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绾绾此时第一次,开始怀疑起他们嘴上老说的那个相好不相好之类的事不止是个口头的说法。
    虽然关澜没解释过,但是他们一起长大,许多事情就算不说,看关澜的态度,大概也能感觉出来是怎么回事。那个所谓的相好,应该只是一个避人耳目的权宜之计。
    本来应该确实是这样的。
    不由叶绾绾往细琢磨,楚弱在一旁开口问:关公子如此执意要回去,有什么具体的理由吗?
    关澜偏了一点头,看了楚弱一眼。
    他还没弄清楚这对于他来说突然出现的女子到底和余沙什么关系,虽然这一路上所有的表现都在说明她是可信的。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想理她。
    他向来是个从心所欲的人,所以颇有一些心胸,极少出现这样不愿容人的情况,少到他有了这种情绪,自己都觉得别扭。
    他不算很清楚,但是也知道大概是为什么。那是因为在逃离漓江这件事上,这女子得到了余沙的信任与依赖,他实在是很难看她顺眼。
    这不好。关澜想,回头被余沙知道,一定非常没面子。再加上他整个过程是睡过去的,不管是不是被迫吧,总之显得更为丢脸。
    于是他强迫着自己说了他为什么回去的理由。
    他会死。
    这句话出口,关澜就觉得无所谓了,不被信任也好,眼前这女子也好,什么都没有这句话要紧。
    这件事他听叶绾绾说了个大概,细节不知道,但是也不难猜。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余沙怎么给陆画和牡丹书院打算的,怎么在他们一起逃出金盏阁的时候非要给自己挡刀枪的,就是怎么处理救他们一行人出漓江的。
    简单来说就是,如果这个计策会死这么多人,那最后他也一定会去送死。
    那个人的道德感也许不会影响他做出一些决定,但是一定影响他实施中的选择,以及对自己生命的态度。
    他必须回去,必须把余沙找出来。
    他怕他会死。
    然而这三个字说出来,在场所有的人都没能从这字面领悟到关澜所感知到的,那个执拗的有些古怪的余沙,只能面面相觑。叶绾绾更是理解不了,按她的想法,余沙那么胸有成竹的一人,如果留下会没命,他大可以当时就和他们一起离开漓江。既然留下有别的事,那也有他自己的安排,怎么平白无故的,就说他会死?
    叶绾绾只当他是刻意要回去找的借口。此时,连日来的胆战心惊,和关澜的不可理喻糅合到一起,终于爆发了。
    你说他要死,那又怎么了。叶绾绾冷着声音讲话,完全是刻薄地说最难听的话: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是关家世子?!你是将军的儿子!北境王府唯一的继承人!!有多少人为了这个位子,为了这份权利争的头破血流,又有多少人为了保护你保护关家断送了性命,你以为你能这么肆意妄为吗?你要做北境王府的罪人吗?!
    关澜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叶绾绾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平静地说:我在绕岚坪上说了,你做关澜,我做叶绾绾。
    叶绾绾被他噎住了,一时脸上情绪十分精彩。
    这原本只是一句临场时为了安抚她的戏言,不是吗?
    可关澜脸上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他说:你想要权利,所以要嫁给我。想要接触政局,所以接了这次来漓江的差事,不想秘密外泄,所以借着逃出漓江的机会把人都清理了。这些你不都做的很好吗?
    叶绾绾懵了,伍浚在她身后也懵了。楚弱和老何在一边忽然觉得很危险,在想是不是该不该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关澜平心静气地说:你想要北境王妃的位置,想入北境王府。这些事你自己和我娘商量清楚就行了,没有必要非要把我绑回去。找个人顶替也没什么,反正我这些年也不怎么露面。
    你想做关澜应该做的事,那你就去做。欺依灵午爸_爸午*九灵]资:源/群
    然后我,要做叶绾绾。关澜盯着她的眼睛说:我要去找余沙。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关澜和叶绾绾把话说完了。
    他没再解释更多的事,自己去马车那边拾捡来一些自己的东西,又问伍浚要了些银钱,揣了两个馒头就准备乘着夜色离开了,一刻都不舍得多等。
    叶绾绾只觉得得亏他还记得要拿钱。
    她和伍浚站在客栈的二楼,看着关澜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还是仗着自己有些能耐,随便挑了只马就往火坑里跑。
    叶绾绾看着他离去的地方,同伍浚说:小的时候,他丢过一阵,就是将军在中原打仗的时候,你知道吗?
