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援军。
    这两个字变成了支撑住稻城最后的希望。
    十月下旬,项飞白为免交战双方战意相差太大,平北卫被一击即退,暂时往东南撤守,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不到几日,平北军就带着更多的攻城设备卷土重来,这次这一只军队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一样,骁勇无比,近乎可以以一当十。
    蓝百灵坐在城墙上,看了一眼这些人的情况,轻描淡写地开口:极乐方。
    司恩和余沙正站在她的旁边,远远地眺望着那些在药理作用下几近疯狂的军队。他们的攻势极猛,枉顾性命,即使迎面而来的是巨石弓矢也没有丝毫惧怕。
    这便是决战。
    项飞白决定,即使要将这一营平北卫的性命和人生全部当成木柴燃烧殆尽,即便屠戮尽了稻城之后,他手下也再无兵士可领,他也要拼尽一切,把稻城彻底埋葬。
    如此疯狂。
    余沙看着此时还在远处的营帐里,设计了这一切,促成了这一切,却连面也不敢露的项飞白,忽然就觉得从容了。
    去和叶绾绾说,不管如何,不要放弃,一定要撑住。他对司恩说。
    援军一定是真的。
    稻城的守军还在抵抗。
    火油早已见了底,火箭也折了。敌人在逐渐虚弱的攻势下,终于登上了城墙。于是最前线的士兵,开始用自己的身躯,用卷了刃的刀剑,再一次和敌人决战。
    所有人用着最残破的装备,做着最顽强的抵抗。
    脚已经酸胀地动不了了,手也几乎抬不起来,眼里汗水和鲜血糊成一片。
    援军,援军还没有来。
    放弃的念头不时在脑内盘旋,放弃吧,他们坚持了这么久,援军也许不会来了。
    他们已经坚持了这么久,真的已经尽力了,他们有多久没有真真踏实的睡上一觉了。身体和心灵的疲惫乘着无处不在的空隙侵入。
    他们已经精疲力尽,可他们敌人却好像比任何一次都难以对付。
    他们红着眼睛,不惧刀剑,宛如从地府爬出来的恶灵。
    统帅们的声音在耳边逐渐远去,他们在这艰难地时刻仿佛有感知到了自己在这世上的孤独。他们的性命无足轻重,随时都可以失去,又为什么不能是在今天,不能是在这里。
    可是,耳边忽然起了一阵风。
    那是战鼓吗?鼓怎么会有金铁之声?
    可那又真的像是鼓,悠远,激荡,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苍凉。
    那战鼓声声,述说的不是征战沙场的豪情,而是不可后退的决绝。
    这决绝在晚风中席卷过每一寸满布疮痍的土地,化作了巨大的苦痛和悲怆,卷着所有人向着不可违逆的命运疾行。
    宛如寒风怒号。
    此时此刻,战场不远处的一处高台,旬二拿着一把残破的琵琶。
    琵琶的弦发不出她那把小紫檀的清脆音色,不需任何技巧和雕琢,天生就是干瘪而喑哑的声音。
    这声音,在她手中,化作战鼓,化作决绝,化作寒风。
    激烈急促的音符仿佛诉尽了所有人的愤怒,而这寒风卷着的怒号好像正在和不可名状的敌人做着殊死较量。它们缠绕着,撕扯着,盘旋在稻城战场的上空,仿佛是风与风的搏斗。
    怒号在北风中拼命地挣扎,它形状难看,哭嚎不已,伴着金铁之声层叠而来,在某种几乎不可抗争的威压冲击之下,即将分崩离析,骨挫魂销。
    停下吧,停下吧。
    不可知的阴云宛如宿命的诅咒,北风中传来似有似乎的嘲弄和轻蔑。
    停下吧,停下吧。
    北风的嘲弄终于变成可怕恐怖的威胁,它在炫耀自己的威能,展示自己的强大。它在诱哄着这些疲惫已极的人,放下他们的武器和决绝,顺从地化作这北风卷起的一颗砂砾,忘记他们作为风的本能。
    停下吧,停下吧。
    不!
    我不要停下!
    旬二的手指在急扫之下已经沁出血色,她和她的琵琶,用如此娇小的身躯,发出一声惊天的嘶吼。
    杀啊!!!
    杀啊。
    杀啊。
    杀啊!!!
    怒号从战场的各处传来,所以已经疲惫不堪的人,喊着单纯的号子,用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爆发出了最后的勇气与嘶吼。
    杀啊,杀吧。
    即便最终还是要化作一粒尘埃,泯灭在北风中,也要让北风记住这股疼痛。
    稻城的孩子没有背叛他们的土地,他们努力过了。
    琵琶声的回荡里,有人发现了身在高台的旬二。
    闪着寒光的铁箭对准了她的方向。
    来不及了,任谁也来不及了。
    余沙在城下双眼通红,大喊:我的弓呢?!!
