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做以前,她可能也就不想了,天大的事,前面还有余沙,有司恩。就算是她在流民里头待的那些日子,也有沐窈替她打算周全。
    她就跟着他们走,从来不用自己去找一条路。
    只有自己决定的事,才能心甘情愿地承担任何后果。旬二喃喃地念叨了一句话,这是她从流民那跑出来的时候,遇上关澜的时候,关澜说给她听的。她就是那个时候,第一次学会了怎么使用一把武器。
    红翡没听明白,迷茫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旬二飞快地从自己的神思里拔出来,和红翡开口:红翡姐,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最近稻城还有附近都有什么消息?
    哦哦,好的啊。红翡被旬二忽然变得坚定的眼神骇了一跳,惊骇过后迅速答话:你跟我过来,我给你说。
    旬二在和红翡了解消息的时候,余沙和关澜已经又乔装了一道,上街去寻人了。
    他们找了闹市中间的一所茶楼,要了二楼的座位,既能看到去往他们那间客栈的主路,也能听到茶楼上下各类人口中的闲谈。
    要讲和。余沙看着又过去的一队官兵,从茶馆各处听到的消息里,摸索出这么一个可能的信息。朝廷派人来和关将军谈判,人已经到了稻城,准备和关将军商讨,以辽定关为界,允许北境自立?
    关澜浅浅喝了一口茶,随口答道:我娘不会同意。
    余沙点点头,心说我想也是。
    关家常年盘踞在雀获平原一带,早已是国中之国。纵然朝廷年年以羁縻之类的说辞发文书,派大臣,但是谁都知道那只是表面功夫,辽定关以北的实际掌权者就是关净月。
    余沙用手指蘸水,在台面上略略画了现如今的局势。朝廷如今内忧外患。翟谡驻守在丰城,与关净月对峙,但东南的流民作乱还没有完全镇压,朝廷如今走到了一个必须做选择的关口。
    现在有一个问题,朝廷是打算先对付关将军,还是先剿匪。余沙抬眼看关澜,北边是一定会开战的,问题在于,什么时候打,以什么理由打。
    关澜把他的那杯茶喝完,接话:你觉得呢?朝廷是什么打算?
    余沙沉吟片刻,没说话,想着秦开廉那里的极乐方,伸手在更南的地方又画了几笔,正是漓江的形状。来群散陵留灸。2散灸留吃肉|
    现在虽然明面上看,流民军的声势似乎已经弱了。但流民军不只是难民和山贼水寇,流民军的首领里有沐窈,背后站着的是余望陵。余沙看向关澜:你还记得我们当时官船出逃,在江面上遇上水寇吗?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余望陵就算想一力降十会,但是给我下药,又只让宋福顺和朱安押解,就算是笃定你会来。他又怎么能保证我们一定逃不出去呢?
    关澜说:所以才会有水寇劫船。
    余沙点头:江心落水,如果不是蓝姐,我们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余沙在茶桌上写了一个余字,又写了宋、朱两个字,把宋朱两个字圈了起来,官船被劫,宋福顺和朱安双双殒命,对余望陵来说,金盏阁和朝廷的联络口也被处理掉了。
    余沙朝关澜解释:这两个人死了,朝廷就算再派人监视漓江,也找不到如他们一般熟悉漓江一带风土人情的人。余望陵再想做什么手脚都很方便。朝廷就算想拿捏漓江,一来太远,二来没有理由,宋朱的死都栽在水寇身上,余望陵干干净净。但这样的做法不能长久,朝廷若有余力,一定会想办法清扫金盏阁。
    关澜闻言了然,忽然又想起不对的地方,开口:既如此,漓江和定州断了联络,极乐方的利益链条也断了。这个时候朝廷派人来北境讲和,是打算先剿匪?
    余沙闻言不语,只是又在桌面上写了一个秦,和一个极字。把秦和余字连了个线。
    关澜瞧他写这两个,开口:你认为,余望陵手里头极乐方这条线,不是通过宋福顺和朱安与朝廷私相授受。而是通过秦家?