    伍浚低着头回:知道,听家父提起过。
    叶绾绾想起了很多陈年往事。
    关澜第二次说出你来做关澜。这句话的时候,她犹豫了。她其实本可以斥骂他,说他在说什么昏话,正如她无数次回忆的时候心里想的那样。身份之于血统,之于权利,怎么可能是其中一两个人的决定和话语就能改变的。
    关澜是关家的儿子,继承人。而她只是关净月的侄女,再多,也只是关家的媳妇。
    原本就是那样的。
    他那次被找回来之后,人就变得很奇怪。叶绾绾回忆道:那时他丢了不少日子,规矩什么的都忘光了,回来以后见天似的往外跑,一次次被将军她们抓回来,具体问的时候,就和刚才一样,咬定要去找一个什么人,后来才知道,是漓江谢品澜的儿子。
    叶绾绾关澜窗户,不再看外边,拿了支点了的蜡烛走到桌面坐下来:他轻功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一直闹一直闹,我们都在赌,不知道他会闹到什么时候。本来真的快逮不住他了,结果是漓江那边把余少淼找了回去。他听到消息,这才消停。
    伍浚不知道怎么回这话,只说:世子确实人比较执着。
    叶绾绾用鼻子笑了一声。
    他就是胡闹,净给人添麻烦。叶绾绾说,她此时认清了关澜不会回头的事实,人彻底平静了下来。我们准备好,先回北境吧。
    第二天清晨,楚弱带着早点来敲叶绾绾和伍浚房门的时候,谁都没有开门。
    她耐心等来一会儿才推开门进去,果不其然,两间房都已经空了,连张字条都没留下来。
    楚弱站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才下楼去后院找老何。老何正在喂马,看她下来,问:怎么样?都起了吗?
    都走了。楚弱回答他,什么都没留。
    老何听了愣了下,下意识问:那我们怎么办,还回漓江么?
    楚弱摇摇头,余公子说了,此事了结,短期内不好回去,我在附近的镇子还有处住的地方,先去那里吧。
    老何一听还有安排就不再问,只是嘴里开始念叨:这些人真是,还一个说一个呢,都喜欢不打招呼就跑。
    楚弱闻言莞尔,她拢拢自己的头发,往南边漓江的方向看。
    余沙要是看到他费劲心思救出来的人就这么回去了,恐怕是真的能气死。
    楚弱想着那个情景就不自觉的笑,笑得老何都好奇起来,问她笑个什么劲。
    没什么。楚弱说:就觉得这世上至情至性之人都是些傻子,余公子是,那关公子也是。
    她说完,伸手拿了一把老何手里的草料,喂那匹马吃,淡淡开了口。
    你我也是。
    再说关澜那边。
    他离了驿站就飞也似地往漓江方向赶,赶过一个昼夜,才在入夜时分到了扬子坡。
    要按照他自己的心思,他肯定就想这么一刻也不休息直接往漓江奔的,但这显然不是马的心思。
    在那匹马无论怎么都不肯迈动步子之后,关澜放弃了。
    他决定去镇子里换一匹马。
    扬子坡这地方他原先就来过,还盘桓了许久,赚了不少盘缠,颇认识几处地方和几户人家。只不过他那时为了避免麻烦脸一直是脏的,没认真收拾过,现在人怕是认不出来。如今也不好再给人牵扯到麻烦里。
    他在用一点路边的野草,终于哄动这匹马肯走路之后,才牵马走小道去了他认识的一处客栈。准备换匹马,顺便吃点东西。
    这客栈是扬子坡这附近最大的一家。扬子坡和漓江比也就是乡下地方,只是因为四里八乡的要去漓江都得在这过,所以有一些客栈开在这边。关澜把马先牵去了后院,自己去了前厅想要点吃的,就听见大厅里坐了个说书的,眉飞色舞地在那里讲话,旁边围了一圈的人。
    关澜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这种事常见,多是出了什么新鲜的话本。民间的人娱乐的不多,每每有什么新鲜的都喜欢聚在一起听个乐。
    他和掌柜的说了要拿的吃的,正好那说书的地方似乎也讲到高潮处。
    那说书人高高地挑起眉毛,用眼睛扫了周围的人一圈,卖了好大的关子,才敲了自己手里的醒木,说:所以才知道,原来那绕岚坪上,是一场金盏阁阁主余少淼和逢香山庄叶郡主惹出来的一场风流血案哪!
    关澜:
    这是在说什么鬼话。
    关澜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不清醒了,为什么这句话他每个字,每个关键词都听得懂,却还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惊了的不止他,他身边那一圈人都惊死了。
    嚯!就这俩人相好,把漓江弄得这么乱?不能吧。有人质疑。
    那说书人摇摇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扇子,跟着他的脑袋一起摇了一摇。
    你们有所不知。说书人故弄玄虚似地开口:这北境,离漓江这么远。这,余阁主啊,之前死讯传了一个月这人就到了。这么马不停蹄的,还是个姑娘。这没点故事,您信啊?不能够!
    关澜在旁边听得都有些无语起来。他以前走南串北的时候也听这些说书的编排了不少达官贵人的事,大抵都是风月相关的。还头一次听到说跟自己有关系的,感觉实在些刺激。
    就是感觉这故事人物实在是有点不太对。
    有这想法的肯定不止他,还有人说了:你这说法不对啊,那不是金盏阁发帖请的吗?
