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望陵偏头,扫了一眼项飞白的神色,开口我去吧。
    说着就要起身。
    项飞白闻言一惊,下意识就要把余望陵按住,两厢动作,正好对着余望陵的眼睛。猝不及防地,被余望陵眼里的寒意,激得打了一个寒颤。
    余望陵眼神凉凉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
    不是无辜的人。
    他盯着项飞白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若成大事,需看利益成败。就算说正义,也有大义小义。
    天下安定,大冀朝恢复一统,上下休养生息,不惧外敌,才会有百姓安居乐业的气象,才会有太平盛世。裙,二;伞(聆】溜'九/二伞九/溜。。(
    为了这个目的,那些站错了队的贵族可杀,难道这些百姓就不可杀了吗?
    他逼问着项飞白,简直像是质询:你那日在绕岚坪上未曾心软,怎么今日杀几个贱民倒扭捏起来了。
    项飞白被他问住,眼里的慌乱都掩饰不下去。
    余望陵简直觉得好笑,他几乎是充满恶意地开了口:你总不能是,同病相怜,忽然可怜起他们了吧。
    项飞白眼里的慌乱陡然冻住,像是忽然一盆冰水浇了下来,他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底泛着一点点的红色。动摇的神情却没了。
    他说:明白了。
    第九十八章
    日头逐渐起来,凭春坊的街巷中还是一团乱象。
    昨夜主街里死了人,各个管家的府兵混战成一团,又有不知哪里来的流民混在其中,直至天微明,金盏阁派了人来镇场才消停下来。
    项飞白一行人到的时候,金盏阁的人已经都让各个妓家的人回自己院子里等着,街道上虽然到处是砸破的灯笼酒缸,到底是不见闲人。
    有弟子见到项飞白,便过来行礼,小声把话交代了。
    幸存的几家人都已经派人送回各自的府邸了。剩下还在凭春坊内的都是已经毙了命的。有亲眷来寻,也只挡在坊外不让进入。流民因为数量有些多,有些驱赶去了子禄坊,还有些不知道去了哪里。另外,李骐华的尸身也送回李王府了。
    至于杀人的人,还没有抓住。
    他们在这里说话,倒是一道跟来的宋福顺先开了口挑事:项管事,先做正事,其余的,一会儿再说也不迟。
    他说完,侧眼看了翟谡一眼,说:是这样吧,翟将军。
    翟谡在一旁还是沉默,只是眼神里的寒意和周身的压迫感让人无法忽略他。
    前来报告的弟子只是说了一句话,就不敢再抬头,低着头立在一边。
    项飞白苦笑了一声,知道也没办法拖延,低声和那弟子吩咐:叫人把这楼里的姑娘都绑起来,带去风华台。
    那弟子听了这句话,想先是一惊,继而面露难色,但是翟谡这样的人在一旁,一时却也不敢多言。
    项飞白看出他神色有异,开口问:怎么了?
    那弟子得了话才敢回答:是这样的项管事,这是凭春坊的主街,这里的姑娘虽然不及牡丹书院的陆画司恩那般,来往的也是有头脸的人物,何况这些妓馆背后也都各有些势力。这虽然如今这些贵人们都有死了不知多少,但关系都还在,就算是咱们,也不好说绑就绑。
    项飞白倒是真么想到这个,他鲜少来这些下九流的街巷里做事,有些门道说实话,不算清楚。
    他们在这里耽误了一些时候,后面宋福顺又开始催了。
    项飞白被这声音逼得又是烦躁又是恼怒,偏偏又不能违抗。原先在余望陵面前答应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倒感觉到了一丝屈辱。
    那就去找没有势力的妓家。他说,暗娼,病的要死没得治的女人,或者那些妓家没了用处的,找这些人来。
    那弟子听了这话,又看看不远处宋福顺和翟谡,不再说话,领命去了。
    风华台这两日热闹的很,金盏阁的人行动还是迅速,没一会儿,就有不少人被抓来绑到了风华台门口的街面上。
    这些人都不算体面,在这繁华的凭春坊主街,简直如同地里的烂泥一般。有些是得了梅毒,就待在最腌臜的屋里等死的,身上烂了一片,味道也不好闻。押送他们出来的弟子都不愿离得近些。那些从暗娼馆里出来的稍微体面些许,却也只是穿着麻布衣裳,戴着不值钱的木钗,身上还有着廉价脂粉呛人的味道。
    项飞白看着这些人,心里那阵他先前强行压下的负罪感又涌了出来。
    他不是不明白余望陵的话,但是他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义,要踩踏着这样人的鲜血才能走出来。
    说他无能也好,懦弱也好。此时此刻,他不管到底后续有多少牵扯,他都希望余沙能来。
    这些人被驱赶到了地方,也不过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
    宋福顺看看日头,在风华台前面走了一圈,鄙夷地扫了这些人一眼,高声道:昨日,坊间有妖孽作祟,引得众人狂乱。现在怀疑妖人就在你们之间,若你们自己供出来,就饶你们一条命,不然,每过半柱香,便杀一人。
    不远处,一处能看到主街情况的小楼里,花垂碧和余沙都已经看清了主街的动静。
    真是新鲜,倒是他们拿人命做要挟。花垂碧观察着那边的动静,品评了一下宋福顺那道貌岸然的言辞,嗤笑了一声,当谁不知道这逼问妖人事假,逼余沙现身是真。
    花垂碧品评完,突然咂摸出一丝不对来,问:他干嘛不一开始就这么干?