    不。余沙很快地否定,去年我在暗巷用谢景榕逼翟谡和金盏阁起冲突,宋福顺曾以铁甲军军资一事逼迫翟谡退兵,极乐方这条线,宋朱二人一定身在其中,背后必然是翟家,这是确定的。
    余沙手指在秦字上略微停了一停。他在秦开廉牢门前感受过的那股被操纵的感觉又出现了。极乐方既然暴利,朝中有别人也想分一杯羹也是正常,这也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没走余望陵的门路。那么这就只是定州的事,定州和漓江的利益已断,朝廷准备先剿匪?
    可真的只是这样?他想起李达。李达走旱路,出意外遇到山匪,结果失踪,这也是余望陵的谋算?李家已经下了牌桌,余望陵藏李达做什么?
    余沙半晌没想出来头绪,只好暂时搁置这条线索,先去想别的事。
    他把视线重新放回到北边,去看翟谡和关净月对峙的北面战场。
    一个疑惑在他心里油然而生。
    翟谡据守在丰城不动很好理解,在朝廷如今腹背受敌,还未决断,且占有中原大片土地。屯田养兵,也算耗得起。可关净月在等什么?
    关净月南下行军,后方是雀获平原,虽然幅员辽阔,但是物产不丰,后勤补给一定十分吃紧,既然决定要进军中原,当然是打的越快越好。就算是想等朝廷和流民军内耗,中间隔着那么大片土地,两面夹击岂不是打的更快,反正局势发展下去,要么大家以渭水为界分江而治,不然北境军迟早要对上余望陵的。
    余沙想到这里,神色略微有些复杂地望向了眼前的关澜。
    关净月挥军出辽定关的理由是关澜失踪,关澜和叶绾绾一道逃出的漓江,叶绾绾既然回了北境,关澜又销声匿迹将近一年。不难猜出漓江那艘官船出事的时候,关澜在哪里。她大可以以朝廷剿匪不力,致使世子殒身或者干脆是谋杀来做理由挥军南下给关澜报仇,但是她没有。
    她现在按兵不动,也许还有其他许多理由。但这其中,说不准,有一个理由是。
    她在等关澜回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已近黄昏,稻城的天暗得比漓江慢许多。茶馆酒肆里许多人已经陆陆续续往外走的时候,天上还留着一抹残阳。
    旬二在红翡那边听了一天的各类消息,脑子都晕乎乎的,天还没黑就直接摸上了主街,正巧被关澜看见。
    余沙和关澜在那间茶馆等了她一上午,午饭过后余沙再也坐不住。和关澜兵分两路,一个去找周曲问下落,一个留在这处街区等她。
    旬二知道自己回来太晚了惹余沙担心,也不敢说话,和关澜两个人在客栈安安分分地等余沙回来。
    又过了许久,等天都擦黑了,余沙才从外面回来。见到他人,旬二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认罪态度特别良好的样子。
    余沙瞅瞅她,破天荒地没开口训人,只是说回来了就好。然后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关澜呢?
    旬二心里那个酸啊,终于有了点哥哥结婚自己即将要被嫂子穿小鞋的警惕来,面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说出去了,在客栈后院。
    余沙唔了一声,嘱咐她在房间等着不要乱跑,说完连坐也没坐一下,就直接出了门。
    后院里,关澜正拿着一把草料给他们的那匹马喂食。
    余沙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天色已暮,后院里有一颗巨大的胡杨树,叶子因为秋日的到来而金黄一片,余沙看着这场景,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一年前的漓江,回到那个在客栈后院里戳破关澜行踪的夜晚。
    那天院中的桃花被雨水打没了花瓣,远不如今日的胡杨灿烂,可心境,却相似。
    那算是他和关澜第一次放下心防,彼此之间虽然还有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话和秘密,却已经开始坦诚。
    一如现在。
    关澜感觉到余沙靠近的脚步,抬头去看,正看到余沙也望着他的眼神。
    他那一瞬就读懂了什么,开口说:你今天下午出去找旬二,还看到什么了?
