的第一人。
    余沙也看见了那瓦片,心下大骇,当即抛弃不管不顾地冲到关澜身边,拿出断剑横在关澜面前。
    关澜还没闹清楚余沙这又是在做什么,就听见一个老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咱家那日听说你死了,就觉得不该是真的,果然咱家是对的。
    一个白发的老人施施然施展轻功而来,正落在不远处的屋顶之上。他身后是火烧着的金盏阁和四处救火和前来追击的弟子。
    余沙忽然就在想,早上潜入金盏阁杀人的时候,实在是应该把这个人放在第一顺位才对。哪怕拼个身死,也好过现在。
    宋福顺显然从余沙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想法,呵呵笑了两声,开口:我刚听说,长老院里死了不少人?我还奇怪呢,说你既然来了,怎么不朝我院子里来啊。我也领教领教你那手暗器和杀人的功夫。可惜了,现在在白日里见到,怕是见不到你的身手咯。
    关澜看出情势不对,从后面攥住余沙的衣服,预备着这人要是敢暴起就把余沙甩后面去他算是知道余沙这人是真的讲不听,还不如直接动手来的快些。
    余沙觉得嘴里都有了血味儿,不去理那宋福顺,对后面的关澜低吼:我挡着他,你快走
    哎,不行不行。宋福顺听见他们说话,开口打断:今天你走可以,你这位小朋友得留下。
    余沙开口:所以你也是定州朝廷的人,是吗?
    宋福顺笑了几声:当年鉴安之乱之后,那些南迁的贵族带走了人口,钱财。朝廷担心啊,这个李家和余家,都只是藩王和江湖门派,安置不好这些人。就让咱家和朱內官一道,来帮衬帮衬。这一晃也许多年了。
    余沙捏紧了手里的箭头,开口:所以今天,朝廷是一定要把关澜留下了?
    哎,既然你心里清楚,就也别拦了。宋福顺笑:或者,就两人一起留下来吧!
    他说罢,运起掌风就袭了过来,内力蓄在掌心,劲道凶猛。即使关澜和余沙手中都有兵器都不敢轻易试其锋芒,都朝旁边躲过。
    关澜近处观察过那掌力,不敢托大,细剑一扬,剑身竟像是柳枝一样,滑着掌风就刺了过去,直取宋福顺咽喉。
    宋福顺惊异地咦了一声,被细剑的剑芒逼退了一寸,顺着剑势退了两步,收掌负手而立,奇怪道:杨柳剑意,这不是逢香山庄的剑法吗?你一个男人,学女人使的剑?
    关澜连表情都懒得给他一个,细剑的攻势转瞬就到,那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极韧极软,在极端的距离中竟然像是变化出无数虚影直攻而来。
    余沙在旁边看着,这才意识到关澜武学之精。往日不是以一敌多就是在逃跑。只知道他轻功身法时间罕见,却不知原来剑法也这样好。
    他看愣了一瞬,眼角忽然扫到刚才宋福顺击破的楼顶。瓦片被击碎,就那样摊在上面。
    余沙看着那瓦片,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另一边,宋福顺还在和关澜缠斗。越打,宋福顺心中越是心惊,初交手的时候,他虽然看出这人使用的剑法是逢香山庄的。可是越打,他便越是发现,眼前这人的武功路数似乎并未有什么固定的路数派别,早已和这人的动作融为一体,但凡是用得上的他就用,其中还有不少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歪招子,竟然难缠地很。
    宋福顺本来仗着自己内力雄厚,没把收拾这么个小辈放在眼里。可是自己这千钧的掌力居然打不着地方,统统被关澜躲了过去。反而不多利用攻击限制他的行动,诸多掣肘。渐渐地,竟然打出些火气。
    他也是久居漓江,不常与人动武了,被这么一激,难免手脚急了些,掌风更厉。
    就这么个当口,宋福顺正与关澜打得难解难分,宋福顺神色一凛,觉得耳后竟有劲风袭来。他退身避过,堪堪受了关澜一剑。当时是,一块碎瓦片正巧从他眼前掠过。如果刚才他没有避开,这瓦便瞄着他的太阳穴刺过去了。
    下手之狠,准头之精,不做旁人想。
    宋福顺登时大怒起来,额上青筋暴起,身上气风炸开,仿佛身形都暴涨了几分。
    关澜借着块瓦片的助攻退到余沙身边。余沙手里正攥着一摞瓦片,正预备朝那宋福顺再丢几颗。关澜却拦了他,低声开口:拖住便好,我们快撤。
    他声音小,余沙愣了一瞬,反手就去摸关澜的衣服。
    那身衣服全潮了,手一摸,一手的血,只是因为衣服原来颜色就深才没有显出来。
    余沙登时眼睛都红了,不再多言,护着关澜就迅速往金盏阁一处外墙撤去。
    另一边,宋福顺也同样血红着眼追了过来,他此刻身形暴涨,不知是不是运转经脉致使全身充血的原因,致使双目骇人,一双掌带着内力就袭向二人。他动了真火,这回的掌力不像是上回那样逗猫似的只蓄在一处,带着劲风而来,颇有排山倒海的架势,竟是避无可避。
    余沙见那掌风将至,正要同上次那样,如法炮制,去帮关澜挡下这一击。关澜却仗着身法比他好,变换了几处步子,先余沙一步挡在了他后面,又用手拦住这人的腰,把他死死抱在怀里。
    这些变化都在须臾当中,几乎是余沙刚觉得后背靠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宋福顺的掌风就到了。他只感受到后面的人一阵巨震,关澜一口血就直接吐在了他耳边。
    那血落在余沙的肩头上,血腥气扑面而来,余沙那一刹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烫伤了,懊恼和自责像是黑色的藤蔓,迅速席卷他的胸口,顺着四肢攀爬到了全身,登时竟然僵住了,动也不能动。
