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沙正在给自己包扎,虽然关澜之前包过,但是毕竟纱衣柔滑,经过刚才那么一番动作,此刻已经松开了。余沙也不吭声,只从自己的衣服上又正撕了一块布,重新给手包扎。但他只有一只手,所以姿势有些别扭。
    关澜已经知道这个人现在是听不太进去话,索性也不说了,径直走过去。也不说话,只是把手拽了过来,沉默地拿着那块惨兮兮的布料去包扎。
    他手劲还是大,只是余沙可能是疼过劲了,倒也觉不出多疼,就由着他去,又用好的那只手,默默地扣紧了匕首,注意着屋外的动静。
    关澜一边包扎着,一边抬头看余沙。虽然此刻情况危急,再多的注意力丢应该放在外面,他却还是察觉出了余沙有些不对劲。
    余沙自以为掩饰得好,只负手拿着匕首,警戒着外面,并不说话。
    关澜看了又看,终究还是疑惑大于危机感,他开口:你不高兴?
    余沙被问的都愣了一下,真是没想到如此境地下,关澜还有关心这些琐事的闲心。
    他药性刚退,脑子虽然还有些不清明,却也比刚才在船舱的时候好许多了。此刻明白起事情来,再看关澜,有些不清醒时的迟疑和软弱统统烟消云散,又记起这人不但擅自跑回来,刚才还抓着自己教训了一顿。
    什么扯平,什么各凭本事。关澜本事不知道有多高,胆子倒确实是独一档的狂妄。
    余沙想到这里,心情更加不好,手里那割过人的手感都愈发明显了起来,于是只是不回头,闷闷地回:没什么。
    关澜一听,也不知怎么的,就知道他这回事真生气了,想了一会儿,提了个话头:你没杀过人?
    此话一出,余沙简直觉得头疼,只得压低声音回:不是,我没事。你也看看外面的情况,他们现在动了船,再不下船,迟早要被瓮中捉鳖的。
    关澜也知道这事,但他向来秉持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念头,并不是很当回事,无所谓地说:船也总要靠岸的。
    是。余沙不想再跟他纠缠,敷衍道:你说的对。
    关澜听了这话,眉毛挑高了一点,直言:你就是不高兴。
    余沙简直被这人闹得没脾气,只得冲着他发火,眼一瞪,说:是,某些人擅自跑回来,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我要怎么高兴。
    不光是这个。关澜说,又看看余沙捏紧了的匕首:你是不是不想对金盏阁的人下手。
    余沙被问到命门上,一时话被堵住。
    匕首上还带着血,说什么都嫌太矫情。
    余沙闭闭眼,想着幸好他在虚张声势以及装模作样上多少还是有些天赋,矢口否认道:你在说笑话吗,我在暗巷长大,杀人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了。
    关澜不反驳,只是静静地看了余沙一小会儿。
    余沙被看的心虚起来,正想再说点什么撑撑场面。关澜却不再看他,把他的手放下,站到了门边。
    他不问了。扣^扣群⑵{30)6;九+⑵3九6:日^更.
    余沙垂首看着那只被重新包扎过得手,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船舱阴暗潮湿,仿佛助长着他那些阴暗的念头长出二里地去。关澜此刻不问,他反倒是更想说些什么,仿佛色厉内荏地说些狠话,就能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余沙忽然连门外的人究竟是个什么动向也没心思去管,没头没尾地问了个问题。
    我做错了吗?
    他没看关澜,是对着对面的柜子说的。
    这里只有两个人,他理所当然是在问关澜,可是话一说出口,他又觉得似乎是在问自己。
    他是大错特错,才会算尽心血,却所有人都不领情吧。
    从陆画,到关澜,都是一个样。
    余沙忽然觉得没趣极了,他那些日子里和余望陵斗来都去,利用紫河车,利用谢景榕,彻底背叛金盏阁,说不清到底牵连了多少人命,落这么一个不领情。
    他图什么呢。
    人的念头一旦往阴暗里生,就再难拉回来了。
    余沙自嘲了一会儿,笑了自己一声。
    他把这些都抛到了后面,撑了下地面准备站起来,再好好想怎么把关澜送出去。
    他不领情就不领吧,他要是只图他领情,也早就不用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他踉跄了一步,走到关澜身后,正准备和关澜商议怎么逃出去,关澜此刻背对着他,却开口了。
    我不觉得你做错事。关澜背对着余沙开口。
    冷不防听了句软话,余沙都仿佛觉得有些新鲜。可听了这句也不觉得到底有什么,他多少还是知道关澜这个人的,虽然嘴上说他的时候都直说鲁莽冲动,可的的确确是个最讲情义的人。
    我知道。余沙淡淡地把话接上:你,那日在客栈,已经同我说过了。
    余沙想起那夜在关澜面前失声痛哭,讲牡丹书院过往和盘托出的往事,总觉得已经过去许久了。为这些人博一个公道,的确不能算是一件错事。
    但是那又如何呢,一件对的事,却办错了。
    余沙语气里还带着自嘲:只是如今事情变成这样,只能说确实是我不自量力吧。
    关澜听了这话,默了一瞬,直接转过身来,直视着余沙。
    余沙猝不及防地被关澜一双眼看进去,一时被看得紧张起来,手都攥紧了。
    怎么才算不自量力?关澜看着他的眼睛问:凡事你不去做,又怎么知道是什么结果。
    余沙:可如今的结果,不就是不自量力吗?