    一阵凉风吹来,把胡杨吹得沙沙作响。
    静静与关澜对视了一会儿,余沙回答了他。
    你们关家的标记,看样子是关将军亲骑的联络记号。
    关澜扬眉:你还懂这个?
    余沙淡淡地说:当时逃出漓江的时候,和叶绾绾学过。
    关澜和余沙对视了一会儿,明明才说了两三句话,却好像什么都说尽了。
    半晌,还是余沙忍不住,先开了口。
    他仔细端详着关澜的神色,小声问:你不打算和他们联系吗?
    关澜说:暂时还不打算。
    他说完这句话,扭过头去把剩下的一点草料也给马喂了。余沙满腔的话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继续问。
    暂时,那就是还打算联系。
    北境的关净月的亲骑,自然是要找关澜回去。如今这样的情势,关澜确实也不适合再在南方和中原晃荡了。关净月现在按兵不动真的是在等他?关净月知道他没死?他们是之前就已经联络过了?
    那关澜自己的意思呢?他还打算联系关净月,是要回北境,要回去和叶绾绾成婚?恢复他本来的身份?
    余沙抿紧了唇,每一个他迫切想知道的问题他都问不出口。
    他一句话不说,只有看着关澜的眼神越发地复杂。关澜把手上的草料拍尽,又把马匹拴好。一回头就撞进余沙这晦涩难懂的眼神里,撞得他莫名其妙。
    你怎么了?关澜皱着眉头问,说完又发散了下思维猜了下,脸色变得十分严肃:客栈隔音不好,这是你说的。
    余沙懵了一下,满腔的说不出忽然就被堵住了。这话乍一听他也没听懂。等反应过来,脸蹭得一下就红了。而且突然十分的羞恼,就好像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出口,但是那所有的复杂也好忧郁也好都被关澜一口气团吧团吧给戳散了,末了还不明所以地问他,这是个屁啊?
    余沙一下子就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跑回了客栈里面。
    他跑得急,关澜也没去追,他老神在在地摸了摸那匹马,遥遥地往院外一处二层小楼望了一眼。
    末了,也不知道他是看到了什么,只见他最后摸了一下那匹马的头,转身进客栈里了。
    客栈里,余沙还在生气。关澜进屋的时候,主动问他说晚上吃什么,他也不搭理。
    旬二敏锐地发现她哥哥嫂嫂闹别扭了,但这件事并不算很新鲜。当时在漓江,她就见识过关澜两三句话就能把余沙逗得炸毛的本事,所以就没太当回事。
    于是三个人里面,两个都没事人一般,搞得余沙这气生的格外憋屈。最后晚饭吃着吃着,他都有点想不起来他一开始到底是为什么生气了。等最后喝完了关澜给他盛的汤,那什么纠葛啊,秘密啊,隐瞒啊,全都真的像一个屁似得,没有了。
    他捧着那喝完了还带着点余温的汤碗想,行了,就这样吧,就这么过一日是一日好了。
    三人吃罢晚饭,又入了夜。余沙今夜还准备再去一趟县衙大牢,他不放心旬二,一起带上了。旬二对去监牢故地重游这事跃跃欲试,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等去的路上,余沙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个顶要紧的事忘记问了,使劲拍了一下旬二的脑袋,问她: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被抓的。
    旬二被打的十分猝不及防,她见余沙一直没问,还以为周曲已经跟他说了,结果居然是忘了。思及此处,旬二更觉得心酸,这就是有了嫂子的哥哥啊,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酸楚归酸楚,事情还是要好好回的。旬二吸了吸鼻子,解释道:是因为给寒号寨宣传那些事迹。
    事迹?余沙想起来,那什么双刺狂花啊。
    这么个事旬二早就恨不得他忘了,结果说起这个事又得重新提,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说:没办法,宣传的厉害点,才好招揽人。稻城这边没有挂靠的江湖人有很多。
    余沙哦了一声,明白了,说:势力斗争,被狮虎帮的人抓的。
    旬二见他知道,很多话就不用再解释了,直接说:中原乱起来了之后,有能力的都在原籍占山占地。跟我们一样往西跑的人都是些没去处的人,狮虎帮也在招揽他们。但狮虎帮的据点在稻城,原本是不管稻城外边的。可入秋了以后他们就频频往外扩张,一开始只是些小摩擦,后来就开始乱抓人。我今日去送信,听说他们开始正式下帖要挟大小山寨必须并入他们的势力了。
    怎么要求?余沙问:帮派向来都是以首领为尊,如今这么乱,他一个地方上的小帮派,据城敛财也就差不多了。真的和外面的人起冲突,他哪来的人?真纳入了也没法管。
    他们好像不是要管那些寨子。旬二努力从今天在红翡那听到的众多消息里挑出可能和这件事相关的,我记得红翡姐说,狮虎帮可以什么都不管,只要各个寨子挂他们的旗就行!
