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商讨到了深夜,才终于定下了方案。
    这里。
    叶绾绾指着地图上的一角,开口:是时候了,就在同一日,潜伏入稻城的同时,也解决掉这些匈奴人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建恩七年,八月二十,这一天对稻城附近的居民来说,一定是非常难忘的一天。
    在秋收这日不久前,就有许多从稻城逃难出来的老百姓,都是稻城被屠那日逃出来的。回不去家,就跑到这附近,有亲戚投靠亲戚,没亲戚也攀几门亲戚,总归是不肯再回去了。
    这些乡镇的百姓一开始听也怕,不知道那稻城的是个什么阎王。要跑吧,秋收的日子又快到了,田在这里,家也在这里,能逃到哪去呢?于是乎大多数人都没走,都在自己的院里等着,盼着秋收的日子。扣群二散临六(酒:二;三酒+六
    其实一开始也没什么。
    听闻了稻城的惨状,许多人一开始在田里劳作,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觉得好像一不留神,街上就会多出一队长相奇怪的匈奴人。这些人在那些逃出来的人的描述里已经近乎妖魔化,近乎有四只手,三个脑袋那样的形态,见面就能吓死人。
    可是第一天,第二天,甚至第三天,都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于是这些战战兢兢的百姓们又恢复了一点安全感,只觉得那些人守着稻城,那么大的一座城呢,看不上他们这里。于是都尽情地投入到眼前的秋收当中。
    直到第七日,秋收结束的前一天。
    那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各个村寨都收到了一封据说是旁边山林里什么风波谷发来的消息,说是不日就会有盗贼前来,要他们这些人要是想活命,就漏夜躲到附近的山里。会有人接应他们。
    起初,人都只觉得是恶作剧,没人信的。更有猜测这是那些山匪的阴谋,就是为了让人带着财物逃跑,好方便他们打劫。直到那些逃出来的人听到了这件事,竟然一个个闻之色变,立刻回家打包了行李物品,有家人的带着家人,简直等不及天黑就准备进山。他们这样的行为多少引起了其他的人的一些恐慌。在一些微不足道的摩擦之后,带着财产进山的,和留守在田里的,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波人,各自都觉得良言不劝该死的鬼。
    他们的选择会分别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很快就见了分晓。
    第八日,秋收最后一日。那一天,农民起的比太阳更早。
    一来是昨日镇子里吵吵嚷嚷地进山的人很多,吵了他们休息。另一方面的也是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天,早点出工就可以早点休息。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田里等着他们的,不光有秋收尾声的稻子,也有流民军的寒刀。
    血在阳光升起前,率先染红了大地。
    这些入侵的人很快就发现村子里的人数不对,好像有许多人带着东西跑了,就拽着村子里还活着的人,问那些人的去向,很快就得知了这些人逃亡山林的消息。
    他们有些人是知道这些山林里有一些山匪的,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联合了,只知道多有摩擦,日前戊水寨还丢了,也死了不少人。
    不少人没选择去找这个晦气,他们今天只是来劫粮的,没必要把事情搞得太复杂。
    但是也有人不这么想。
    几个匈奴样貌的人,在劫掠一处村庄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匣子。此刻他们吃饱了,嘴里嚼着馒头和熏肉,总算有了一点对食物以外东西的兴趣。
    那个匣子做工精美,上面的雕工一看就不便宜,而更重要的,是匣子里有一颗散落了的珍珠。
