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修拿起桌上的激光笔:江北的这个盘,东西湖的这个盘他一连圈出屏幕上的五六个楼盘,我没记错的话,这几块地都是我还在昭阳的时候拿的,不管去化率怎么样,预售证肯定是满三了。
    如果明年税源不足,税局随时可能要求清算。而且这几块拿地早,地价很低,但销售时这几个片区的房价已经涨起来了。
    因此增值率很高,一旦被税局要求进行土增清算,我预估可能会产生数亿的资金流出。
    他将激光移到现金安排的某一行里,提醒道:虽然税局不一定今年就会要求进行土增清算,但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金额不小。这里完全不体现这笔潜在支出,我觉得是有风险的。
    另外,今年下半年起房企融资政策收紧的趋势很明显,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明年的融资压力只增不减,现金流的安排我觉得还可以再保守一些。江修拿激光笔点了几个区域,看向宋启君,宋董,我初步看下来,这几个点可能是存在问题的。
    徐阳暗暗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和宋铮不同,江修是实打实跟大伙风里来雨里去,从招拍挂开始做过项目的,每个环节涉及到的关键点,在他心里清清楚楚。
    好的,我们再确认一下。徐阳埋头在本子上记下被江修点名的几个项目。
    我觉得
    宋铮想解释点什么,却被宋启君打断:房地产的政策在收紧,昭阳前几年是吃了行业上行和早期地价低的红利,往后日子可能会艰难些。
    能挣下这么大的家业,宋启君脑子里是清楚的,可对宋铮偏袒维护惯了。相比讨论服装板块时的咄咄逼人,此时的宋启君显得和颜悦色极了。
    他合上面前纸质版的材料,看看徐阳又看看江修,眉眼间苍老的沟壑都显得柔和:房地产这块,宋铮的经验不如你们,你们还是要帮帮他。
    过河后拆了桥,如今眼看着水涨起来了,又想把桥搭起来救命。
    宋家的好事有十分,宋铮一人就可以占尽八分。
    江修嘲弄地勾勾嘴角:好的。
    不出所料,敲定了大方向后,宋启君无心当场敲定修整细节,示意散会。参会人员陆续离开,只有江修跟着宋启君走进董事长办公室。
    徐章担心江修身子不适,一直等在会议室外头。见人出来了,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到了董事长办公室门外,只见宋启君扭头看了江修一眼,不耐烦说:跟过来做什么?有什么话刚刚不能说,非得偷偷摸摸的
    后面的话被江修关上的门阻挡在办公室内,徐章听不见了。
    徐章再次见到江修是半个多小时以后。
    从宋启君的办公室出来,江修情绪不高,回办公室的路上一直断断续续地咳嗽。徐章印象里,江修上回发烧后,咳嗽便一直没好全,这两天预算会一忙起来,好像咳得越发厉害了。
    这时已经临近下班时间,徐章上前询问:江总接下来怎么安排?我通知司机送您回去休息吗?
    江修边掩着唇咳得止不住,边向徐章摆手,脚步一刻没停,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果然陈兴任没有离开,此刻正在江修办公室门来来回回跺着步子等着,眼见他回来了,急忙迎上去问:小修,明年的预算,你看,我们砍掉哪些比较好?
    江修顿下脚步,朝着陈兴任笑了笑:不用改,那两条生产线他同意了。
    不过短短一个小时不到,陈兴任不知道江修是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宋启君,他算是服装厂的老人,早年宋启君亲自管服装厂的时候,他就见识过宋老板的脾气,要说服他绝非易事,也怪不得江修进出宋启君的办公室一趟,整个人像是被抽光了力气一般的苍白疲惫。
    你怎么说服他的?
