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人转眼看了过来,洛青荷稍理了理被挤乱的衣袖,落落大方地施了个礼,二位仙家过路,可是还没找好地方落脚?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家绣坊里头尚有两间空余的厢房
    古往今来哪有女子会这么问男子的?可她却全没觉得不妥似的,歪头一笑,还望仙家赏光?
    有能白住的地方自然是好的,可秦念久早将这姑娘与洛青雨联系了起来,一想起那已被自己用返清渡化送走了罗刹私,便有些手足无措,呃,可
    谈风月先一直没注意看这姑娘的长相,现下看见了,也明白了过来,还没等做出反应,就见她已当他们答应了,错身笑着在前头领起了路,就在前面不远,常满绣坊便是!
    洛家人吃住都在常满,绣坊既是门面也是住家。洛青荷一路将他们引到了小厅坐下,左唤小仆下去备茶,右唤厨房备些吃食,还唤了管家去理两间空房,又转身出了小厅,不知往哪儿去了。
    红木椅子上铺着层层锦缎作垫,软和无比,秦念久却如坐针毡,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了,苦着脸小声埋怨谈风月,你怎么不拒绝啊!
    是那姑娘根本没给他们拒绝的机会吧。谈风月难得吃瘪,自顾垂眼喝茶,没出声。
    也不知那姑娘做什么去了,只留了他们二人在这里秦念久左顾右盼地望了一圈,只觉得多待一秒都是煎熬,要不,我们趁现在溜吧?
    那变作了罗刹私的洛青雨虽屠了满村人,可再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女儿,人家的姐妹,如今她魂魄还在裂分红莲地狱中受难呢,他怎好在这儿安安生生地喝她家人奉的茶,坐这锦缎铺的椅?
    说干就干,秦念久噌地站起了身,提伞就准备往外走,可还没跨出门槛,便与浩浩荡荡赶来的一大家子人正打了个照面。
    仙家!蓄着长须的洛老爷大步走在最前面,一见秦念久便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将他往座位上带,快请坐,快请坐!
    秦念久无法,只得僵滞地坐回了原位。
    方才外面热闹,已有下人细述过二位仙家的事迹了,原还想差人去请的,不想青荷竟已做主将二位带回来了!洛老爷激动得连连摇着秦念久的手,是我洛家有福!
    洛青荷站在洛老爷身后,咧嘴笑出了两颗虎牙,提醒父亲道:还是快说正事吧!
    却是哥哥抢着开了口,不瞒二位仙家我家还有一个小妹唤作青雨
    越急就越说不清楚,还是媳妇拦了他一下,让他说慢些,他才稍缓了些劲下来,道:我家还有一个小妹,唤作青雨,于幼时走失了,母亲身子也因此愁得不见好刚听说那张为善家的真该死!二位仙家该是很有些本领在身上的,可否帮着查查算算,小妹如今身在何方?
    这秦念久张了张嘴,语塞得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能拿眼神求助谈风月,她
    谈风月也只能接话,既是在镇上走失的,可等府衙审过那张为善
    哥哥无不惆怅地摇了摇头,做拐子的,经手的孩童没有上千也有成百,哪能记得我妹妹一个?若青雨真是被拐的,多是被卖去唉,多年来家里差人各城都去寻过楼里、院里、阁里,都找过了是苦寻不得啊!
    洛夫人从进门起就在落泪,衣襟都已湿了一片,哀声道:怜我青雨,那么小她开蒙晚,丢的时候连话都还不会说只勉强识得自己的名字若是落到狼窝里去了,可可怎么办啊!
    秦念久的手都被洛老爷给攥碎了,艰涩道:她没在那些地方,在
    洛家人的眼睛一霎燃亮了起来,洛夫人更是止住了泪,急急追问,在哪儿?!
    在溪贝,在裂分红莲秦念久倒是想答,却被谈风月放在他腰间的手死死掐住了话音,听谈风月徐徐道:在何方尚还不知,只知不在那烟花柳巷之地。
    虽没得到个确切的答案,但听他如此肯定,洛家人便已获得了莫大的宽慰,神情皆放松了不少,洛夫人亦拭着泪连声道:好,好
    洛青荷更是露出了个笑来,我就说姐姐是有福的,万不会落到咳,仙家可否再算算,家姐可是被哪户人家抱了去?大致在哪个方位?
    人都归西了,还哪个方位呢!秦念久手也被攥得疼,腰也被掐得疼,只能肃着脸忍痛不出声,看谈风月郑重其事地掐算了一通,而后胡诌道:日月落处,在西。
    谈风月原是见洛夫人忧思过重,已有了早衰之相,因而想给个念想以让她能支撑下去,却不想洛家人一听这话,竟齐齐变了脸色,青的青、白的白,口中喃喃道:西边?