    在随便威逼了几个农夫之后,这帮人就摸清楚了这匣子的主人逃往的方向。
    为首的那个,长了一双,很凶狠的狭长眼睛。他看着那不远处的山林,他还记得他又一队兄弟,进山找粮食,再没回来过。
    可那又怎么样,那可是珍珠啊。
    那些回不来的人只是太弱了,或者运气不好。也可能是饿了太多天的肚子,头晕眼花,所以才没回来。
    他不一样,他刚吃了面和肉,手上还有人的鲜血,现在强壮骁勇得像是一个天神。
    他很快做出决断,让他身边的弟兄把熏肉之类的东西带在身上,整了队,骑着马,直接往那林子里钻。
    漏夜奔逃的人是不善于隐藏行踪的,山林的道路里到处都是这些人的脚印,这伙人很快就确定了方向。他们看着那些足迹,像是已经看见了末端瑟瑟发抖猎物。
    他们顺着足迹,追击了过去。
    不远处,深山,麓山涧。
    晨光在最浓厚的夜里一点点亮起来。叶绾绾一行人穿着轻甲,蛰伏在麓山涧两侧的山崖上。
    稻城的消息不断地传过来,正如他们所预想的那样,陆续有匈奴人不断往林子里来。这些沿着那些故意留给他们的足迹,一步步地走进早为他们准备好的死地里。
    当第一股匈奴人露了面之后,叶绾绾盯着他们的人马终于进入了伏击圈,终于开口了。
    开始投石。
    投石,射箭,打扫战场,再等下一批人。
    麓山涧仿佛在这一日变成了个死亡的关口,凡是踏足这里的匈奴人,无一生还。
    司恩在寒号寨里,一封封地查看山林各处传回来的线报。都是好消息,但是她依旧紧皱着眉头,丝毫不敢放松。
    收拾这些匈奴人和其他追击入林的人,只是第一件事,他们今日图谋甚大,实在不敢有半分闪失。
    农田间的侵略和山林里的屠杀,都持续了差不多一天。
    日到傍晚,那些往林中追击的人才从林中出来。
    他们一定是遇上了很难的战斗,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血污,甚至有些看不清楚脸。但是收获还是颇多的,身旁的板车上堆满了各色财物。
    这些人又去已经抢的差不多了的村镇里走了一遭,把剩下的谷面粮食又装了点,才施施然往稻城的方向走。
    守城的流民军见到他们回来,一临面就是一股子极大的血腥气,不由都皱了皱眉毛。但是这帮匈奴人平日就淫威甚重,和他们彼此互相不待见,于是也不多攀谈,直接开了城门,放了他们进去。
    匈奴人进了城,稻城也逐渐入了夜。
    今日的稻城似乎十分欢快,大家出去抢了一圈,物资十分丰盛。城防所里篝火又点燃了起来,一行人喝酒,吃肉,好不快活,直至三更,这些人才沉沉睡去。
    在这浓厚而昏暗的夜色里,稻城外,又有人下山了。
    这些人数量众多,近乎万余人,每个人身上都穿着轻甲,手持钢刀。像是无声地鬼魅,只有行军时发出一些轻微的步伐声。
    被屠戮一空的周遭乡镇,没有任何人发现了他们,直至他们走到了稻城的城门口,甚至稻城城门的守军也不知为何,竟然半点示警也未发出。
    三更过后,漆黑的夜里,这些人蹲守在稻城北方的城门边上,静待着城内的消息。
    又过了半个时辰,城门在这一万多双眼睛的瞩目之下,从内部打开了。
    稻城再次破城。
    在夜色中,这座城池从内部被打开,手持着精铁的风波谷众人一拥而入,目标明确,直取城中各路哨所和城防处。双方在稻城已经几近残破的街巷中发生了巷战,喊杀声不绝于耳。这场战斗发生的十分迅速和激烈,在双方装备大差不差的情况下,许多时候,胜利不光是靠的人数,还有信念。
    入城的风波谷众人都杀红了眼睛。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是稻城逃出去的人,但是他们现在回来了。
    至于流民军众人,大多只是为了利益做的士兵,两厢对比,在汹涌的仇恨和愤怒面前,节节败退。
    战斗在黎明之前结束。
    当第一抹朝阳再次投射进人间时,疲惫的游子们,才再次看清了这片他们刚刚赶走了入侵者的土地。
    血腥恶臭弥漫了这座城池,到处是肢体残缺的尸首,堆在路边没人理会,早已经腐烂了。这些尸首填满了稻城所有的水沟,和空地,内脏和肉沫涂尽了地面。
    城防所中还有一些被万般折辱后,奄奄一息的妇女。她们像是牲畜一样,被人用绳索套住了脖颈,拴在木桩上,满身的脏污和泥土。