    江修苍白的唇微微勾起一点笑意,却没有回答陈兴任,只拿那双乌木般漆黑的眼睛认真地盯着陈兴任,轻声道:陈叔叔,这是妈妈当年呕心沥血要办好的厂子,拜托您了。
    作者有话说:
    修修再坚持一章,下一更就能放倒他了;
    但是明天要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年啦明晚停一晚,周日晚上见呀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家
    他曾经拥有过太阳,他曾经成为过月亮。
    高档小区的景观是精心设计过的。嘉和府园林景观设计仿造中国古典园林,小区入口是五开间形制的大门,高大华丽,威仪显赫。穿过大门,再绕过一道汉白玉屏风,便看见细细的一条小溪,顺着溪流前行,于是步步深入古朴清雅的东方园林之中。
    冬天的夜晚。温度低,冷风盛。
    这样的好景致,观者寥寥。
    江修在楼下的回廊里已经坐了半个多小时了,在小区里巡行的物业管家看他咳得厉害,给他倒来了第二杯热水。他只喝了两口,剩下的大半杯水被捧在手里暖着,可那小小的、单薄的纸杯哪里能抵挡得住冬天夜里的冷风。
    从宋启君办公室出来后,他与陈兴任又聊了一会儿。在宋启君办公室的那半个小时里,究竟聊了什么,他没有同陈兴任提起,只是把后续的一些事情简单部署一轮。
    送走陈兴任,一口气松下来,江修才发现,为了这场预算会熬了两天,此刻的自己像是生锈了的铁皮玩具,迈出的每一步都艰涩无比。
    可与之前一样,通宵达旦的忙碌,依然没有换来宋启君一丝青眼。
    江修自嘲笑笑,合上笔记本,没等到下班时间,就让徐章叫司机提前送他回家。
    临近下班,路上已经开始有些拥堵。江修一路上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地走到家门口,隔着门听见里头响着动画片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昨天给吴阿姨打电话交代过接安安放学的事,这个点,应该是阿姨把安安接回来了。
    他答应过方云晚的,他不会来打扰他和安安。
    而且,江修也觉察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安安好像变得不怎么喜欢他了,只要他在场,小家伙就跟只紧张的小刺猬似的,随时准备拿身上的刺扎一扎他。
    尽管这只小刺猬还很小,背上的刺还是柔软的,毫无杀伤力。
    但是这毕竟是方云晚养的小刺猬,江修终归还是得照顾他主人的情绪。
    这样想着,江修准备开门的手缩了回来,转身走向电梯间,按开下行的电梯回到一楼,在小区里找了个能坐下休息的地方,把家里的所有空间都留给安安。
    谁又能想到,江修会在寒冬腊月里落得个无家可归的下场?
    可也许,江修一直就没有家。
    准确来说应该是,江修十岁那年,宋锦死后,他就彻底没有家了。
    在江修的记忆里,宋锦是个水一样的女人,温和柔顺,细致地润泽她身边的一切。替宋启君管理着大大小小十几个服装厂,宋锦必定是能干的。
    但她和那些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不大一样,她做事果决而坚韧,却从来语调轻缓语音温柔,可所有人在她开口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认真听她说话。
    在工作之余,宋锦也倾注了很多心血在经营家庭上。
    自江修记事起,他的父亲江之恒便经常生病。他长到七八岁的时候,江之恒大病了一场,在鬼门关外绕了一圈回来,宋锦心有余悸,要求他停止在颂文集团的一切工作。
    江之恒一开始是不答应的。
    那是江修第一次看见父母吵架。
    平日里温婉柔顺的母亲、斯文儒雅的父亲,头一回把音量提得那么高说话,彼此执意,谁也不肯退让。江修在学校里也见过同学吵架,情绪上头,大打出手也是有的。可他觉得父亲和母亲的吵架跟他之前见过的吵架都不一样,他们情绪激动,争得面红耳赤,到了最后却各自泪流满面。
    江修不知道最终他们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但是父亲出院后确实不再到颂文集团上班,每天花大把的时间睡觉看书晒太阳,以及给阳台的植物松土浇水。
    只有寒暑假整天待在家里的江修知道,母亲不在家时,父亲其实一整天都躲在书房里在他的电脑上敲敲打打,或者关在房间里打很长时间的电话。
    有时,江修会正面撞见父亲在家里偷偷工作。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背着母亲那样操劳,屡屡追问,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父亲合上电脑,笑着告诉他:颂文和我是你妈妈最看重的两样东西,我不能让她到了最后两手空空。
    那句话一直到江之恒病逝后,宋锦一心扑到颂文的各项工作中去,江修才隐约有点明白。江之恒早就知道自己药石无医,他并不是要打造出一个兴旺昌盛的颂文集团给宋锦,他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把自己融入颂文集团里去,在他离开后,宋锦就能了一个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那个理由,是颂文集团,也是他。
    也许会很辛苦,但宋锦终会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活成她最初想要成为的样子,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如他们年轻时所畅想的那样,计利天下,达人济众。
    也许与父亲的病、母亲的忙碌有关,江修早早就学会了做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他忘了有多少次被遗忘在幼儿园,忘了有多少次说好要去游乐园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成行,他早已经习惯了所有的希望在成真前都可能会落空,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悲观沮丧地面对每一个花团锦簇的许诺。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曾经拥有过一个温暖的家,有儒雅的父亲,温柔的母亲,有一家人欢乐温馨的回忆。因为这些温馨的记忆,江修回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还是觉得那段时光里洒满了金灿灿暖融融的阳光。
    至少,比如今凄凉的伶仃一个人,要温暖些。
    下午的会议上,宋启君毫不遮掩地偏袒宋铮时,江修不觉得有多难过。可此时夜色沉沉,除了潺潺流水,凄凄冷风,一片安静。他在寂静里想起宋锦与江之恒,心里才忽然生出一点委屈出来。
    如果宋锦还在,毕竟她是宋启君亲生的孩子,是不是宋启君心里那杆天平的指针,会被拉回来几寸,不至于尽数压到宋铮那一头?是不是,至少看在宋锦的面子上,宋启君就会愿意好好地听一听他想说的话?