    莫不是真去了那里?
    那可怎么是好啊!
    我的青雨啊洛夫人长哭一声,差点要惊厥了过去,洛家媳妇忙给她拍背顺气,又急急唤人去取参片来,场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西边怎么了?秦念久全然摸不着头脑,谈风月也没料到会成这样,两人四眼迷惑地看着众人忙乱,听洛老爷重重叹了口气,面若死灰地道:西边,西边可是流离城啊!
    第三十五章
    厅内众人哭的哭,劝的劝,一阵兵荒马乱。秦念久全然无措地看着这人仰马翻的场面,这是怎么
    那洛夫人含下参片,才刚缓过了口气来,便挣扎着起了身,作势要给二位仙家下跪,仙家!救救小女啊!
    别别别!秦念久哪能受得起这礼,几乎是蹦起了身,急急去搀洛夫人,又与同样急着来扶母亲的洛青荷撞到了一块儿去。
    自己不过是随便指了个方向,怎会造成如此大的震动?谈风月也还懵着,又看这混乱无比的场面似是没完了一般,不禁更觉头疼,便拿银扇敲了敲手侧的小案,停一停。
    只是他没拿捏好力道,只听砰!的一声,那红木造的小案竟是被敲得碎成了小块,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地上。
    众人都被这声响惊了一惊,连哭都忘了,茫然地朝他看了过去。
    谈风月默了默,收起了银扇,轻咳一声,莫急,莫慌。先说那流离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仿佛找见了主心骨一般,洛家人皆慌乱地坐回了原位,洛夫人也低头抹着眼泪不出声了,听那洛老爷长长叹了一声,缓缓道:仙家有所不知,说起来也是上一代的事了咱们这镇子,原只是座小城附属的园子,而后
    这事儿在来时就已听那道上的行贩说过了,秦念久急着追问,而后?
    而后不知为何,城主归来后突然散尽了家产予城人,将他们尽数遣了出来没了人,那城就空了,渐渐地成了座鬼城
    鬼城?秦念久不觉皱眉,先前那老祖不是说这世间太平宁和得很么,怎平白无故地还出了座鬼城来?
    洛老爷点了点头,是,鬼城!那城原还算得上富庶,曾有几波山匪想着进去搜刮些余下的金银,揪结齐了人马想往里面闯,没一个活着回来的也曾有几个好事的、胆大的去那边探过,再回来时便都已疯癫了,或是木木地仿佛失了魂,嘴里只念没有哭、没有笑、没有了,或是面上又笑又哭的,嘴里只晓得嚷流离二字,且均没过几天就悸得暴毙而亡
    听起来倒当真古怪。谈风月忖了忖,问道:那可曾有鬼祟入镇作乱?
    洛老爷被他问得一讷,这倒是不曾。
    这就奇了,哪有鬼怪聚集做窝,却不出来害人的道理?谈风月又问:可曾上报过官府?
    这当然是有的!洛老爷忙道,只是许是官家也不敢管吧,这事儿年年都在往上报,却一直没有消息回来
    鬼城凶险如此,青雨又早已走失多年,若当真在那处,怕是已凶多吉少了余下的洛家人只是叹气,唯有洛夫人哭啼抽噎着道:那地方,是酬以重金也无人敢去的,官家又不管望仙家救救小女吧!
    这虽然那洛青雨真没在那鬼城里,但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放着座鬼城不管吧秦念久转头看谈风月,那就去看看?
    毕竟是自己乱指出的方向,谈风月将银扇一收,终是点了点头,嗯。
    听仙家应了,洛夫人顿时大喜过望,泪水涟涟地颤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还是洛青荷开了口。
    姐姐走失时她还未出世,因而是洛家人中最为冷静的一个,细声地在旁道:现都已过了丑时,趁夜去怕是不妥,二位仙家还是先回房休整过,待朝早再去吧。
    若是青雨当真在那流离城中,多几个时辰少几个时辰怕是也无甚差别了洛老爷不禁悲从中来,又是长长一叹,是,是
    据洛家人的说法,那流离城就在沁园镇向西五六十里外,背靠青山,边临江源。
    虽然两地相离得不算太远,但通向那城的大路都已被封起废弃,仅剩下些路窄难行的山道,连野兽从中穿过都得被剐伤几块皮毛,更罔提让马车通行了。
    马车是用不得了,拢共才歇了不足两个时辰,秦念久懒懒撑着黑伞,呵欠连天地从一棵老树的树巅跃到另一棵老树的树巅上,跟在谈风月身后直奔目的地而去。
    三九倒是在符里养足了精神,显出了形来,跟盏风筝似的挂在秦念久身上飘。
    他适才大仇得报,还是亲自动的手,心情可谓大好,嘴巴一刻不停地闹他鬼君,没想到我竟然与那罗刹私是同乡!嘿!又都遇着了仙君鬼君,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
    又道: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去了那城里也找不着呀!回来可怎么交差要不然咱们去完流离城就直接一走了之吧!让他们当咱们也死了
    秦念久本就眼困,头都快被他给闹炸了,拿手敲他,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三九却把圆眼一瞪,不解道:啊?咱俩都已经是鬼了,还能怎么吉利?