    这质疑声一出,更多的质疑也跟着来了:对啊!还有你那什么风流血案也太离谱了,我媳妇儿娘家就是漓江的,这几天她娘家来人投奔我们,说的都是漓江出了怪物,吃人,死了好多贵人。这才到处披素。
    可是这质疑也还有更多的质疑:那不是吃药吃的吗?就那个什么极乐方。咱们镇上周老爷家不也在吃?出了这事他们家连夜就把东西丢了。
    你亲眼瞧见了?说得跟真的似的。
    哎,这不是再说金盏阁吗?你们又扯什么怪物。
    还有那风流情案的,那叶郡主漂亮不,有漓江的陆画姑娘漂亮吗?
    那说书人让这些人吵嚷了一阵,才不紧不慢地把醒木又敲了一下,等众人安静了才开口:这里面的事儿,你们哪,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这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
    话说着,关澜的东西好了,客栈老板把油纸包递给他,接过钱,问:客官,这就走了?天都晚了,不如在我这里休息下。
    关澜本来想说不必了,话到喉咙,忽然耳边又响起来那说书人高昂的声音。
    这事啊,和得从北境世子和这位叶郡主的婚事说起,那余阁主之所以诈死,就是因为被这位北境世子发现,他被这位余阁主啊,带了顶绿帽子!
    关澜:
    关澜:房间不必了,麻烦帮我再拿一盘白切牛肉,我在大堂吃。
    第一百一十九章
    那说书人的故事没有很长。
    关澜刚吃了一半的时候,这事的前半部分就说的差不多了。
    怎么讲呢,就是,哪哪都对得上,但是哪哪都不对劲。
    起因也是鉴安之乱,随关净月南征的时候,叶绾绾和关澜一起丢了,然后遇见的余少淼。
    然后郡主就和余少淼看对眼了。
    看对眼了之后就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相思情长,再见你已许为他人妇。
    很了不起的事,这故事里还有司恩,作为余少淼对叶绾绾爱而不得的替身。
    更了不起的事,这故事里还有李达,作为司恩对余少淼爱而不得的替身。
    关澜听了一阵,没有听的很明白,大概就是这些人,在漓江,爱啊,恨啊,糜烂啊,情杀啊。最后就搞的他这个远在雀获的北境世子知道了,不能接受自己未婚妻被觊觎,所以要搞死余少淼。
    然后余少淼诈死,叶绾绾在绕岚坪送葬悲痛欲绝,自杀了。
    然后他就冲冠一怒为红颜,把在场的人都给杀了。
    这事就了不得了啊,于是漓江就戒严了,那些被杀的人家就都披素了。
    然后来了,最了不得的事,司恩因为余沙死了跟着自杀了。李达看到司恩死了,悲痛欲绝,就在漓江的极乐方里投了毒,所以漓江出现了非常多的怪物,那都是被投毒了。这事被前来奔丧的太子和钦差翟将军揭露,所以才有这么多人跑出来,都是为了避难的。
    一个故事说完,周围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上了,都对上了。
    绕岚坪的解释有了,多户人家披素的解释有了,那传闻中漓江的怪物的解释有了,还有这些日子看到有军队来漓江的解释更有了!
    天衣无缝,天衣无缝。
    关澜都听愣了,这算什么,这就是民间的智慧吗。
    哪里都不对,但是就是能连起来。
    关澜冷静了一下,觉得自己一定就是赶路赶的有些迷糊了,坐在这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他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就准备走了,继续赶路。
    这个时候,那说书人荒诞不经的故事也终于到了尾声:于是啊,这余阁主,本来只是想以死避祸,逃出生天,却没想到连累了如此多的人。他于心不忍啊,这就是为什么,他主动和朝廷表明身份,甘愿被收押去定州受审的因由了。
    关澜定住了。
    金盏阁里。
    余沙被收押的地方,环境其实不算差。
    一水儿的红木家具,软枕绸被,算得上是礼遇了。群二三灵6久!二三久:6^更:多好呅=
    虽然这都是后来从阁里搬来这私牢的。
    朱正吃过晚饭,觉得没甚滋味,就遛着弯来了私牢看看他这惦念了不少时日的孩子可惜眼下过了朝廷的明路,不能动,实在是一件憾事。
    他走到余沙的牢房跟前的时候,余沙刚见过几个文书,牢房前的摆了个案台,上面放着不少纸张。朱正侧眼看了看那些纸头上的东西,打趣道:你就是喜欢在这些事上花心思,这民间怎么想让他们自己去想呗,有甚打紧的。写的这么荒谬,也能有人信?
    余沙没接他的话。他这几日在金盏阁没被虐待,但还是实打实地消瘦下去了,见朱正来也只是沉默。
    朱正拿过一张纸细看,并不抬眼去看余沙,缓缓道:哎我说你啊,如今是给你递话也不肯多说两句了,浑让我还显得怪没见识似的。
    他说:朝廷那边,抓着你,把罪责一推,只说是你和李王府勾结,因极乐方利益不均造的杀孽。你原是想脱离金盏阁的视野才假死。将来不管如何金盏阁如何,朝廷都能脱身干净。那些士族也没了再闹事的由头,自然好收拾。至于后面杀的那些嘛,一来那本来就是你杀的,二来毕竟明面上金盏阁和铁甲军没主动动过手,也就城门杀人毁尸出格了些,也好解释,事急从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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