    关澜看他看得更深:我不觉得。
    他说完这句话就又背过头,重新警戒着门外的情况。
    余沙被这句话说的都有些哭笑不得,只当是关澜看他实在太惨,所以说句好话来安慰他罢了。
    他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盘旋多久,背对着他,关澜的下句话就到了。
    我没觉得你不自量力,我觉得可能是我不够强吧。
    余沙愣了愣,万万没想到关澜会有这句话。
    凭良心讲,虽然内力还不及那些上了年纪的武人,只谈力量和敏捷,还有反应速度,关澜绝对都是当世难得的天才了。都这样了,还要说自己不够强,那属实不让别人活了。余沙顿感一阵无语,说:你这样的武功,你哪里弱?
    是吗?关澜没回头,依旧背对着他:那为什么,几次三番的。你都不肯相信我呢?
    余沙顿时觉得冤枉,张口就反驳:我没有!那是
    是什么?关澜终于肯回头看他,眼里亮着一点光:余沙,我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不觉得你不自量力,也不觉得你不信我,非要一个人逞强硬撑是多大的错事。
    我只是觉得,你既然都敢孤身去冒天之不韪了,何妨再多些魄力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何妨再多些魄力呢?
    魄力。
    什么叫魄力。
    和关澜两个人在船舱里躲藏的时候,余沙非常不合时宜的在想这个事。
    这不太好,这个时间还是得想多点逃命比较好。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药性的问题,余沙觉得自己可能清醒了,但是没有完全清醒,不然怎么会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个话,一直在走神。
    其实他要是肯拉下脸不耻下问地去问关澜,关澜会很爽快地告诉他,他的意思就是凡事但凡做了,那就是对的。如果错了,那也都是因为别的,天时地利人和随便怪一个就行。没必要想东想西地自怨自艾起来。简单点说就是关澜本人一直贯行的强盗逻辑。
    可是余沙这会儿没敢拉下脸问,于是他就误会了。
    他没忘给自己开脱这个环节想,他以为关澜是在指点他采取策略的风格。
    魄力,什么叫魄力。
    冥思苦想了许久,他们两个也避着搜索的人,换了几个地方躲藏。船也离了岸,他们到底是没有敢在船动之前下船。
    余沙乱糟糟地想了好几个方案,又都给否决了。他现在被魄力两个字缠得有点上头,总觉得那些方案感觉能用,但是实在不够有魄力。
    船舱晃晃悠悠的,余沙模模糊糊地冒出个念头,说:你觉得我们把朱正绑了然后威胁他们靠岸可以吗?
    关澜正在观察弟子们巡视的路线,准备随时换地方,听了这个思路,想了一下自己和朱正的武力差距,给予了肯定的回复。
    哦,这个思路对。
    余沙得到了关澜肯定,在思路滑偏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绑朱正可能够用吗?还是够用的,虽然说级别不够,但是这老东西惜命,如果真的绑了,那他绝对铁保命,什么大义朝廷都不好使。
    余沙给予自己滑偏的思路一些错误的肯定,越想越觉得可行。
    那问题就是怎么绑。
    余沙不受克制地扫了一眼关澜的打扮。
    色诱,肯定可以,但是肯定没什么魄力,太下三滥了。
    而且为什么要色诱,那老东西配吗?呸。
    余沙迅速否决了这个提案,看着眼前的木质船舱,一个更为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们在船上放火你觉得怎么样?
    饶是关澜已经是虎的鼻祖了,骤然听到这话也还是愣了一下,迟疑道:不靠岸吗?放火的话,你准备从江心逃走?
    不全部烧了。余沙和关澜商量:这艘是标准的官船,到处都有救火的储水。只是要把朱正逼到甲板上。
    余沙说:甲板开阔,到时候打起来你也放得开。而且宋福顺只是内力深厚,现在船开起来了,他要是毁船大家都得死。何况他要还想留活口邀功,到时候只会是对峙的局面。
    余沙默了默,还是习惯性地把最糟的情况说了:最不济的情况,就算都失算了,在甲板上,我们还可以跳江。
    跳江也不一定会死,此刻离了码头,只要顺利上岸就是野外,到时候天高海阔,就很好跑了。
    关澜听完,一锤定音:行。
    宋福顺是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东躲西藏的人,不过是在船舱里躲了一会儿,竟然会一转攻势霸道起来了,底下人来报的时候,都不是很敢信。
    你是说有人在船舱内纵火?
    来报的底下人显然也是被这情况惊着了,脸上还有火燎出的黑烟,低着头应答:是!是在厨司那边,点了几坛子油和烈酒。
    宋福顺大怒:船舱如此潮湿!怎么烧的起来?!!