    太慢了,时间仿佛被拉得极长,余沙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也没有在那箭矢射出之前击杀瞄准了旬二的平北卫。
    那士兵倒地的前一刻,瞄准旬二的弓箭已然射出,像是一条迅捷的毒蛇,闪电一般地冲向旬二的咽喉。
    来不及了。
    余沙在看到那箭矢的的寒光,被巨大的悲痛席卷。
    他在这被拉长时间的最后一刻,无望地想,如果有奇迹就好了。
    这世上,有没有奇迹呢?
    一枚泛着银光的箭,仿佛一颗回应了余沙的祈求的流星,刹那之间,飞过旬二眼前。
    一箭射掉了那支迅捷的毒蛇。
    余沙呼吸都停住了,顺着箭的方向去看,关澜弯弓而立,看到他看过来,对他露出一个笑。
    这个表情过后,关澜朝城外扬头,示意余沙往外看。
    城外,东边,地平线处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他们速度极快,不过须臾片刻,就已经能看清领头之人身上铠甲在太阳下的反光。
    援军到了。
    第一百九十章
    关净月的铁蹄踏着阳光而来,宛如从天际泛起的潮水,须臾之间,就到了眼前。
    这是大冀土地上最强的战力。
    在稻城坚守着的人们,站在城墙上,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摧枯拉朽一般的战斗。
    精兵,铁骑,训练有素,一往无前。
    铁骑在抵达之前就做好了冲阵的准备,人马在行进之中就变换好阵型,变化迅速准确整齐,宛如杀人恶鬼的平北卫在关家铁骑面前毫无反抗之力,迅速被解决。稻城守军拼尽全力也打的十分艰难的战役,在他们面前宛如一场普通的日常演习。
    实话说,他们丛远方赶到这里的速度,都比他们实际作战的时间长。
    城墙上,目睹了关家铁骑的人,每个人都因为连续作战的疲惫和援军到来的惊喜麻木了神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确实都有许多感想。
    司恩:草,终于来了。
    叶绾绾:草,牛逼,将军牛逼。
    林思:草,我铁甲军也很牛逼。
    关澜:草,好像是我妈来了。
    余沙:草。
    余沙不可置信地看向关澜,惊呼:你娘来了?关净月亲自来了??
    一言出,城墙上的几个人迅速看向关澜。
    其中最为震惊的当属林思,他声音都高亢地变形了,看着关澜仿佛不认识他一样,你是北境世子?!
    于是一行人又扭头去看他,司恩有些抱歉似地礼貌开口:额你不知道吗?
    这,我,我应该知道吗??!!林思崩溃了,当初在南边遇见他的时候,他说自己就是个游侠啊!!
    众人没工夫去理林思的崩溃,关净月来了,叶绾绾和关澜肯定是要接的,司恩少说不得也得去。
    轮到余沙,他这时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胆怯,开口:我先去找旬二。然后一溜烟儿地跑了。
    看他跑的飞快,叶绾绾才从他逃窜的速度里明悟到一些什么。耽美/肉文%群7!10)5;8]8590追%更
    将军知道。叶绾绾先开口跟关澜讲:之前回去的时候就跟她说过了。
    关澜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复杂,说不清到底在想什么。
    叶绾绾此刻已经完全没有再嫁给他的念头了,倒是真有点为他和余沙担心,说:北境一直给你留着位置,军中也有。将军是希望你回去的。
    知道了。
    关澜答应一声,不再和叶绾绾说话,翻身下了城门。
    司恩注意到他俩的对话,见关澜已经走了,开口问叶绾绾:怎么你俩不是未婚夫妻吗,你搞我见犹怜那套,要撮合他俩啊。
    她这句话当然是调侃的成分居多,叶绾绾听出来,翻了司恩一个白眼,说正事:将军她们应该不会入城,就在城外驻扎。今天晚上可能需要我们出城去她们营帐那边见一面。
    司恩听说关净月会在城外驻扎,意识到可能粮草方面也不用再用稻城给了,顿时心上最后一块大石也没了去,喜笑颜开,说:好诶。
    叶绾绾现在已经完全能从司恩的表情和那些个生动的表达里读出来这女人究竟在想什么,一时无语,只得先把这女人的事放放,赶着去和关澜一起去接人。
    城外,关净月的铁骑正在打扫战场。她自己下了马,带着一队几个人朝城门处来。
    另一边,城门缓缓打开,关澜和叶绾绾迎了出来。
    关净月在看到关澜的那一刻,脸上绽开一个极大的笑容。
    她就站在那,朝关澜挥手。
    你好啊,儿子。
    你真不去看看吗,哥。
    余沙把旬二从那高台上薅下来的时候,旬二还记挂着说关净月来了,连自己胡了个大闹的事也忘了,就想着他哥。
    余沙原本预备看到这丫头,高低也要教训她一顿的,谁知临到近前,又不舍得。
    他捏捏旬二的脸,用一点也不凶恶的语气教训。
    你是要当家做主了,开始管起我的事了。
    那不是咱们孤儿寡兄的,惹不起人高门大户吗?旬二对着余沙挤眉弄眼。