    余沙听到这个,脚步忽然一顿,重复了一句:只挂旗?
    旬二肯定地点头,对,只挂旗。
    电光火石之间,余沙忽然顿悟了什么。南北两地的局势,极乐方,和谈,今日入城的使臣,流民军,变成第二个交通枢纽的稻城,狮虎帮。
    糟了!余沙惊呼,狮虎帮也是流民军的人!他们很有可能会破坏和谈,逼迫朝廷先和北方开战!
    他话音刚落,三人眼前不过数十步就要抵达的稻城府衙,忽然爆出一声惊天巨响,黑烟和火光瞬间冲天而起,在夜色下,发出慑人的灼灼光辉。
    余沙三人离县衙已经很近了,被这爆炸掀起的热浪波及,危急之下,余沙堪堪护住了旬二。关澜着揽着他的腰,往侧面快速挪步。
    三人一齐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在停下来之后,余沙在关澜的怀里探头,极力地往前方已经燃烧起来的府衙看去。
    府衙门口停着的几辆马车全被波及,被炸成了一堆碎片,幸存的几杆旌旗也已经燃烧起来。
    那是代表定州使臣的旗。
    遥远处,在定州和漓江中点的竹林寺里。
    余望陵不紧不慢地伸出手腕,从罐中取出了一枚黑子。
    下在了棋盘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
    稻城的火从府衙,逐渐开始往附近的街巷蔓延。
    西北干燥,连带着房屋都十分易燃,不一会儿就烧成了片。街巷里一下子全乱了,也分不出谁是衙役官差谁是平民百姓,都一样地在火场里挣扎逃跑,或颓坐在火势还没烧到的地方哀嚎。
    等火势都隐约要烧过这条街,街面上也依旧一队救火的人都没出现。
    盘踞稻城的狮虎帮,不管背后是不是余望陵的手笔,最下面跑腿干活的确实是实打实的流氓。
    流氓有流氓的长处,比如打架斗殴,好勇斗狠。流氓有流氓的短处,比如疏散群众,组织救火。
    余沙一开始还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带着关澜和旬二迅速远离了火场,在高处仔细观察府衙周围街巷的动向,结果万万没想到会连救火的人都没有。那些身穿衙役制服的人都跟平民似的六神无主,要么受伤了移动不了,要么就在街巷上乱晃,就算偶有几个人在救火,也是独木不成林,杯水车薪。肉雯、二叁,灵溜、!九二'叁九。》溜
    这场景看得余沙五脏六腑都在烧灼,最后还是受不了那火蛇蔓延的架势和连街百姓的哭喊声。随便在脸上抹了一把黑灰,豁出去似的跑到火势蔓延的街巷里,用内力传音喊话维持秩序,又凭借着他在漓江数年的经验。强行给这一团乱麻的街巷收拾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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