    那人把头垂的更低:是,是朱长老带来的那一批舞乐优伶,那些布幔围帐都是极易燃的,虽然已经灭了一些地方。但是那二人十分熟悉船舱的构造,四处纵火。人员忙着救火,搜查的有些赶不及了。
    宋福顺此刻听着朱正的名字,即使是多年的同僚了也被他激起了一腔的火气:那他人呢?!他带来的戏子惹了这么大的乱子,他人呢?!
    去去甲板避难了!
    甲板上,朱正一手擦着额头的细汗,一边在几个舞姬的搀扶下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刚刚用了药,此刻全身都发软,要不是刚才被那火烟吓得胆破,此刻怕是甚至都还在温柔乡里沉沦。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朱正不确定地想着,手指都有些抖。
    是,开船之前,确实听余望陵那边来人说,也许关家那小子折返南下了,不过他也就当个笑话听的。
    开什么玩笑,好容易离开了漓江,凭什么回来。就算是回来救余沙,余沙又不是直接丢了性命。亲自回来不如北上去找关净月,往朝廷那边游说游说,怎么看也比亲自南下抢人来的合理。
    没曾想,人还就真的来了,不但来了,还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朱正想着那开船前喂了药的余沙,嘿嘿冷笑了两声。且闹吧,那关家小子再能耐又如何,身边多了这么个拖累,闹得再大,到时候也得服软。
    到时候关家世子落在朝廷手里,和北境的局势,就又有新说法了。
    朱正顺着抓住关澜的愿景往外想了一会儿,感觉受惊的情绪也平稳了些,于是伸手,往他身边的舞姬那换帕子。
    可那新帕子入手,他忽然觉得不对。
    他虽然只是个娥太监,到底也是养尊处优惯的,布料一入手,就知道和他惯用的不同。惊觉不对,正要喊人,却已经太迟了。
    余沙一只手,借着他接帕子的手,反手就给他掼到了背后,另一只手稳稳地拿着匕首,横在他的脖颈上。
    朱正大惊,往旁边看时,这才发现那些舞姬都吓得退开了好几步远,几个侍卫都倒地昏厥了。
    前后脚的功夫,宋福顺带着一干弟子冲上甲板,看到的就已经是关澜和余沙二人,钳制住朱正的场面。
    关澜手持一把长刀,身披着金盏阁弟子的外袍,明显是在逃跑的时候为了避人耳目换上的。抬眼看了一下宋福顺,开口: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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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甲板上的风猎猎吹着。
    此情此景,看着关澜与余沙挟持着朱正,宋福顺反而不急了。
    世子大人啊,这东躲西藏了半天,结果还是要拿人质威胁。这可真是北境王府的风范啊。
    余沙看着宋福顺脸上的表情,心思开始有些乱了。他在药力的余韵里维持着自己的理智,紧紧握着横在朱正脖颈处的匕首,开口:宋公公,你现在还有心管北境王府的风范如何,是不打算要朱公公的性命了吗?
    宋福顺大笑:哪里哪里,朱公公为了捉拿朝廷要员,身先士卒,不幸陨难。这样高尚的气节,宋某钦佩啊。
    朱正被余沙挟制着,听闻宋福顺的话,气的连脸上的肥肉都抖了起来,额上爆了青筋,顾不上脖子那边还有把凶器,当即叫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你敢不救我?!!
    余沙没止住朱正的叫骂,宋福顺的话音一落,他心里就是一沉。他想用朱正做人质威胁其实确实也是在赌,赌朱正有牵制宋福顺的手段,不会让自己和关澜轻易杀了他。
    难道赌输了?
    余沙正在犹疑,关澜先开了口,他指着宋福顺的刀偏了一寸,冷淡道:手不要动。
    宋福顺悄悄伸到袖口里的手已经捏住了暗器,他自以为做的隐蔽,余沙又似乎动摇了。没想到关澜倒是全程注意着他的动静。
    这般冷静,倒确实是个人物。
    宋福顺呵呵笑了几声,开口:世子,你们抓着个老太监,又能怎么样呢?说一千道一万,他就算有万千手段,人死了便万事皆空。你们还真以为,抓着他,能威胁到谁吗?
    余沙被关澜的话提了醒,如今再看宋福顺,纵然理智上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也意识到无论此人怎么说,他此时还未动手就是证据。于是神思清明,手中匕首略微偏了一寸,预备着宋福顺乘着他们松懈之时发难。
    可正是这个时候,余沙才刚刚动了一下握匕首的姿势,朱正却突然挣扎,借着那一点偏了的角度,拼着被匕首割破喉咙的风险,狠狠用手肘和头往后砸去。
    余沙只觉下巴和腹部同时一阵剧痛,匕首虽然还未脱手,但桎梏着朱正的姿势已经全然变形,那老太监竟然不急着逃脱,横过肘来,又要往他的脖颈处击去。
    另一边,关澜和宋福顺也同时动了。
    宋福顺手里扣着的是淬过毒的暗器,带着他的内力顷刻间就到了余沙面前,暗器的刃上,翠绿的毒液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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