    余沙被她这颇有创造力的词汇整懵了一瞬。说起这个余沙一直都特别费解。他觉得旬二的文化素养长期在一个特别夸张的范围里来回波动,高的时候,琵琶在她手里能不让伯牙师旷。低的时候,张嘴就给他编这些个乱七八糟的词来用。
    不要再说了,你还不嫌丢人啊。余沙说,绿江呢,我送你去她那。
    等送完了旬二,余沙没出城,先去了府衙。此时府衙里果然没什么人,他问了问,说是司恩她们全都出城去关净月的营寨了。
    一下子变得避无可避,余沙突然就踟蹰了,犹豫了,他望着城外逐渐飘起的炊火,不确定地想,其实就算不去,也没什么吧。
    但最后还是去了。
    铁甲军是紧邻着稻城建的,建造速度和他们行军速度有的一拼。余沙自认也没有耽搁很久,结果人家的营寨都快搭建得差不多了。
    余沙犹疑来,犹疑去。还是通报了,请求拜见关净月。
    他到的时候,营帐内正在讨论北方的情势。
    司恩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落落大方地和关净月侃侃而谈,一说稻城这边的事态是如何发展的,二说北上求援和他们之前的猜测。
    余沙站在外面听了一耳朵,心说真的说得挺好的,于是更不想进去了。
    他都不知道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干嘛,难道要跟关净月打招呼说,你好,我是你儿子的姘头吗?
    余沙被自己的念头整无语了,他极力想让自己正常一点,至少拿出一点他以前当阁主时候的杀伐果断以及沉稳,但很不幸的,基本都失败了。
    许是他杵在那的时间已经有一会儿了,他还没进去,屋里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一个穿着盔甲的青年女子走了出来,邀请他进去。
    余沙打眼一瞧,看眉眼走势就知道她和叶绾绾怕是有血亲,也不知道和关净月又是什么关系。
    可是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来请了,再杵在这就是失礼了。
    于是余沙只好略点了点头,硬着头皮进了营帐。
    营帐内,见他进来,众人都转过头看他。这一看之下余沙更加不自在,又开始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别跑,混在人堆里过来还好一些。一时尴尬地要死,都忘了还需要介绍自己。
    他这番不正常自然落入了众人的眼中,叶绾绾内心着急,正要开口帮余沙解围,关净月倒是先开了口。
    余少淼。她直接点破余沙的本名,我认识你娘。
    关净月用这层关系开了口,余沙不知道自己该是庆幸还是失望,但好歹有个台阶可以下了。于是拱手行礼,问好:漓江余沙,见过关将军。
    不必拘礼。关净月看着十分和善,摆摆手免了他的拜见,开口道:你叫我婆婆就行。
    余沙:
    叶绾绾:
    林思:
    司恩:噗。
    关澜脸上的黑线拉的好长:你不要乱教。
    关净月:哈?
    关净月:不能吧,是你入赘啊?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关净月其人,能止小儿夜啼。
    这句话天下传了很久,都以为是说关净月凶悍。
    谁能想到,这句话的本意应该是,关净月其人,能使小儿无语。
    不过两三句话,余沙已经完完全全的明白,关澜那张嘴到底是谁教出来的。一个能让关澜说出你不要乱教。这种话的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余沙本人,在关净月完全不见外的强烈要求下坐到了她旁边,对面就是关澜。
    余沙感觉自己完全是前途未卜地坐了下来,接下来的一整场商议,在他眼里都显得十分玄幻。
    我们是借道的渭水,和翟谡借的船,那小子人还不错。唉小淼,你是不是还和他读过书啊。我记得翟家送过他去漓江。
    哦,你说谁求的援,我们本来这一带就有探子,朝中也有人吧,具体不好多说。但是消息肯定是你们这边占领了稻城就知道了。绾绾,你这仗打的也太次了,回头让你姐给你正正。这当着小淼面呢,你别给北境跌份,你说是不是小淼。
    现在丰城的情况?不是很清楚,也有消息,你们翟将军应该是劝降的人出发了之后才控制住的丰城。不过现在定州那边肯定知道了。哼,翟骞那老头,铁定找他这儿子麻烦。不是我说他孩子生这么好还这么能作践,真的是奇了。我这孩子要是没遇上小淼还不知道在哪野呢
    整个商谈会上,余沙就一直正襟危坐地坐在一边,感觉逐渐从玄幻走向麻木。
    他抬头看关澜一眼,意思是,你娘这么健谈吗。
    关澜回避了他的目光。
    于是这种正事里夹杂着无数家常的对话风格一直持续到了他们告辞。余沙往回走的时候脑子还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听了好多,又感觉自己啥也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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