    可如果宋锦还在,江之恒还在,就算宋启君还是这样针对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宋锦还在,如果江之恒还在,他在公司里受了委屈,回到家里喝一碗母亲冲的蛋花米酒,跟父亲倾吐几句今天的遭遇,大概也就不会觉得那么难受了。
    可是,什么也没有。
    宋锦不在了,江之恒也不在了,当初一起吃饭喝茶晒太阳的三个人,只把他孤零零地留下来了,在这空荡荡黑漆漆的人间吹着冷风。
    手里的第二杯水也已经凉透了。
    江修捏着水杯,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给回廊边的一株植物浇水。冬天里,这些植物好像连叶子也瑟缩得弱小可怜,它们不会在腊月里开花,其实即使开了花,江修也不一定会认得。
    鲜花,阳光,这些生动美好的事物,他并没有费多大的心思去关心。
    一直以来,江修都只是间接性地,想要积极而热烈地活着。
    可他也发现,他好像无法独自积极而热烈地活着。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一颗在宇宙里的小小星球。
    如果有幸遇见了太阳,他便是清辉遍地的月亮,如果独自流浪,他便是暗沉沉的一粒尘埃。
    他曾经拥有过太阳,他曾经成为过月亮。
    虽然时间不长,但他也曾经拥抱过光。
    江修,你为什么待在这里?
    江修指尖捏着的纸杯空了,心里却因为这个声音突然满了。他抬头,声音从一团暖色的光里传来,那团光萦绕在一个高挑的人影上,镶了一圈毛绒绒暖洋洋的边。
    他看不清他的模样。
    但他知道,那是他曾经遇见过的某一颗太阳。
    休了一天假回去上班,方云晚有些忙碌。有几件事有点急,他不得不留下来加了会班,把必须赶在今天完成的事结束了,才收拾东西离开公司,赶到嘉和府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
    这么冷的天,小区花园里的人不多。
    不知为什么,方云晚走进小区,一眼就看到湖边的曲折回廊里坐着个人。
    那人身形清瘦颀长,入夜后,湖边布置着的景观灯零零散散地投出光亮,柔和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方云晚从他被光线包裹着身影里觉察出几分熟悉。
    走近一看,果然是江修。
    江修?方云晚又喊了他一声。
    这个人分明听见自己的声音抬头看了过来,也分明是看见了自己,却不肯跟自己说话。难不成,又在莫名其妙地生什么气吗?
    方云晚又喊了他一声,向前迈了几步,终于看清黑暗里江修白晃晃的一张脸。
    江修轻轻呼吸,说话的声音低弱暗哑: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快上楼去吃饭。
    你呢?你为什么不上楼?
    为什么呢?几天前才说过的话,你怎么就忘了呢?
    因为你和你养的小刺猬都不喜欢我呀。
    原因很简单,可到了江修嘴边却是一句不轻不重的:你先上去,我再坐会儿。
    坐这里干嘛?等着自己被冻死吗?方云晚想伸手去拉他,走,一起上去
    话没说完,方云晚的手指甚至还没碰到江修的衣角,便见江修像一只惨白而单薄的风筝般轻飘飘地落下来。幸而他已经走到了江修面前,离他只有半步的距离,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倒下来的人就恰好被他稳稳接进怀里。
    江,江修,你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四下只有呼啸的寒风。
    方云晚低头看落在自己怀里的人。江修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呼吸清浅短促,已然昏厥过去。
    可是,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江修会毫无预兆地昏厥过去?
    一阵冷风从湖面上卷过来,方云晚觉得脊背上蹿起一阵冰冷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携修修和小方提前给大家拜年啦祝大家新年快乐,虎虎生威祝大家新的一年追的文不坑,本本加更
    那么,我放倒修修就要跑路喽
    春节几天让修修休息一下吧,初二或者初三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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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昏迷
    也许他是掩耳盗铃,假扮的无坚不摧。
    相比方云晚的惊慌失措,小区的物业则显得训练有素。听到这边的动静,很快有物业管家赶来询问情况,短暂的反应后,一人拿了毯子盖住江修的身体为他保温,一人打了急救电话,在电话里医生的指导下进行简单的检查和急救。
    在小心翼翼地喂江修喝下小半杯葡萄糖水后,又等了几分钟,江修终于悠悠醒来,目光迷茫地在围着自己的几个人身上梭巡片刻,皱了皱眉头。方云晚会意,在江修自己挣扎着坐起来前,伸手扶了他一把。
    刚刚苏醒,江修没有力气,靠在方云晚身上柔软轻飘得像一团棉絮。
    我江修只吐出了一个字,便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直咳得脸色发绀,才稍稍缓过来,接着问下去,我怎么了?
    你刚刚晕过去了。方云晚言简意赅。
    站在一旁的物业管家补充道:救护车一会就到,江先生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昏厥,但江修猜测,原因大致逃不出他心里猜想的那几个,那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陈年痼疾,去了医院也是白去。何况,现在送他去医院,方云晚是跟着还是不跟着?他不想令自己与他陷入这种尴尬的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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