    至于婴儿和孩子,没有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的婴儿和孩子。
    进城的人都被这场巨大的悲剧震慑住了,胜利和赶走入侵者的喜悦一丝一毫都未感知到就化作了极大的悲恸,哭声盈野。
    寒号寨里,司恩收到了稻城传来的消息,日光暄目,她仿佛透过这座城池又看到了当年牡丹书院的景象。
    鲜血,死人,入侵者的猖狂和狞笑,以及漓江里众人的冷漠和遗忘。
    女人,孩子,那日的牡丹书院,亦或是今日的稻城,也许他们经历这些灭顶的惨剧,都可以归咎于自身的软弱。可这世上弱者总是相对而言,没有人能逃过这个漩涡,当命运降临在你身上时,谁又能知道,什么才算是强。
    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这世道不应该这样。
    第一百八十五章
    稻城被它的子民重新拿回来的第二天,风波谷的众人,在给稻城死亡的民众收尸。
    秋日,天气不算热,但是许多尸体腐烂的太过厉害了,更别说还有许多残肢根本无法拼凑成一具完整的尸首,只能集中焚烧。
    冷珏,一个最尖酸刻薄的人,眼睛红了三天三夜,不知道哭了几场。
    等到他们把这些尸首陆陆续续地焚烧和安葬了,到了第四日和第五日,稻城的街巷中,才出现了一些活着的百姓。
    最先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他突然出现在街巷里,直接去找了余沙。余沙看他瘦的惊人,又是满脸的脏污,一时半会儿都没看出来他是谁。直到双方鸡同鸭讲了好一会儿,余沙才认出来,这人是当时县衙被火烧时,他临时抓来救火的那些狮虎帮的假衙役。
    稻城城破时,也有很多人没逃出去,这个衙役就是其中之一。他留下来,是因为家里还有腿脚不好的老母亲。那天之后,那些匈奴人守住了城墙的破洞,屠杀,然后是流民军进城,又侵略了一拨。他还有几个其他狮虎帮的弟兄,没力量反抗,只好带着一些还活着的人,在城中各个秘密的地点藏身,被找出来了不少,但也有一些人活了下来。
    那青年在稻城临时设立的办事所里边说边哭,逐渐哭得泣不成声。从他口中,余沙等人知道了更多和屠城有关的细节。
    其实财物粮食什么的,早在前三日就被搜刮的一干二净了,有些老人心疼东西,藏着没给,都直接被砍了头。后来流民军入城发现打劫不出多少东西,竟然在街头巷尾贴了告示,说是每家每户藏身的人只要出来自首,就既往不咎。
    这公文还是骗出去了不少人,尤其因为流民军是后入城的,许多人当他们和那些匈奴人不同。自然,这些听信了公文的人,都没了性命。
    这假衙役在这样的高压下战战兢兢地护着剩下的人,食物都吃没了,马上就要开始有人饿死 。直到那日风波谷入城,他只当和先前的流民军一般。直到他们开始给众人收尸,焚烧尸体,他在暗处又认出了余沙关澜他们,这才敢现身。
    余沙几人听得都觉得愤懑和痛苦,但过去的事无法挽回,只好先安排让这假衙役去休息,又喊人去安置那些稻城的幸存者。司恩也从寒号寨赶到了稻城,开始主持和清点城内的工作。
    到了第九日,稻城的各方事宜才稍显出些许的秩序来。
    第十日,满城缟素。
    第十一日,叶绾绾宣称自己是新上任的稻城都督,司恩为稻城太守,手上文书印信俱全,率领稻城守军,与风波谷的江湖义士把作乱的匈奴人和流寇驱逐了出去,稻城恢复安定。
    同日,这封叶绾绾宣称自己是稻城都督的消息,同时传到了定州和北境。
    第十四日,定州密函抵达丰城,要求翟谡南下捉拿在稻城作乱的叶绾绾等人。
    第十五日,关净月忽然挥师南进,朝廷立刻叫停了让翟谡南下的计划。
    同日,东南驻扎的流民军,忽然调拨了一支军队,一路往西北行军而来。
    风雨欲来啊。
    临时搭建的稻城府衙里,司恩对这四面八方传来的情报,不得不苦笑。余沙在她对面,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苦笑。
    稻城是打下来了,但是难点还不在于打,而在于守城。他们这批人,自然不会像是日前在此地作乱的流民军一般军纪涣散,心思不齐,但是接下来余望陵调遣北上的人,也不再会是什么易与之辈。
    你觉得他会让谁来?司恩问余沙:窈娘么?