    因为没必要。余沙在旁边换药,听他问就答了:绕岚坪事变,如果是余家和朝廷合谋,那翟谡进城之后第一要务就是拿下漓江的军权,他们虽然杀了一部分话事人,但是人脉关系也不是几天就能交接清楚的。至于抓人,只要看好城门,什么时候抓人不是抓。
    你倒是明白他,那现在怎么办?花垂碧转头余沙,和他们硬撑着?
    他倒不是对这些同样在凭春坊里朝夕相处的人如此冷血,只是生长在这里,很难不看淡这草菅人命的景象。比起这些人的死活,他更好奇余沙打算怎么做。
    余沙没有回答,换好药之后又穿了一身黑色的短打,在一旁最后检查着随身带的东西。花垂碧见他不说话,又催促了一句:哎,问你话呢,你没什么想法吗?
    想法?余沙回,眼里还是看着腕上的东西:我在想余望陵可能是病了。
    听了这话,花垂碧脸上显出一个愕然的神色,病了?你怎么能看出这个来的。
    余沙似是终于把他要准备的东西收拾齐整,走到了花垂碧身边,遥遥地眺望远处的风华台。
    他如果不是病了,不会让项飞白一个人过来。
    花垂碧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他不算认识项飞白,有点没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余沙开口: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死了以后,阁内被清洗个遍,余望陵明知项飞白对我心软,为什么还留着他。
    花垂碧大言不惭:总不能是他好龙阳,对这人有非分之想吧?
    余沙有些无语地笑了一声,说:是因为他心思深沉。心思深沉的人往往喜欢有情有义的傻子。金盏阁上上下下的这些弟子门人,不是余断江或者长老院的狗,就是为了利益可以朝秦暮楚的小人。独有一个项飞白,没有背景,又心思单纯,不但没听他唆使,还记得提前给我报信。
    余沙慢慢说,语气颇为无奈:但是重情义的人做不了这种事,余望陵不会不懂。如果不是病了,他不会让项飞白一个人来。
    花垂碧理了理这话,以为算是明白了,说:你的意思是,这人下不了杀手?
    余沙:那倒不是。
    花垂碧:
    花垂碧:那你说这半天有什么用。
    余沙轻笑了下:多少还是有些用的,就比如,若突然出现变故,比起大局,他会下意识先护住离得最近的人。
    以及。余沙从袖筒里抽出一块黑布,给自己带好:如果有机会可以不杀人解决这件事,他会选择不杀人。
    日头慢慢走,风华台前的那柱剪了一半的香已经快要燃完了。
    项飞白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那根香,直到它烧到底,那一星半点的火光燃没了。才仿佛一颗心永永远远地坠了下去。
    余沙,到底还是没来。
    时辰到了。宋福顺也看着那火光没来,弹弹手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催促了一声:项管事,先杀第一个人吧。
    项飞白闭闭眼,半晌无言,最终还是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他走到其中一个女子面前,那人已经病得起不来身,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
    项飞白默念了一声对不起,终究还是举起了剑。
    剑光在太阳底下闪了一下,再正要刺下去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有人以手持的弓弩射出了某种东西,那东西直射到绕岚坪前面的街面上,一碰地就炸开极大的粉雾。
    这暗器来的突然,项飞白骤然一惊,下意识持剑挡住身边的人。没曾想架势刚摆好,耳边又是一阵怒吼。
    你挡着我作甚?!将军呢!