    关澜似乎是没注意到他的发僵,那口血吐完,下巴轻轻地往下一磕,气若游丝地说了下一句话:说你下盘不稳,步法比我慢了吧。
    这句话不知是说中自己哪了,余沙只觉得血气翻涌,连眼泪也一起被逼了出来。他咬紧牙,扣住关澜抱着自己的手,手里攥紧了那枚关澜折给他的箭头,扛着关澜微微侧身,朝着宋福顺就掷了出去。
    宋福顺自恃内力充盈全身,毫不把这枚箭头放在眼里,直接施展起轻功,就要在关澜身上再补一掌。
    可那箭头并不是冲着他身体而去的,那枚箭头刺过了他头上发髻装饰用的一枚玉环,劲力不散,竟然带着宋福头朝后仰,往后退了几步。
    等那劲力消散,宋福顺立即稳住身体要往前继续追击,却忽见金盏阁固定桅杆的绳子断了,桅杆接二连三地砸了下来,扬起尘土万千,眼前再不能视物。
    等到那尘土褪去,哪里还有余沙和关澜的身影。
    第八十一章
    天开始黑的时候,余望陵在客栈中醒了。
    他浑身酸痛。关澜点住了他的麻筋,血脉不畅。此时过去了几个时辰,麻筋散了,血液慢慢通了、只是身上还绑着绳子。他神色未变,等身上的麻劲全散透了。才从袖管中掏出一把小刀来,背着手割断了绳子。
    余望陵撑起身来,静静地打量起这客栈的客房。一看就知道是极为老旧的了,也不知道余沙什么时候盘下来的。甚至可能不是他盘的,只是租赁的也有可能。这些年他知道余沙一直在给自己布置后路。他也找人查访过,却没什么消息。现在看到这处客栈倒是清楚了许多。
    这几年漓江虽然豪富,但是李王府懒于政事,南迁来的人又多。户籍和一些文书上十分模糊,难以查清。也就是几个体面的坊市还算清楚。在凭春坊里的,又是这样积年陈旧了的。实在是不知上哪查去,中间早就易过几次手都不知道。
    他倒是会躲。余望陵笑了一句。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了。裙2散伶鎏%韮2#散韮鎏
    客栈人不多,大厅里只坐着司恩和沐窈。
    听到楼上有声音,沐窈和司恩都抬头起来看。余望陵见她们抬头, 站在楼梯上往下望,又露出个浅笑来。
    真是许久未见了,沐先生。
    锦屏山上,翟谡亲自骑着马上山打扫现场。项飞白早就在上面候着了,见翟谡到了,拱手行礼:翟将军。
    翟谡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礼也未回,只问了两个字:他呢?
    他未曾点到名字,但是项飞白哪有不知道的,于是开口:太子殿下在不远处休息,我领将军去。
    说罢就转身待翟谡往山崖下一处休息的亭子走。亭子里此刻不仅只有谢景榕,菱云夫人也在这里,只不过钗环都落了不少,发髻也松了。
    翟谡的战马还在远处,菱云夫人就已经见着了。蓦然站起来,死死盯着那马匹过来。
    谢景榕自然也看到这马了,慢了菱云夫人一步,也站了起来,走出亭子。
    翟谡的马跑到近前,终于看到了谢景榕。他打量了下对方身上没什么外伤,就躬身一捞,把谢景榕捞到自己马背上了。
    没事了。他把人安置在自己身前,低声对谢景榕说。
    我没事,我也没受伤。看到翟谡来,谢景榕又是惊喜又是担忧,你怎么会来?不是在汎阳剿匪吗?还有今天这绕岚坪上
    不用管。翟谡摸摸他的头,揩去谢景榕脸上的一处血污,我来了,没事了。
    谢景榕本来还有许多想问他的话,见他这个态度,又是在外面,于是也不好问,只得先闭了口。
    翟谡找到了人,其他事就不急了,骑马走到项飞白面前,沉声道:铁甲军会在城外驻扎,其他搜查或琐事找我副官,先行一步。
    说罢,他也不管项飞白答应与否,绝尘而去。
    项飞白举起来行礼的手就这么卡在半中,也不知道这礼是否应该行下去,失笑一句,把手放下。
    翟谡的事情算是了结,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项飞白手刚放下,就听见身后,菱云夫人的声音响起。
    项管事。
    菱云夫人的声音不稳,甚至还泛着冰碴,项飞白一听就知道这回恐怕是难混过去,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转过身朝菱云夫人拜了一拜,开口:区区在,不知夫人有什么吩咐。
    呵。菱云夫人冷笑一声:我怎么敢吩咐项管事,只不过想问一句,今日这绕岚坪,这金盏阁,还有这本应该在汎阳剿匪的翟谡将军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菱云夫人确实是惊怒非常,一段话说到后面已然是怒音,声音都尖刻了起来。
    项飞白确实是常年打工养出来的好脾气,表情变都没变,慢慢说:夫人何必着恼,此间因由种种,日后自然会说与夫人知晓,更何况
    项飞白顿了一下,又说:若是定州能赢,对夫人来说,不也是天大的好事情吗?
    这句话问着了菱云夫人,她闭上了嘴,紧抿住唇,看向项飞白的眼神也逐渐不善起来。
    金盏阁想取李王府而代之吗?菱云夫人问。
    项飞白笑笑:这样的事,我如何能答呢?夫人也不必担忧。一应事情,早有安排。夫人自然也有夫人的位置,现在,还是请先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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