    秦念久:在理。
    又听三九既兴奋又好奇地问:那流离城里面当真有鬼吗?还是有妖怪?会吃小孩儿吗?还是
    打住打住!秦念久不胜其扰地捏住了三九的嘴巴,那流离城可是座鬼城,你怎么半点不见怕的?
    唔唔唔三九从他手中挣扎了出来,喘了口气才理直气壮地道:刚也说了,我都已经是鬼了,还怕鬼城做什么!他得意地稍挺起了胸膛,我可不胆小,没见昨日里我是怎么吓唬那帮拐子的吗,我把脸一抹,尖叫着就冲他们去了
    却见领在前头的谈风月突然一个急停,拉过秦念久落在了地上,该就是这里了。
    待瞧清眼前的景象,刚刚还嚷嚷着说自己胆大的三九顿时没声了,往秦念久身后一躲,还犹嫌不够似的将谈风月也扯到了自己身前挡着。
    此时天色还未全亮,夜里由冷风凝出的雾气尚未消散,能以人暖意的日光又被深深老林尽数遮蔽了去,面前的小城外墙斑驳不堪,片片墙皮剥落下来,在墙根处积了层厚灰,灰上生出的丛丛杂草已长了有半人高,被压得七扭八歪地倒伏在了地面上而堆压在那杂草之上的,居然是累累尸骨!
    食腐的黑鸦似是在近处做了窝,成群成片地落在具具尸骨之上,不时仰颈嘶啼,发出人似的哭音:啊啊
    我还当那洛老爷是唬我们的呢。异事见得多了,便也就不觉可怖了要论可怖,这场面比罗刹私手下的溪贝村还逊色不少。秦念久走过去挥散了黑鸦,毫无顾忌地直接弯身上手翻了翻那杂乱无章的尸骨,有新有旧中间间隔的时间不短,该不是同一批过来的人又扯了扯着尸体所穿的衣裳,摸了摸散落在尸体手边的兵器,看这打扮,是山匪无误了。
    这些尸骨该是在这儿堆了挺久,受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的,还成日被鸟兽撕咬啄食,早已不成形状,一经翻动便扬起浓厚的灰尘来,秦念久是不嫌脏,谈风月却一早避开了几丈远,只拿眼睛远观,遥遥地判断,死因是猝然而亡的?
    的确,这些尸骨虽然姿态扭曲,身上却找不见任何外伤的痕迹。秦念久左右看看,挑了件较为完整的,将手附在了上面,凝神片刻,而后又挑了另一件,同样把手附在了上面半晌后,他摇了摇头,探不出是个什么死因。
    找不出死因,不同期的尸体又这么堆叠在一块他起身拍了拍手,抬头望了望城墙顶端,是从里面扔出来的?可
    说着,他伸出手去,意图摸一摸那城墙,谈风月却突然眉头一锁,闪身凑上前去,猛地将他拽离了城墙边,别碰!
    没理会秦念久吓死我了!、你突然冲过来做什么!、说不就行了干嘛拽我!等等一连串的抱怨,谈风月瞳孔浮光,开了天眼去看那城墙,心道了声果然如此,这城墙上设有阵法。
    啊?秦念久抱怨的话音一顿,什么样的?
    阵法便是阵法,凭空口要如何描述?谈风月冷冷白他一眼,为何天尊不自己开天眼瞧瞧?
    非道行高深者不能得天眼,秦念久哪有这能耐。心说要是会就好了,他撇了撇嘴,我这不是不会嘛咦?!
    不过是起了个心念,竟有层黑雾自行缓缓漫上了他的瞳仁,迫使他闭上了双眼,待再张开时,只见眼前景物分厘毕现,纤尘可查道道走势复杂的咒痕交织于城墙之上,组成了一个极其精妙的结阵,将整座小城包覆其中。
    老谈老谈!无不惊异地一把拉住了谈风月的手臂,他愕然道:我能开天眼了?!
    谈风月早早便察觉这阴魂的道行该是不在自己之下,因而并不意外,只注意到他那才刚扒拉过尸体的爪子正抓着自己,便霎时黑了脸,半点不客气地甩开了他,掐诀洗起了袖子,有便有了,激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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