    项飞白被这一吼叫回了魂,回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好挡住了宋福顺的路。
    宋福顺看到他一脸还在懵懂的样子,怒发冲冠,直接把他拨开到一边,往记忆里翟谡的方位冲过去。
    不消一刻,他就到了翟谡近前。
    第一眼,他确认好翟谡周身并没有伤,也没有被人挟持,这才姑且放心下来。可下一刻,他注意到翟谡的神情,忽然内心升起了事情已经失控的预感。
    这阵烟雾散去的很快,等大家又都能视物的时候,项飞白才赶到翟谡旁边。
    他还没开口说上话,倒是翟谡慢慢抬起头,这么几乎只是一转瞬的时间里,眼里布满血丝,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暗巷在哪里?他沉着声音问,语气里全是汹涌的怒火。
    项飞白被他问的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态度。
    可等他看清翟谡手里的东西,忽然就隐约明白了。
    那是一只,还带着血的眼睛。
    第九十九章
    项飞白看着那只眼睛,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话走到一半,忽然就没法说出来。
    他想说这未必是谢景榕的眼睛,余沙最是妇人之仁,如有必要他就算把自己的眼睛抠了也不会胡乱伤人。
    可是他没说出口,因为翟谡不会信。
    而且,如果翟谡就此去暗巷寻人,此处便不必再杀人了。
    他没说话,倒是宋福顺先开口了,他神色有些犹疑,看向翟谡问:你为什么问暗巷。
    翟谡开口:刚才粉雾之中,有人将此物交予我,只说了暗巷二字。
    他虽然是解释宋福顺的话,眼睛却看着项飞白。
    那目光锐利,项飞白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敢看翟谡,但还是开了口。
    暗巷是漓江以南一片没有户籍登记的街区,从暗巷入,可不经坊门出入凭春坊、子禄坊、南泳坊三处地方,其坊市多有民户私建屋舍,且水道纵横是以黑市兴盛。
    翟谡得了话,不再作声,招手让一个跟着他的护卫近身,交给他一块令牌。
    那护卫不曾多言,拿到令牌就领命前去。
    宋福顺不熟他们行军的指令,但是也认得拿东西大概是用来调兵的。开口怒斥:翟谡!你做什么?!扣扣群⑵3?06九;⑵?3)九=6日更*
    当朝太子,被歹人囚于暗巷,恐有性命之忧。他看也不看宋福顺,示意项飞白带路,回答他:臣,前去救驾。
    宋福顺顿时大骇,怒道:你要调兵?!你要调哪里的兵?!
    城门封锁,只余三成兵力便可守住。
    翟谡说完,看向宋福顺,目光冷厉,仿佛要刺伤他:你,再三扰乱阵前军令,再有下次,按军纪论处。若日后要论罪,我来担。
    凭春坊里的热闹传得飞快,翟谡一行人浩浩荡荡,又有兵士,很难不弄出极大的动静。一时间,整个漓江的眼睛,都看向了翟谡。
    等他们在项飞白的指引下来到暗巷的某一处入口时,早已收到消息的人早就紧闭门户,整片巷子,杳无人烟仿佛鬼市一般。
    翟谡。
    宋福顺到底还是跟来了,在翟谡身后脸阴沉地仿佛恶鬼,沉着声音开口:我劝你不要碰。
    翟谡充耳不闻,目光锐利地干脆利落地下了令:搜。
    军令已下,穿着甲胄的铁甲军,列队踏入了这处不见天日的地方。
    他们都带着武器,因来的路上已经听项飞白大致说过暗巷的情况,知道这里怕是多半有人暗藏着武器或其他阴损的手段,若贸然相遇,恐怕会有损伤。
    一队人马来到巷子口最近的,标着甲字牌的店面。
    打头的人用手中的兵器推门,没曾想,那门却根本没锁,似乎是等着他们来一样,吱呀一声就开了。
    屋子里黑的很,铁甲军的将士们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才看清楚屋内的情况。
    屋内有人。
    暗巷的入口处,翟谡还在等搜查的结果。
    只是没想到只是刚搜了一入巷的几间铺子,就有人面色有异地小跑回来禀报。
    铁甲军都是上过战场的,大大小小的血腥场面也不知道见过凡几了,却不知到底是看见了什么,竟然一脸煞白。
    翟谡看到他的情况,内心大恫,多少不好的念头都在转,震声开口:镇定,出什么事了。
    报告将军。那将士跪在翟谡面前,神色依旧惊异:屋内屋内有许多人,颇有一些身着华衣,只是不知死活。
    怎么会不知死活?你休要妖言惑众,究竟怎么回事?!宋福顺被这情境勾起了不祥的预感,先声夺人。
    这一会儿话的功夫,后面已经有人抬着他们发现的东西过来了。
    众人看清了那东西,当场愣住。
    那是一个人形的,东西。之所以说是东西,是因为已经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人了。
    这人瘦得脱了相,宛如一具皮肉骷髅。
    身上皮肤又皱烂发脓,生了蛆虫,发出肉腐烂之后的臭味。此刻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头发犹如杂草般枯黄,还脱落的大半,牙齿发黑发烂,同样不知道脱落了多少。
    但是他还活着。
    他居然还能活着。
    翟谡见此情景,心神有些震慑,却还是疑惑。他抬头问前来报告的士兵:只是看见此物,你为何如此惊慌。
    那士兵头垂地更低,开口:禀将军,是是因为那屋里,全部都是,这样的人。
    暗巷一打照面的几间屋子里,已经没有健全的活人了。
    满满当当地塞满了,这样的怪物。
    暗巷的消息,因为翟谡的动静,第一次传的这么快过。
    李王府里,采光不好的偏殿。李语心垂着头,一只手扶着额,颓然地坐在主位上。
    司恩坐在下首,她旁边的案台上放了一杯茶,茶盖还未掀,茶汤却已经凉了。
    偏殿的侧门,不断的有人进出,来报告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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