    余沙摇摇头:窈娘现在是他制约定州最大的依仗,他不会轻易让窈娘离开东南。
    余沙心中有一人选,只是并不确定,所以并不欲在此时说。
    他们不会走的很快。余沙起了另外的话头:这次不像是之前,虚张声势。来的会是余望陵的正规军,不可能再有粮草这样的漏洞给我们钻。
    司恩也知道是这样,更觉头疼,如今稻城城破了两回,流民军驻扎的时候修了一些,但也有限,不日又要有敌人降临。实在是一件比一件事难。
    他们旁边,徐子源默默凑上了话,说如果守城太难,不如退守山林。
    这一会余沙和司恩一起摇头。有城池在,虽然被摧毁了大半,但是还有许多物资和守城的器具。如果退守山林,那面对余望陵的正规军,就轮到他们搞分而化之了。
    得守,但不能只靠我们。司恩拍了板,又问:林思在哪?找他过来看看能不能让翟将军搞搞暗度陈仓什么的
    林思正在城里和叶绾绾四处组织修墙。
    他是朝廷正儿八经用黄金和战役养出来的将士,不但有打仗的经验,也有守城的经验。自从养好了伤,就直接参与到了风波谷和戍远卫的工作里,领了将军衔,几次战役和稻城的攻城战下来,已无人敢看轻他。吃肉?管理、三二伶衣柒伶柒衣。寺六:
    众人这才明白,翟谡让他孤身南下,确实是有一番考量的。
    另外,戍远卫就是稻城守军的正式名,化用了朝廷那封平北卫的檄文,司恩改的名。
    林思到的时候,屋里的众人还在。他一露面,众人就把能不能让翟谡明着剿匪,暗着增援的念头给说了。
    林思被问的一懵,连连摆手,说翟谡应该还不会明着谋反。
    众人失望,唯有余沙若有所思,想着是不是现在能重启去谋杀谢舒的计划。可以应该是可以,就怕时间上来不及。
    想着他又开始气闷了,觉得这世上的事就是个圈,兜兜转转的,不在这个就是在那个里面打转。
    一时无话,司恩只得在起了个话头,问林思布防的事,这些事倒是都安排起来了,也安排了周遭还活着的百姓入城避难,稻城只有两个城门,他,叶绾绾,各守一门,又让关澜和冷珏带着一队额外的兵力,在城中游走,随时支援。
    林思这方面的靠谱给予了司恩和余沙很大的信心,驱散了一些内心的阴云,又有劲头打算向谁求援的事了。翟谡不行,那还有关家。但就是路远,而且也要经过丰城,怕是也难过得来,归是要和翟谡互通有无。
    几人正商量着,外面又有人过来了。
    余沙抬头看,发现是来的是郭恒之,立刻起身去接。
    在所有进入稻城的人里,郭恒之无疑是反应最大的那一个。按照道理,他经历过鉴安之乱,这些事应该不会吓到他,但目睹了那日入城的惨状后,郭恒之直接就病了,这两日才见好些,只是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隐隐有些风烛残年的迹象了。
    郭恒之被余沙扶着坐到了堂屋侧边的座上,朝司恩微微示意,开口道:若蒙各位不弃,既如今稻城已平,北方道路畅通,老夫愿替众人前往北上求援。
    郭恒之北上求援,其实是最合适的,他是御史大夫,朝廷钦定的和谈使,丰城的形势再诡谲,应该也不会轻易让他死在明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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